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悲莫悲兮生別離(貳)

  踏進裡面,滿目都是荒草枯樹,哪裡還能想得到這曾是大家族的祖墳的。

  衡阮先是帶人清理整掃了,而後才將拿來的祭品擺上行拜祭之禮,碑林中最上之因年久已識不清名姓,最下面的卻是晏澍的。

  衡阮一一跪拜行晚輩之禮,唯有晏澍碑前只是站了站,她想起衡邘的話,如若身體被偷走或許他真的還活在這個世上。

  思及此衡阮大聲喚道:「天無!」

  夏天無聞聲會意上前,把一個早就準備好的黑色包裹遞了上來,衡阮接在手中,一把打開抖出一匹紅色的絹布來,甩手就蓋在了晏澍的碑上,又用五個黑色的石頭將上方以及四面壓好。

  夏天無原不知那包裹里是這個,忙關心道:「二小姐?」

  不待衡阮回答一旁就傳來一聲:「生者誤被立牌立碑可以紅絹遮蓋避諱,衡二小姐這是在祈盼晏氏公子死而復生嗎?」

  衡阮聞聲側過頭去,魏子渂就端立著身體慢慢走近前來,又道:「不過這斷定人之生死,衡二小姐只怕是還要找驗屍人來才行。」

  夏天無聽了此話微微低下目光,魏子渂這話中似有文章,像在刻意提醒。

  「死而復生」四字個衡阮聽得刺耳不自在,也就沒給魏子渂好顏色,正身反問:「擅入他人私地,這就是司幽的禮節?」

  魏子渂聽了也不惱怒,只輕笑,道:「我雖擅入,卻事出有因。」」說罷翻手指尖凝力,化作一片葉刃,打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上。

  只聞「轟」的一聲,從樹幹中彈出一個女子,摔將到地上。

  衡阮望了過去,不由得大驚,忙喚道:「莫姑娘!」一面說一面就要過去。

  夏天無上前一把拽住她,並朝她輕搖頭,衡阮會意,當即也明白過來那人不是莫子泠,便又詫異問:「妖?」夏天無不語。

  魏子渂幾步走了過去,居高臨下打眼瞧著那女子,轉瞬又禁不住不屑一笑,蹲下身來,輕蔑道:「不過就是一尾小魚,受了傷倒能跑這麼遠,難為你了!」

  那化為莫子泠樣貌的女子還只不忿衝著魏子渂齜牙,卻被他打回了原形收進了靈囊中。

  衡阮雖在一旁冷眼觀望著,卻也看得出來,那女子即便真的不是莫子泠,也與她脫不開干係,魏子渂剛剛滿是嘲諷,全不留情面,更是連一句話都不曾問得,分明就是將對莫子泠的怨恨移到了這裡。

  魏子渂又轉過身來,向衡阮笑揖道:「見笑。」

  衡阮的臉色較之前愈發的沉了,聽了這話就鼻子裡冷哼一聲,道:「一個小妖就勞得動司幽少主大駕至此,也不知你們是喜歡事必躬親呢,還是又有什麼見不到人的勾當?」

  魏子渂念著南燭衡氏的面子才一連給衡阮賠笑臉,再不料她辭鋒言利卻是一絲好話都不給,更甚揶揄不斷,方才憶起那魚妖現身時她那關切的神情,便也把目光放了下來,起身斂起笑意道:「衡二小姐對我,與她,可謂是兩個態度。」

  衡阮曉他說的是莫子泠,聞言也不加思索,脫口便道:「你又何敢與她相比?」

  便是這一句話就戳到了魏子渂心裡的痛處,當即就下了臉,一步一步朝著衡阮走去。

  夏天無恍然只覺靈壓襲面,便知道魏子渂是當真動了氣,慌亂之下急忙行至二人之間,將衡阮護在身後,躬了身體對魏子渂道:「司幽與南燭往日並無大的仇怨還算交好,望魏少主慎重!」

  魏子渂聽了頓住不言,又拿眼睛瞥了衡阮幾眼,斷然揮袖去了。

  這裡把夏天無嚇得一身冷汗,方將懸著的一口氣吐了出來,就朝衡阮道:「二小姐不當在此地與他起衝突的!」

  衡阮不答,只望著魏子渂離開的方向,半晌問道:「你之前可有覺察到他靠近?」

  夏天無見問這才恍然回悟過來,搖頭道:「並無。」

  衡阮嗤道:「行蹤鬼祟,滿心算計!」

  夏天無也笑了,問:「原來二小姐是故意激怒他的。」

  衡阮道:「沒有,單純的厭惡他罷了。」

  「……」

  說話間天空中陰雲飄來,夏天無便嘆道:「下雨又要耽擱行程了。」

  堂庭大河小溪數不盡就罷了,雨水也較司幽多,莫子泠被澆了個通透,好在她本人也並不在意。柳長蓁被司幽警告過安靜了不少,莫子泠幾次前來,麂水以及堂庭的人皆未有出現過。

  衡阮一行人果被雨水淹蹇住了,豆大的水珠混著轟天的雷電竟也一時威懾於天地。衡阮無奈只好暫時收拾出了已故陶樂公晏蕭即晏澍之父的郊外別院來住著,幸而她自小沒少和晏澍在這裡廝鬧,對這裡也算是熟悉。

  正在檐下查看雨勢時,夏天無就一身蓑衣從外回來,衡阮便問道:「如何?」

  夏天無至前無雨處脫下濕漉漉的蓑衣立在一旁,回道:「道路失修遇水泥濘不堪,縱然強行駕車經過,怕也會陷住。」

  衡阮聞言輕嘆一聲,道:「豈非是晴了我們也不能立刻出發了。」

  夏天無道:「若是輕裝縱馬還是可以的。」

  衡阮道:「也罷,等雨停了再議。」

  夏天無應了卻不走,反而靜靜站在衡阮身旁。

  衡阮看出他有話未講的樣子,便側過身來問道:「還有事?」

  夏天無開口道:「出去時無意中發現莫祭司在林中行走。」

  衡阮不禁詫異道:「什麼樣的大事這麼大的雨也不避著?」

  夏天無道:「便是無事以她的性子也不會躲避。」

  衡阮聞言不由得低頭一笑,道:「說的也是。」又問,「你怎沒喊她過來?」

  夏天無些許猶豫,答道:「她隱了身。」

  衡阮一頓,抬眼質疑道:「她隱身你看得出?」

  夏天無聽了禁不住捏緊了身後的靈傘,有了一絲難色,道:「並不是天無發覺的。」

  莫子泠原在林子裡走得好好的,衡阮忽然帶了一群人打傘沖了出來,莫子泠尚且不覺,就被糊裡糊塗地請了回去。

  夏天無打開庫房找了許久,才些許找了炭盆,便拿了來。

  衡阮打眼看了,只嫌棄道:「都是存放久了的,不曉得還能不能用。」

  夏天無聽罷又去尋別的。

  衡阮也不讓別人過來,自己親去點那碳,果然是年久了,那火石也不燃火星,對撞了半日沒有一點動靜。

  莫子泠坐在一側,因看不過就抬手用靈力生了一縷火苗投到盆中,大火瞬間就燒了起來。

  衡阮還在那邊費力氣,猛然見了不由得詫異怔住了,片刻後方緩過神來,無奈向莫子泠一笑,復坐下了。

  這時,夏天無再次回來,捧了個小手爐來,已經是熱的了。

  衡阮便伸手接了過來,順勢就放在了莫子泠的懷裡,還關心道:「縱然現在的堂庭還熱著,那淋雨的寒氣還是驅一驅的好。」

  莫子泠微微低下頭,看那手爐,又把它還給了衡阮,並說道:「我不會生病,二小姐方才攔我之時也沾了不少的水,你比我更需要這個。」

  若是旁的人,逢此情形,就是真的沒有生病一說,也不會當面拒絕他人的好意,但莫子泠不可以常理度之。衡阮也深知她,不需要就是不需要,再沒思慮意圖別的,也就一笑罷了,因又看她遍身的衣裙都盡幹了,不免疑惑問道:「怎麼?」

  莫子泠道:「恐濕了屋子,廊下就烘乾了。」

  衡阮聽著就笑嘆道:「這,有靈力就是便宜啊!」

  莫子泠不語。

  武者亦可做到此事,竟不知在感嘆什麼?

  一時,侍女也拿了衡阮的乾淨衣裳來,預備給莫子泠換的,衡阮瞧她用不上了,就打發那侍女回去了。

  莫子泠向衡阮道謝,衡阮忙阻止道:「很不必,是我請你來的,再客氣下去,我就不敢留你了。」

  莫子泠聽了這話便笑了。

  衡阮見莫子泠展顏,不似先前那般拘謹了,自己也笑了,道:「這才是正經,本就是來說說笑笑的,僵成個木頭能做什麼,木頭可不會開口說話!」

  莫子泠知道這是衡阮在故意引逗她,就隨了她的意思,反問道:「原來二小姐不是好意怕我淋雨受寒,倒是這宅院長日無聊,找人來解悶的?」

  衡阮也笑趣她,道:「若說找人解悶,那這個人也得『不悶』才行啊!」

  兩個人聞及此話都無言,相視一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