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孤雁獨飛嘆奈何(陸)

  辛玉墨的身體素來都是病弱纏綿,將養著就好過幾日,勞累或偶然不慎就不好幾日。自來莊主的擔子壓下來,就不好的更多了,雖說那一向外面的商鋪外貿、帝鴻上下的財務都交給了辛玉宣,總還是有承受不住的時候。

  晚飯後,外面的人又在關門前急急向裡面送來了消息,下人皆不敢去打擾,先遞到了管家的手上。王廷見其干涉的都是與辛氏交好的世家大族,不敢擅自作主,只能來請示辛玉墨,辛玉墨才要歇息,聽了這個就又令人穿好了衣裳,來至書房中,待全部處理完畢回去,段青楓卻來了。

  辛玉墨心裡知道段青楓不放心自己,怎奈他現在繼任了山莊的護衛執掌,亦是忙的焦頭爛額之時,所以除了每日的例話,一得了空閒,必是要來的,也怕有事吩咐。然此刻合算著時辰,料他不在這個早晚過來,就知有事,故而遣出了眾人,留他一個。

  段青楓立身在下,也不言語。

  辛玉墨打眼一瞧他,緊皺個眉頭欲言又止,顏色不佳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再聯想之前白青木曾到這裡來,難免就被發現了行跡,於是先就問他:「怎麼,來問罪的?」

  段青楓聽了忙頷首道:「青楓不敢。」

  辛玉墨冷笑道:「不敢?不敢你來做什麼?」

  說話間,辛玉墨的身上的毯子往下滑了,段青楓望見就下意識上前替他輕手拉好,又將他背後的引枕調整了方向,讓他坐得能更舒服些。

  辛玉墨隻眼看他動作,到底不是真的無情,就禁不住心活了些,卻還是拉不下面子,仍舊裝作強硬的語氣,說道:「有話就講!」

  段青楓答應了,復歸下面,道:「少主方將帝鴻莊主之位拿在手中,人心尚且不安穩,況老莊主和大公子的死也無法給人定論,那……」說著不覺頓住,聲音也低了,「剷除當年餘下之人的事,能否緩一緩?」

  誰知辛玉墨聞及這話倒怒了。

  段青楓惶恐跪下解釋道:「青楓不是質疑少主。」

  辛玉墨沒有立刻言語,就拿眼睛凝視著,須臾竟把神情斂了起來,反問他道:「你眼下的印記是從何而來?」

  段青楓見問便回:「我父親手所刺。」

  辛玉墨又問:「是為了什麼?」

  段青楓垂首不答。

  「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掩蓋原來的胎記 。」

  「為什麼要掩蓋原來的胎記?」

  段青楓猶豫,道:「為了讓我隱藏真實的身份,好來到少主身邊。」

  辛玉墨憤然正色道:「一個八歲的小孩子忍受了上百次的火針錐心之痛,才來到這裡,你倒是悲憫,你倒是心善!可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心軟就是在辜負他,更是辜負了他的父親用性命送他進來?」

  一席話說得段青楓也羞愧激盪,含疚於心,碰頭道:「是青楓心志不堅。」

  辛玉墨瞧他這般,也就再難往前施展了,唯恐過猶不及,便緩和了臉色,道:「我知道你們一同長大感情匪淺,此番種種我自有思量,不會真的要他性命。」

  段青楓仿若不聞,木頭一樣還叩在地上。

  辛玉墨饒是拿他沒有辦法,就故作生氣嗔道:「不出去,等我請你?」

  段青楓方恍然回悟,辭禮下去了。

  這裡,辛玉墨無奈得輕嘆直搖頭,倏忽又轉了神情,向屏風那邊嚴肅道:「即刻起山莊結界要嚴密布設,我要知道每一個進出這裡的人。」

  江樓月聞言,一笑應著。

  尚雪柔一早曉得殷孽在不居山上,後莫子泠又上去了,所以當他二人一起出現在伯陵樓時,也沒甚驚訝。

  靈者生來看視非物,向死猶生,是人族與不靈的界線。所謂不靈,即生在六界中,亡於輪迴外,是違背天道的存在。

  莫子泠生作半血妖族已是不靈,又為天下靈主司幽閣的大祭司,卻一再不顧及自己的身份,雲殷孽在外面一同出入,看似性子純粹不落凡塵,實則更容易將人帶入危險之中,這一點尚雪柔可是心裡十分的不自在。

  殷孽帶莫子泠去了二樓,尚雪柔見了揮手阻止了想要上來招呼的夥計,自己親身走來攔在二樓樓梯處,笑著攤手示意窗邊的位子,道:「常客,普通座位。」

  殷孽抬眼道:「不要胡鬧。」說著推開尚雪柔的手去了那邊的雅間。

  尚雪柔被推得怔怔的,繼而又不忿道:「好個沒良心的!」

  殷孽同莫子泠方進到裡面坐下,尚雪柔就跟了進來,殷孽便直接朝她開口道:「一份普通的清粥小菜。」

  尚雪柔聽了不覺一頓,詫異反問:「我又不是夥計?」

  殷孽微微側目瞥她,沒好氣道:「那你進來做什麼?」

  「……」

  尚雪柔被殷孽噎得無話,只拿眼睛將他二人略打量了一打量,一手拉起衣擺也挨著莫子泠坐下了,猶含笑對殷孽道:「怎的兩日不見,你好似對我有很大的火氣?」

  殷孽道:「不應當嗎?為什麼故意換了烈酒?」

  尚雪柔聞言就心虛地別開了頭,支支吾吾半日講不出話來。

  殷孽也不理她,站起身出去了。

  尚雪柔喊他不住,回眼就注意到一直在旁靜靜待著的莫子泠,心中也不免生了些愧疚之意,於是就斂起神色問她道:「身體如何了?」

  莫子泠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以示無礙,因又想起在不居山上殷孽那話,遂問道:「雪柔姑娘與阿芙是朋友?」

  尚雪柔就忍不住「嗤」地一笑,道:「大祭司此刻發問,是否晚了點?」

  莫子泠沒有答言,倒是瞧著她,半晌才又說道:「或許是錯覺,為何從進門開始,雪柔姑娘就對我滿含敵意?」

  尚雪柔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將身體向後一退,道:「被你看出來了,我也就不瞞著了,這間房裡只有三個人,你說我是為了什麼?更何況大祭司從進門起不也是對我的舉動格外留意,大家彼此而已。」

  殷孽端著飯菜進來時就見莫子泠垂著頭失神,就猜到他出去後尚雪柔與她定是發生了什麼,便把茶盤子放在桌上後,問尚雪柔道:「你和阿莫說了什麼?」

  尚雪柔聽到殷孽對莫子泠的稱呼不由得抬起頭來,一頓笑道:「女兒家的事,不便講與你聽。」說著就賭氣站起身出去了。

  殷孽一面坐下為莫子泠盛了碗粥一面輕聲對她道:「雪柔就是這樣的性子,她的話毋須放在心上。」

  莫子泠伸手接過殷孽手裡的碗,道:「我自己來便可。」

  這一行為可謂既刻意又疏遠。

  尚雪柔自從雅間出來就一個人悶悶的,回到房裡就隨意歪在床上小憩。

  殷孽與莫子泠一時用畢飯,就找了她來,也沒敲門,直接開門進去。

  尚雪柔心裡正不爽,聞及這個就氣得立馬翻身起來,沖他道「我說過我的房間不准你們隨便進!」

  殷孽冷漠之神情也不答,只問她道:「你和她說了什麼?」

  尚雪柔見他臉色不起,便知道是在莫子泠那裡受了啞巴屈,來她這裡找不是,因把剛剛的氣惱放下,反要嘲笑幾句,故把眼睛往他身後一望,看是無人,就問:「人呢?」

  殷孽回道:「離開了,臨走前留下了飯錢。」

  飯錢?

  尚雪柔就禁不住低頭一笑,嘆道:「倒是個有趣的!」

  殷孽又問:「你究竟和她說了什麼?」

  尚雪柔聽了這話又將氣色變了,直向殷孽面上道:「你就知道問她,怎不問問我?我在這房裡待了半日,也沒見你趕著上來說一聲,倒是把她追得緊?既這樣,索性關了門,大家說個明白!」說罷「嘭」的一聲,當真用內力把房門閉了。

  殷孽單瞧著她這般也不動容,兩個人相對沉默了些許,殷孽才淡淡說道:「人已經走遠聽不見了,鬧一鬧便罷了。」

  尚雪柔聞言由不得就灰下心來,不再演下去,因方才用力過猛就吼了嗓子,忙到桌前倒了杯水喝,還一面埋怨殷孽道:「你不早說,害我裝了那麼久,真是我親哥!」

  殷孽挑眉不言,尚雪柔是他養大的,那一點小心思他如何看不出來,由著她而已。

  尚雪柔道:「我不過是試了試她。」

  殷孽估量她也不是一時半刻能講完的,就過去也坐下了。

  尚雪柔看他來,自己反倒立起身來,道:「出去說。」

  殷孽冷言道:「說完再出去!」

  「……」

  尚雪柔饒是拿他沒有辦法,不得不回身又坐下了,開口道:「她的心思我大致猜得到,那哥你呢?」

  殷孽沉頭不語。

  尚雪柔繼續道:「哥,靈者是生於黑暗走向光明的人,而我們這樣的刺客殺人奪命,身上背負了多少怨念與仇恨,終究與他們背道而馳,迎光而來與踏影前行之人註定沒有結果。我們與她,是死了也去不到一處的人。」

  殷孽道:「我明白。」

  「所以……」

  尚雪柔把身體一側,轉向殷孽,把手按在他肩上,故作長者的姿態笑問道:「哥你做好決定了嗎?」

  殷孽微微抬眼。

  尚雪柔接著笑道:「你妹妹我早不是那個只會躲在你身後哭的小孩子了,沒有你我也可以好好的活在這個世上!」

  殷孽未盡然聽得進去尚雪柔的話,他在意的還是那隻放在他身上的手。

  尚雪柔的話都講到這裡了,瞧著殷孽還似木頭一般,那火氣又上來了,一把薅住他起身就丟了出去,回身掩了門再開,朝他懷裡擲了一封信,並道:「險些忘記了,樓主的命令,沈苑要接,被我截了。」

  莫子泠獨自走在街上,恍然間抬起頭前後望了望,竟一時茫然不知所往,沒了司幽閣離開了不居山,原來從始至終都只她一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