第10章 陰燭殘枝束邘生(壹)

  外出歸來,自然是要先去面見過閣主,雲芙要回後山去看望雲閣老,莫子泠便同她在山門前分開。莫子泠回至雅軒更換衣裳,卻無意中掉出了一個布包,裡面包裹著檀木小珠子滾落出來,莫子泠俯身拾起不明地端詳了片刻,也看不出什麼就隨手放在了台上的盒子裡。

  魏琰坐在案前翻看著書,頭也不抬,莫子泠立在下稟報了穆家莊與帝鴻所發生之事,順便提了南燭邀請的因由。魏琰只在聽聞帝鴻的事後略頓了頓,其他也不曾講什麼,還囑咐了莫子泠遇事自行斟酌即可,無需事事回復。

  莫子泠應著,躬身將要退出,魏琰忽然放下手中書抬起頭喊住她,正色問道:「外界皆傳,本座弒主奪位,其身不正,乃是不忠不孝之人,子泠如何看?」

  莫子泠聞言不由得頓住,回身頷首答道:「憐不識前主,更不知舊事,憐只知閣主待憐如父。」

  魏琰聽聞此話禁不住哈哈大笑幾聲,道:「不愧為本座親選之大祭司!」說罷輕輕揮手,「去吧,別讓那人等急了。」

  莫子泠應著,出了門卻迎面撞見秦沐,二人彼此見了禮。

  宛童立身閒雲居前,一見莫子泠現身忙迎了上去,行禮道:「見過大祭司。」

  莫子泠微微垂首,回道:「阿翁客氣。」

  宛童一笑,展拜起身,道:「閣老已等候多時。」說著就前去引路。

  雲仲坐在書室外間案前,一旁放著早就煮好的茶,莫子泠進來先是上前恭敬地行了禮,雲仲謙遜藹笑讓她坐,莫子泠不敢冒犯便要依禮坐在下位,不想雲仲叫住她,喊她上來,莫子泠無法只好落座跪坐在了雲仲的對面。

  雲仲提壺給莫子泠倒了茶,一面遞過去一面道:「素日不見大祭司有何喜好,也不知合不合口味。」

  莫子泠忙立身接了,並道:「晚輩不敢勞煩閣老,也不敢承閣老這般稱呼。」

  雲仲見莫子泠一番拘謹之態,不免笑了,道:「那老夫就依子泠所言,子泠在這裡也無需太過拘禮。」

  莫子泠應下了。

  雲仲抬眼上下打量莫子泠,悵然感嘆道:「那一年長廊下相見,子泠還是垂髫稚子,而今已然亭亭玉立也,當真是時歲不饒,似水流年!」

  莫子泠聞言不語,雲仲恍然一笑,示意莫子泠面前的茶杯道:「嘗嘗。」

  莫子泠遵從地拿起輕輕抿了一口,沒有言語。

  雲仲知道她是在在意雲芙,就解釋道:「芙兒回來拜見,之後就跑到了山中,並不在裡面。」

  莫子泠聽了此話也便沒有了顧慮,抬眼問道:「晚輩受閣主所派前往穆家莊,驅邪的過程中卻在那亡靈身上隱隱發覺有閣老靈力的痕跡,他是閣老故意隱藏起來的,為的就是引我提前下山,好錯開時間能夠去參加帝鴻壽宴?」

  雲仲見莫子泠把話說了出來,就欣慰一笑,道:「老夫就知道,你是能瞧得出的。」

  莫子泠不解,又問:「閣老十幾年來不曾下過司幽山,此番大動,僅僅就是為了晚輩一人?」

  雲仲笑道:「不錯。」

  莫子泠道:「晚輩不懂。」

  雲仲笑問:「子泠,真的不懂?」

  莫子泠沉默了。

  雲仲繼續道:「我與魏主相識於少年,彼此相行二十餘年,無論當年初心如何,終究是回不到過去,懷疑也罷,猜忌也罷,我們老了,該有一日是要了結的。」

  莫子泠困惑道:「既言了結,那閣老因何還要強拉晚輩入局?」

  雲仲聞言沒答話,只拿眼睛看了一眼在門外侍立的宛童,宛童會意走開,少時就兩手捧進一個盒子來,放到了莫子泠的案上。

  雲仲指示莫子泠打開,莫子泠雖不明,還是照做了。

  那盒子裡下墊有錦緞,上襯一個小小的圓形黑色玉令,刻紋複雜成特殊形狀,顯然有其他意義。

  雲仲接著方才的話道:「我是有個了結,但『雲仲』不能死,自今日起,這塊先代司幽閣主令,就是子泠的了。」

  雲芙返回閒雲居恰望見了莫子泠離開,便幾步跑上去拉住她,笑問道:「小憐兒可是來尋我的?」又瞧莫子泠神色有異,就故意逗她道,「不哭不哭,芙姐姐這不是就來了。」

  莫子泠被雲芙慪笑了,無奈何地輕嘆。

  雲芙便挨著她道:「我久不回來,這山上的小東西們都不認得我了,你再陪我去逛逛。」說著也不顧莫子泠的回答拽著就走了

  雲仲透過開著的窗戶看著莫子泠和雲芙離開,宛童走上前請示要怎樣打算那玉令,雲仲連頭也不回,只說道:「收起來,原就沒打算著她今天就能收下。」

  秦沐目送莫子泠離開後就轉身就進去了,禮後奉上了一本文冊,並道:「辛瑀已經完全掌控了帝鴻,下一步怕是會將矛頭直指司幽,之前的那些流言應當也是他派人散播的,只是暗地裡推波助瀾的人也不少。」

  魏琰一面打開看著,一面漫不經心道:「本座久不出手他們就都忘了,誰才是天下靈主。」

  秦沐道:「少主仍在帝鴻,需不需要派人過去。」

  魏琰放下文冊抬眼道:「不必,本座的兒子本座了解,別打擾了他釣魚的好興致。」

  秦沐聽了不禁低頭一笑,道:「那沐去為少主彎一彎這魚鉤。」

  魏琰也笑了,忽又似想起什麼斂了神色問道:「文德這事事喜歡慢人一步的毛病能否改一改?」

  秦沐接道:「沐靈力低微做不了大事,唯有在這察情觀事上略盡綿力,卻也不好搶了他人的風頭。」

  魏琰佯作嫌棄道:「就你小心,雲仲觀天象你觀人心。」說著思及雲仲不覺長嘆一聲,「可惜!」

  秦沐也似不聞魏琰哀嘆之意,開口道:「屬下等不過小材小用,閣主才是真正的識人用人。」

  魏琰輕笑道:「巧言令色!」又感慨道,「若論識人用人的本事,本座怕也是比不過那長琴樓的主人南宮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白面書生,手底下儘是用劍高手!」

  第二日一早侍女便發現了辛識死在了床上,直瞪著眼連身體都僵了。在眾人目光下辛玉墨急匆匆趕過來,一口血就嗆昏了過去,還是暫時沒有離開的魏子渂讓王廷差人給抬回了他自己的院子,又去請了大夫。

  山莊裡一時間連故兩位且不省人事一位,竟沒個可以掌事之人,王廷位任管家無法只好自己擅自做主將一切事務料理分配,只等辛玉墨醒來。

  辛氏族親聽聞此消息不禁駭然,無論遠近也都來了,明著是弔喪實則各懷心思,知道辛玉墨一向身體不好此次逢事不知能不能挺過去,所以皆是打著算盤的。辛證尚不能及時回來王廷出面壓制怎奈他再是管家也是下人那些個自謂主子的人根本不把他放眼裡,好在魏子渂雖是外人卻以司幽少主以及辛玉墨好友的身份抵擋住,加之辛氏里輩分還算年長的辛潢在場,這才暫時控制住他們沒有冒然自亂起來。

  辛玉墨恍恍惚惚睡了幾日後甦醒,聽得此事先是向魏子渂道了謝,隨後就頂著慘白無色的臉也不要人扶出了山莊大門,他名義上原就是本家子孫名正言順接管山莊因而當他一人震懾其他人時沒有一人再敢妄言,儘管心裡並不完全信服但面上總要過得去,漸漸也都安分了。

  這一場戲做得足了,辛玉墨還真的服下了不少的湯藥著實也有弱不禁風的樣子,可辛潢看得出他是裝的。

  夜裡私下找到不眠處理各事的辛玉墨,辛玉墨見了忙行禮並感謝之前的相助,不想辛潢冷著神色只道:「老夫知道自己雖然姓辛卻與這裡差著門數,論理也不夠格來言教二公子,可老夫畢竟在族裡還能掙得些面子,二公子也需喊一聲三叔,有一話請二公子記在心上: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二公子有膽做下此事希望也要有能力去執掌好,帝鴻千百年來的基業不能白白被毀了。」說罷瞥了一眼在不遠處的魏子渂轉身拂袖去了。

  辛玉墨在後含淚躬身相送道:「謹記潢三叔教誨。」

  魏子渂走上前來道:「他以為你弒父殺兄又故意調走了辛玉宣只是為了奪位爭權。」

  辛玉墨聞言立嚴肅了神色直盯著魏子渂問道:「難道不是嗎?」

  魏子渂略一頓,隨即笑了笑。

  辛玉墨斂了氣息用手拍了拍魏子渂的肩膀,沒有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