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草木低眉掩傷情(伍)

  莫子泠夜裡回到司幽閣中,遠遠就望見雅軒里隱隱燭光。

  魏子渂坐在雅軒外間的案前翻看著上面的稀罕物件或靈器,幾乎都是雲芙送來逗莫子泠開心的,聞及莫子泠歸來就住手抬起頭,又瞧見她眼前束著的絲帶不由得輕蔑一笑,道:「原來是去忙著幽會?我還以為你這樣的人是沒有心的。」

  莫子泠對於魏子渂的揶揄早就司空見慣了,也沒理會他。

  魏子渂站起身來走上前,沒好氣地開口道:「看那一案的東西,芙兒對你可謂是至情至性,卻不想你會如此狠心拉她下水!」

  魏子渂的話說得沒來由,莫子泠不解。

  魏子渂側過頭來直面看著莫子泠,質問道:「縛妖一事是你告訴她的?她現在有著身子,若有閃失我定饒不了你!」說罷就走了,轉身之際又大聲開口,「如你所願,它逃走了。」

  莫子泠聽了不覺駭然一震。

  那被下了血咒的妖奴是不可離主過遠,否則會遭血咒反噬。

  殷孽剛踏進伯陵樓就被尚雪柔悄拉到了一邊,問道:「你跑哪裡去了,沈苑的劍是你拿了?」

  「不只佩劍。」

  殷孽一面說著一面就拿出袖著的玉令,同劍一起交給尚雪柔,問道:「他找你要了?」

  沈苑此刻就站在二樓扶欄前,端著雙手靜靜地看著他二人,還故意提高了嗓音嘲諷道:「有什麼事不能說的,非要窩在角落裡?」

  殷孽與尚雪柔兩人聞聲齊抬起頭,只見沈苑一步一步走下樓梯,近前來又下意識地摸了摸頸前被打之處。

  尚雪柔忙一把將劍與玉令塞回給沈苑,道:「那,還你了!」

  沈苑低頭瞧了瞧,反收起,卻抬眼笑向殷孽,道:「比我先出發卻晚回來,交手之處離司幽那麼近,想也知道你去了哪裡。」

  殷孽只冷漠地瞥了沈苑一眼,沒有言語就走開了,不想一轉身就望見了衡阮和夏天無兩個人正站在伯陵樓的大門外。

  衡阮在帝鴻見過殷孽,那時的他與莫子泠站在一起便以為是朋友,剛剛經過此地無意間看到就駐了足,笑著施禮打招呼道:「無名公子。」

  殷孽不語。

  衡阮舉步進來,走上前見殷孽三人都靜住不動凝視著自己,便問道:「怎麼,這裡不是酒樓嗎?」

  尚雪柔回道:「就是酒樓,所以午後才會開門。」

  衡阮抬頭瞧了日光,回眼笑了,沒說什麼。

  殷孽問道:「既然在此處見到我,衡二小姐便是知道我的身份了。」

  衡阮笑答:「方才還驚訝了一下。」

  柏冬青此前出去採藥就已經遭遇過一批來犯的人,行蹤早暴露了,如今休整得差不多了,再不離開就有新的了,於是起身囑咐白青木道:「回去的途中定還會有人來,我們盡力也不能全部躲避,你現在內息凝滯能不出手就儘量先不要出手,以免傷口裂開加重傷情,暫時都交給我來處理。」

  白青木雖然點頭答應,但當柏冬青說出送他回帝鴻後自己也會陪著死的一言時,白青木就已經決定不會真的同她一起離開。既然了卻牽掛,白青木就打算自己尋個去處自我了結,不過要先找個機會支開柏冬青。

  柏冬青只見白青木愣在原地也不說話,還當他在傷中疼痛,又有他素日那般沉悶的性子,也由他了,說了句:「走了。」便轉身前去,行出沒幾步,又被白青木在後猛地拽住。

  柏冬青尚且不明回頭,白青木則用劍尾輕輕挑起洞口懸著的絲線來,原來那些人已到了。

  外面輕煙繚繞聚而不散,遇風雨也不移,是毒霧無疑了。

  柏冬青拔劍將白青木護在身後,面朝外大聲喊道:「閣下自知技不如人就畏縮地行這等下作的手段,當真是辱沒了刺客的聲名!」

  飄渺之中果然有人回話:「長琴樓攬天下刺客,也並無規矩講明不能用毒,姑娘倒不必拿話來激我。」

  話語間另有聲音附和,細辨之下至少有兩人。

  柏冬青對白青木道:「是金鴉三兄弟,最擅長躲在無人處,隱身控毒使用暗器。」

  白青木道:「我打出去。」說罷真就要出去。

  柏冬青以身擋他去路,道:「你現在得身子又能如何,老實待著!」

  沒開交間,只聽外面的人又說道:「商量好了嗎?我們倒是不嫌時辰多,只怕拖得越久來人越多,賞金不夠分啊!」

  莫子泠追著汐的腳步下了司幽山,恰來到此地時,林子裡遠遠就望見白青木與柏冬青兩人奄奄一息躺在地上,近處還有三個屍體。

  白青木與柏冬青兩個人處於昏迷之中不能言語,因而莫子泠也沒能將他們認出,就以為是別人要踏過去了,卻不想無意中好奇多看了一眼,倒把白青木劍上的穗子瞧了出來,甚覺眼熟,細思才恍然想起,那紋路樣式同她在帝鴻收到的那顆小珠子是一樣的,不免疑惑起來。

  他們,是帝鴻的?

  衡阮點了一桌子酒菜,又叫住殷孽一起坐下。

  殷孽便問她:「衡二小姐既知曉了我的身份,何故還如此?」

  衡阮只笑道:「不清楚。」說著就示意對面的位子,讓他坐。

  殷孽抬眼瞧她,也不知該怎樣,待要說什麼,未免又有莫子泠擱在二人中間,許多話也不便講,只好去坐下了。

  尚雪柔在殷孽與衡阮搭話時就被殷孽趕了進去,此刻就躲在樓梯拐角處,探出半個腦袋觀望這邊。

  沈苑倒是自在,站在尚雪柔身邊冷笑道:「衡黎那老東西恨不得把我們都鏟絕了,他的女兒也不定不懷好意!」

  尚雪柔正因聽不太清殷孽他兩個的話,聞此言也沒回想是什麼話,就著惱地白了他一眼。

  夥計將飯菜上畢,衡阮就自己拿起杯子自斟了酒,又問殷孽:「不喝些?」一面說就一面喝起來,不想又喝得急了,嗆了大半口出來,夏天無忙上前替她順氣。

  殷孽只看著,須臾問道:「衡二小姐不善飲酒?」

  衡阮邊緩息邊笑回:「家父說飲酒於武者身體有礙,不許我們沾,剛才不過是裝樣子的,倒讓公子見笑了。」

  殷孽不言。

  衡阮看得出他眼中的厭煩之意,之所以沒有離開還坐在這裡,只是看著莫子泠的情份罷了,遂拿眼睛把他上下打量了一打量,含笑道:「難怪先時就覺你眼熟,原來是帝鴻壽宴上的白衣刺客,那夜天太黑,殿宇又高,就沒看真切。」

  殷孽聽她提起這個,也就順著那話接道:「衡二小姐說得是,如我這等甘為他人手中奪命之劍且滿身罪孽之人,衡二小姐還是遠離些得好。」

  誰知衡阮聽了這話,倒笑了,反問:「既言長劍飲血是為惡,那拿劍之人就不是惡嗎?若是一把利刃就可以斬得斷因果,那這世間的人心倒是要輕鬆簡單許多。」

  劍客大家之女講出來的話果然較常人要曠達,殷孽也當這一刻才明白莫子泠緣何會與她相交。

  衡阮見他又不答言,偏在那裡沉頭,也有點困惑,因瞧著夏天無在身旁,不由憶著他在宋家莊說的話來,便問殷孽:「所以,帝鴻山莊是你,宋家莊還是你?」

  殷孽聞言微微側目過來。

  衡阮也醒悟過來,當即就笑了,自嘆道:「原來各種因由在此,竟是我一個還蒙在鼓裡!」

  夏天無這時也心中瞭然,那魏少主費盡了功夫,真正引衡阮來的地方,才是這裡,之前那般彎彎繞繞的,其實是顧忌著衡氏在外的傳聞,恐摸不准衡阮的性情罷了。

  這時大門外忽傳來聲響,幾人不禁轉頭過去,只見白青木背著昏迷的柏冬青踉蹌著走進來,道:「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