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下面的人通火煮了茶來,衡阮端起來喝了,莫子泠卻沒動,只拿眼睛朝外望那雨幕。
聽那雨聲「嘩嘩」,雖綿延不絕,然有漸小之勢,衡阮便說道:「怕是不過一日就能停歇了。」
莫子泠也應道:「是啊。」說著話鋒一轉,再次開口,「所以,二小姐有話還是儘早說得好。」
衡阮聞言不答,把那茶水連著喝了幾口,才笑著道:「莫姑娘這直來直去的性子,真是讓人有些應付不住。」
莫子泠也回身把那茶盞拿起,一面喝一面道:「因這樣,二小姐才抓了我來的。」
衡阮先是一笑,後是一嘆,道:「若人人都如莫姑娘這般,這世間倒省去了諸多的煩擾。」
莫子泠聽她所言,卻不知她因何有此態,就沒理會,只自己喝著茶。
衡阮獨自在那裡低了一會兒頭,面上就有些哀傷之色,因向莫子泠:「他們都說,姑娘的眼睛能看人生死。」
莫子泠微微側目過來,沒言語。
衡阮接著問道:「那姑娘可感知得到,一個人是否還在世上?」
上一次在帝鴻城中相見,莫子泠就隱隱發現衡阮於她似有話講,不過當時殷孽在身邊她就沒開口,如今既說了,莫子泠也少不得要回她的,便道:「如果我說是,二小姐又當如何?」
在問那話的一刻,衡阮其實心裡是不安的,潛藏多年的心結一朝開啟,怕是誤解,還怕是個定論,誰知當莫子泠給了她肯定,她倒不知該怎樣了。
莫子泠見她沉思猶豫,就繼續說道:「倘若真如二小姐所念,故人猶在卻多年不見,其中種種早不復舊日,二小姐想過沒有,此番結果可能承受得住?」
衡阮正身道:「我之前只是隱隱有所感覺他一直就在我身邊,直至聽到我兄長說他的遺體被偷走才起了疑心,我曾一直以為是自己心切產生了錯覺,又或許只是巧合,一個人的音容相貌真的可以改變到連親人都認不出嗎?」
莫子泠道:「至親至愛之人的事,不當由我這個外人講出。」
夏天無回來時恰逢衡阮與莫子泠在交談,他便停在了屏風後面沒有打擾,現也聽了許多,心中已然明白,又聞衡阮落寞之音,關心之下就擅自走了出來,道:「先司幽閣主驟逝,閣中人混亂爭權,緊接著就發生了堂庭主家被滅,帝鴻力挺現任閣主魏琰上位的事,二小姐若要查明故晏公子身向或許該從此處下手。」
衡阮聽夏天無帶出司幽閣來,未免莫子泠多心,就回頭將眼一看他,夏天無也恍然回悟過來,忙低了神色,退了回去。衡阮只得把頭轉回,卻見莫子泠的面上並無異色。
莫子泠知道衡阮阻攔夏天無是為著自己,她心中也早有此言只是顧慮著一直沒有明著說而已,於是就順著夏天無的話道:「誠如事實所現,我的身份尷尬,很多事情不便多講。」」
衡阮會心笑了,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莫子泠就勸慰她不用在意,衡阮便愈發的難以容情了。
說話間,那雨勢見小,莫子泠也打算告辭而去,臨走前,笑對衡阮道:「如有一日,莫憐只是莫憐,二小姐還不棄,或可來盡一絲綿力。」
衡阮釋然大笑,拱手道:「靜候子泠姑娘芳駕。」說罷就叫人好生送她出去,方至廊下,忽又想起一事,連忙喊住她,「說起來,前日魏子渂曾在這裡捉走一個面貌如同姑娘一般的小妖,姑娘可認得?」
魏子渂走了半路,就遇大雨來襲,不得已找了個廢棄的茅草屋躲避,進去後抬眼四望見破敗不堪饒是嫌棄,蹭去了鞋上沾到了敗草就只是在門口站了站。
腰間的靈囊不住地晃動,裡面的妖很不安分幾次三番想要衝破束縛出來,魏子渂一面伸手摩挲禁制,一面想著出來前秦沐說的話:「此妖與大祭司頗有淵源,少主何不將其收了以作後用。」
魏子渂問道:「我雖不喜她,也沒有必要刻意做此事來招她記恨。」
秦沐回道:「少主將來是要執掌司幽統領天下靈者之人,怎可僅平外患而留身邊一內憂也?魚已上鉤只差少主用力將它拉上來?」
念及此魏子渂不由得一聲輕笑。
做都做了,何不再做絕一些?
再次來至落梅谷的崖下,莫子泠卻不曾找尋到汐,潭裡沒有岸上亦沒有,心中禁不住愈加疑慮擔憂起來,本打算問一問的,豈料那下面的生靈都是沒開心智的,一句也不得。那山崖下本是隔世之地,原不出去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若魏子渂所抓當真是汐,莫子泠怕不是要悔死是自己讓他對外面的世界產生了興趣。
不知某地某處的宅院裡,一個護衛雙手攙著自己年邁的主子悄悄躍上屋頂,打算趁夜裡避開他人逃走,不想殷孽早看見了,一道冷光閃過那護衛還未及回神其主已然頸部斷裂沒有了氣息,殷孽反手送劍歸鞘揚長去了。
沈苑躲在不遠處的建築上覷著眼張望著,不禁嘖嘖嘆息道:「要是我有這身姿也就不會弄髒自己了!」說罷起身跳了下去,回眼間不由得猛然一驚,又笑道,「你也太快了吧!」
殷孽立身那邊,面無神情地問他道:「司幽閣大祭司莫子泠,你招惹她了?」
沈苑聽見殷孽是問莫子泠一事,就不屑地笑了笑,道:「有那麼兩三次。」
一語未了,殷孽的劍已至身前,沈苑劍不出鞘從容舉起抵住,冷笑道:「你也會生氣嗎?」說著抬手反擊二人各退一步拉開了距離。
殷孽也冷厲了聲音,道:「不要威脅我!」
沈苑打量他當真動了火氣,不怒而反笑,故意將兩手背過身去,挑釁道:「我可沒有佩戴玉令,你現在動我就是私鬥,後果你知道的。」說著一頓,「不過呢,我倒是希望你動手的,畢竟樓主可沒我這麼好說話。」
殷孽不想再聽沈苑囉嗦,就正了顏色,道:「我知道你一直跟著我做什麼,無非就是想知道沈牧的事。現在我告訴你,沈牧當初的叛逃是他自己的選擇,至於屍體,就在南燭的一個小村子旁,他說自己想去一個不被刺客,不被他親哥找到的地方。」
沈苑聽了這話先是一怔,隨即就笑了,笑得很大聲,連眼圈都紅了,反問殷孽:「你以為你說的我就會信嗎?打量我不知道就胡說來糊弄我呢!」
殷孽瞧他激動得失了理智,瘋瘋癲癲的也不願與他廢話,就斷然去了。
沈苑沒有再糾纏,自笑一陣,自哭一陣,忽然就跪在了地上,含淚低問道:「為什麼?」像是在問別人,又像是在問自己。
辛玉墨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就見段青楓滿面憂慮地站在自己的床邊,一聞他甦醒忙又驚又喜地上前來關切詢問。
辛玉墨側過頭來,問道:「幾日了?」
段青楓答道:「七日。」
辛玉墨垂眸沉思不語,沉睡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辛玉墨借著段青楓的手臂緩緩坐起身,這才發現他身上滾熱燙手,恍然憶起他受了劍傷與杖罰,定是由於要守著自己加重了傷情,便勉力抬手握住他,輕聲令他道:「我已經醒了,回去休息。」
段青楓沒有遵命,反而抽了手將辛玉墨的被子掖好,笑著道:「少主還和小時候一樣,生病發熱就愛說胡話。」
辛玉墨無奈何地嘆笑一聲,道:「這十多年來,我頂著別人的病體忍受著痛苦卻從不敢有一刻在其他人面前真正安睡過。」
段青楓聞言也由不得傷感頓住,他原是應當說些什麼話來安慰的,可他卻又不知能說什麼。
這時外面傳來敲門的聲音,一個婢女輕聲請示道:「段執掌,按照您的吩咐,莊主的藥每一個時辰熱一次。」
段青楓聽了就過去打開門,把藥接在手裡回身把門帶上了。
辛玉墨只看著段青楓親做這些事,就說道:「以後這種事讓別人來做。」想著能儘快讓他回去休息便伸手拿起藥碗仰頭一飲而盡,卻又喝得急了不免氣逆嗽了幾聲。
段青楓連忙放下碗俯身替他順氣。
辛玉墨瞧他仍然沒有離開之意,再不好言語相勸的,就一面緩息一面換了語氣,問道:「白青木現在何處了?」
段青楓回道:「我自傷一劍放他離開後,我們的人就失去了他的行蹤。」
辛玉墨又問道:「柏冬青呢,她可知道白青木的心思了?」
段青楓心下躊躇點了點頭,又說道:「師......」說著不覺一頓,改了口,「柏冬青一向性情曠達,雖說對白青木照顧有加,但更多的是同袍之情,僅憑這些事怕是不足以讓她動心。」
辛玉墨漠然道:「不需要動心,只要她產生一絲的不忍歉疚之意就足夠了。」
段青楓低頭不語。
辛玉墨知道他又是在憐憫同情別人,未免他心軟意活壞了事情,就用別話岔開道:「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回去把身體養好。」
段青楓聞言抬起頭來,方要開口就被辛玉墨打斷道:「聽話。」
段青楓無法,不得不喚其他人來照顧,自己則辭禮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