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陰燭殘枝束邘生(貳)

  踏入南燭境內,就已經可以望見北域最高的雪山—陰山。此山乃北域的靈山,卻終年冰封雪積,較普通山峰更為死寂,山上只有一種生靈,名為雪蠶,棲雪層中,食陰山靈氣,夏季化繭,繭破成蛾,成蟲不似幼體,好嗜靈體,常殘害生靈,雪蠶絲即靈者所用的縛靈絲,易驅使,且肉體靈體皆可被其束縛。

  莫子泠原打算進入南燭城後,先不去城主府,不曾想在城門前就遇見了衡阮,她立在進城道路一旁,明顯是在相候。

  一見莫子泠的身影,衡軟亦驚亦喜,遠遠就迎了上來,笑道:「我兄長說你今日必到,我本還有所懷疑。」

  二人近前見禮後,衡阮帶著莫子泠進了南燭城,一路直向城主府。在南燭街上,衡阮還饒有興致的向莫子泠介紹城中風景,又惋惜此時災情封禁,不然更加熱鬧非凡。莫子泠靜靜聽著,實則是心中不甚有興趣。

  正走著,忽然十字街巷轉角處傳來一陣騷亂,原是城中巡視的一隊人攔住了一個外鄉裝扮的可疑女子。因災情之後爆發了時疫,南燭城恐有妖邪趁亂作祟,時時盤查防備有任何嫌疑的人,不過為了去疑,普通人自是無礙的。

  莫子泠遠遠瞧見那人群中的女子,她被眾人圍住,卻神態自若,最重要的是她不經意間抬手,露出了左腕上繫著的白色絲帕,喚起了莫子泠內心深處的記憶。

  衡阮只當那是一次普通盤查而已,沒過多理會就走了,怎料走著走著發覺莫子泠不在身後,一轉身才看見莫子泠已經在那人群的後面,忙趕過去,走到莫子泠近前笑著問道:「怎麼,大祭司也愛湊這俗世中的熱鬧?」

  莫子泠一直看著人群中央的那女子,開口道:「我能否向二小姐討個人情?」

  衡阮一笑,道:「大祭司請講。」

  莫子泠轉過頭來看著衡阮,「請求二小姐出面,放了那女子?」

  衡阮聞言一頓,心中疑惑,不禁側頭看了那女子一眼,究竟是何人會引起大祭司的注意,又回眼瞧著莫子泠,抬腳走向人群中間,對領隊的吩咐了,那人便帶著眾人撤退。四周圍觀的人亦漸漸散了。衡阮與那女子攀談,那女子只禮貌性回復,隨即轉過身來,徑直走向了莫子泠。那女子氣質不似凡人,莫子泠此刻心中也一時沒了主意,呆在了原地。

  那女子來至莫子泠面前,看見莫子泠愣住了,笑道:「小丫頭,才十幾年沒見,就忘了我?」

  莫子泠腦中浮現出兒時的記憶,那時救了她與母親的命的人果是面前之人,莫子泠記著她左手腕一直繫著一條絲帕,因而微微笑道:「姐姐因何到了南燭,還會被困住?」

  那女子尷尬笑了笑,別過目光嗔怪道:「有人帶錯了路,又將我一人丟在此處,我在凡界多有不便,只好等他回來。」正說著,忽然抬眼一驚,伸手從莫子泠一側將隱著的尹弓拿了出來,仔細打量著,「想不到,它竟到了你手上,也是宿命使然。」說罷將尹弓還了回去。

  莫子泠接了,察覺她在遞弓時動作明顯僵了一下,便微微側頭,就看見一旁不遠處站著一個身穿青色華服的公子,神情嚴肅地注視著她二人。那人出現後,那女子便欲離開,只是用手在身上摸索,未果,只好解下了帶在腰間的一個飾鈴,交給莫子泠道:「若有一日,你想離開了,就捏碎它,我遣人來接你!」說罷匆忙轉身朝那華服公子走去。

  莫子泠不解她所言之意,糊塗著拿著飾鈴,看著那二人離去。

  衡阮在一旁靜靜看了許久,沒發一言一語,而現只剩莫子泠一人,就故意輕咳引起注意,道:「大祭司還真是不可估量,所知所識皆非我等凡人所及。」

  莫子泠回頭,輕聲道:「只是故人而已。」

  「故人?」衡阮輕笑一聲,拂袖而去。

  莫子泠隱去尹弓和收好飾鈴,也跟了上去。

  南燭城外,時伊問曄雲道:「已經出了城,你打算一直沉默嗎?」

  曄雲凝重了神色,微微側頭道:「若以後我不在你身邊,這愛送人東西的毛病就改了吧。」

  時伊聞言怔住,沉下目光道:「那孩子是司以寒的後人,無妨。」

  曄雲聽到「司以寒」的名字也禁不住一頓,又打趣道:「那她以後上了神宮,與冰天清豈非差著輩數!」

  時伊聞言方恍然,轉過頭來道:「是哦。」

  曄雲輕笑,道:「那以後去冥界接人的活就讓他去了好了。」

  來至城主府,衡阮把莫子泠帶到正堂,裡面早有一人在等候,聞及聲響便轉過身來。

  衡阮前行幾步介紹:「我兄長,衡邘衡子由。」說著又側過身來,向衡邘道,「這便是我所提過的,司幽閣大祭司莫子泠莫姑娘。」

  衡邘一見莫子泠先是一笑,隨即便相互施禮,禮過衡邘又代表南燭對莫子泠表示感謝。莫子泠是初次來訪南燭,不免有些拘謹,忙頷首言謙,衡邘看出莫子泠的不自在又請她坐下。

  莫子泠抬眼打量著,衡邘通身清清靜靜,舉止端雅,面和言善,儘管也有佩劍,但少了幾分劍客的戾氣,多了些世家公子的溫文。

  衡邘笑對莫子泠道:「家嚴因事纏身,現不在府里,不能相迎,望大祭司容諒。」

  南燭城主衡黎素昔疾惡如仇、持正不阿,一向視靈者為異類,多有嫌惡之心,更別提會面。莫子泠心裡明白卻並不挑明,只順著回道:「職責所在,不敢驚動城主。」

  衡邘又道:「此番是南燭煩請了大祭司,遠道而來旅途勞頓,一應事物皆已備下,莫姑娘先去歇息,諸事明日再議。」

  坐在一旁的衡阮瞧他二人客客氣氣的寒暄,雖是禮數,未免不是冗雜繁瑣了些,不多時就失去了耐性,眼看著說到了暫且歇息一事她便連忙站起身,道:「我帶莫姑娘過去。」說罷示意莫子泠,莫子泠無法,只得起身向衡邘辭禮去了。

  衡邘望著衡阮與莫子泠遠去的身影,輕輕一嘆。

  南燭城主府相較帝鴻山莊確是不算大,可若是不仔細著也是會迷了路。

  莫子泠緊緊跟在衡身後,不過轉過了幾個門,空氣里就隱隱傳來梅花的暗香,莫子泠不由得詫異一頓,即便是南燭位在北域,背靠陰山,當此時期也不該有梅花綻放。

  正沉思間衡阮忽然開口道:「我父親一事,莫姑娘勿要介意,他老人家一向孤介如此,並不是刻意針對你。」

  莫子泠回神聞言不禁低頭笑道:「我還未向二小姐言謝,二小姐倒來向我賠罪?」

  衡阮聽了此話不免一怔,駐足回過身來,些許驚訝笑道:「大祭司似與傳聞中有所不同。」

  莫子泠道:「二小姐卻與傳聞中很是相同。」

  衡阮直面看著莫子泠,含笑不語。

  辛玉宣正躺在城主府東院廊下藤椅上,圍著的僕人不是忙著捏肩捶腿,就趕著上來端茶遞果,辛玉宣心中甚是得意,悠然地輕搖著。不妨抿茶時一睜眼,就望見門前行進兩個人來,約有些熟悉,再一定睛就辨認出其中是莫子泠,慌忙推開侍候的眾人,眉飛眼笑地跳起身來,整衣揮手朝那般喊道:「莫姑娘!」說著一搖一擺地跑將過去,笑道,「此地也可相逢,你我還真是有緣啊!」

  莫子泠聞音方認出他是何人,開口道:「玉宣公子。」

  辛玉宣故作正色接道:「公子生分,玉宣即可。」一面說,一面探頭向莫子泠身後看了看,「雲姑娘沒來嗎?」

  莫子泠道:「只我一人。」

  辛玉宣聽了不自知地摸了摸手,笑道:「上次她打得我還挺疼的。」

  衡阮在一旁靜站了半晌,也忍了半晌,眼見辛玉宣沒有離開之意便冷言喚道:「辛公子!」

  辛玉宣聞言方想起衡阮來,忙側過身去拱手道:「二小姐!」

  衡阮也不正眼看他,只問道:「辛公子可還有何要說的,若沒了我帶莫姑娘去休息?」說罷並不顧及辛玉宣的回答就徑直帶著莫子泠而去。

  路上,衡阮對莫子泠道:「若不是帝鴻接連逢公子莊主不幸,一應重要人等皆走不開,也不會派了他來。」

  莫子泠問道:「二小姐可也是不喜玉宣公子?」

  衡阮淡淡答道:「一紈絝子弟罷了,無所謂喜與不喜。」

  說話間已至廂房,衡阮請莫子泠進去,些許詢問囑託才放心離去,臨走時又說飯食稍後會有人送來,莫子泠不曾講什麼,只言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