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孤雁獨飛嘆奈何(肆)

  莫子泠醒來時就已經身在雅軒榻上了,屏風那邊隱隱傳來另一個的氣息原來雲仲還未離去,因雅軒之下就是司幽閣歷年來收藏文籍的地方,他便去挑了幾本,正坐在外間的書案前看著。

  莫子泠坐起身只覺頭腦昏沉,腳下漂浮,饒是下了榻也禁不住踉蹌了幾步方把身體站穩,扶著壁邊也不去看雲仲,直接朝外面走去。

  雲仲在後問她:「去哪裡?」

  莫子泠駐足不語。

  雲仲道:「你過來,我有東西給你。」

  莫子泠聞言不得不回身過去。

  近前,雲仲把一本文書給她,並道:「才送過來的,你看看。」

  莫子泠接在手裡,翻開細瞧,見上面寫著:啟,司幽上承皇天,奉靈為尊,下載后土,以作萬物,今有魏氏少主凌,謹持天地之命,修與雲氏閣老之女,二姓交孚,拜結為親,大祭司莫氏子泠受感於心,誠請雅軒祈福納澤,祝禱新人,至日不出,外人亦不可擅去打擾。

  雲仲又語重心長地勸說道;「他禁了你的足,這段時日就好生待在這裡,外面的事不要管不要問,更不要胡思亂想。」

  莫子泠清楚雲仲對她的苦心勸慰實是為了自己好,可有些事情發生了便不能當做沒有而忽視過去,遂朝他低頭拱手,仍舊轉身要去。

  雲仲見自己此一番長說長話莫子泠全沒聽進去,就急了,撂下書立起身來叫住她道:「站住!」

  莫子泠停下。

  雲仲幾步走上前去,當面問著莫子泠道:「老夫我費盡口舌的說了這麼多,你到底還有哪裡不明白,非要踏出這道門去,後果可曾想過?」

  莫子泠終於開了口,道:「她不願,我就去得。」

  一席話把雲仲慪得氣噎,道:「你的命你不在乎,那芙兒呢?倘若你真的因她而死,要她心裡如何過得去?子泠啊子泠,我知道你是聰明人,只是太過重情重義,這並非好事。他是我親眼看著走上的這座位,那下面浸了多少人的鮮血你何曾了解?他對你好不過是因著你對他有用,一旦認真惹惱了,莫說是你,就是全司幽的性命也不值他有絲毫的動容!」

  「阿芙她,會死!」

  莫子泠緩緩抬起頭來,竟連眼圈都紅了。

  雲仲由不得怔了。

  雲芙焦急的等在閒雲居的門口,一見她父親現了身,就忙忙地迎了上去,問道:「憐兒可回了?」

  雲仲只點頭,沒說什麼。

  雲芙先時看她父親低沉著臉色,還以為事有變故,現聽了這話就把心放下來,攙著他老人家進去了。

  雲仲一行走,到台磯上忽就轉過身來,一把拉住了雲芙,嚴重了神情喚她道:「芙兒!」說著不覺又頓住。

  雲芙並不解她父親此刻心中的感受,就笑問道:「怎麼了,爹?」

  彼時,莫子泠行至雅軒長階的扶欄前,褰衣提裙,屈膝跪下叩首,朝上拜道:「憐,謹遵閣主之命!」

  裡面外間書案上半攤著一本文冊,上記:年秋,夫人產一女,姜主大悅,賜名芙。

  婢女送來了食盒,辛玉宣親自接了就轉去了辛如晗的院子,自打他失了神志兀自就要打人,也不讓別人靠近,也就辛玉宣能稍稍安撫著餵他些吃食。

  辛玉宣委身坐在床邊,方拿起筷子把飯遞到嘴邊,不想辛如晗身體一顫眼神發直速速躲回了帳子裡。

  這時,一位老管事走來,在門外台階下行禮回道:「玉宣公子,這一季度的商鋪帳目和地界租子都交了上來,只等核驗。」

  辛玉宣一面顧及辛如晗一面說道:「知道了。」

  老管事下去了。

  唐原自外回來恰與那老管事擦身而過就駐足相互見了禮,而後進到房間,將一個紙袋子遞給了辛玉宣。

  辛玉宣一手去拉辛如晗另一手放下碗筷趕著接了過去,還抱怨唐原道:「不就是一袋子糖糕怎麼這麼慢?」

  唐原答道:「北門上有了事故堵了街道,繞了路所以費了些功夫,據他們說那出事之人也是辛氏一族的。」

  辛玉宣聽了並不在意,只拿糖糕去哄辛如晗出來,半晌才漫不經心道:「北門上住著的就只有潢三叔一家,他家出事如何沒人來回稟?」

  話音剛落,王廷就來了,辛玉宣不得不出去,把袋子又塞給了唐原留下他照顧辛如晗,唐原呼喊拒絕不得,看著辛如晗痴傻的樣子就無措僵直住了。

  王廷躬身稟道:「昨夜北門三院被刺客侵入,潢三爺去了,莊主身往司幽前曾囑咐諸事過問玉宣公子,老奴已將相關人員扣押,來討公子的示下。」

  又是刺客?

  辛玉宣立身台磯上,只問道:「帝鴻北面的防護現在是何人負責?」

  王廷答道:「柏吏,莊內柏姑娘的族親叔叔,清晨已經在北門外發現了屍體,看形容是與歹人殊死搏鬥過的。」

  辛玉宣驚訝道:「死了?」

  絲竹的聲音在莫子泠的耳中響了一日了。

  雅軒外來了一行人,身著紅色衣衫手捧托盤躬著身體腳踏階梯而上,又不敢真的進去,就在下面站住,在首者陪笑向莫子泠道:「今日大喜,閣主命弟子等將喜果送給大祭司同賀。」說罷一個一個上前輕手將盤中之物放下,隨即就變頭為尾,依次準備退下。

  莫子泠猶然跪著,也不正眼看他們,只開口問道:「我雅軒中的其他人去了哪裡?」她所言指的是三水和七葉。

  說這話時,恰是一行人中的最後一個來至莫子泠跟前,那人便回道:「弟子等不知。」

  莫子泠聽了就把眼一看那人,那人不由惶恐駭住了。

  方才為首那人連忙上來替他辯解道:「具體我等確實不知,只是被少夫人帶了去。」

  莫子泠便不再言語。

  辛玉墨由於魏子渂大婚在司幽閣多待了幾日,現事皆畢,早起先辭了魏琰,後向魏子渂打了招呼道了別,帶著人都去了。

  出了山門轉過沒多遠,就見莫子泠立身在前,手執尹弓,望著這邊沉默著。

  辛玉墨微微一怔,勒馬近前,也不下來,就在馬上衝著莫子泠拱手,笑道:「大祭司,有禮。」

  因上一次在帝鴻山莊內,莫子泠受傷以手遮面,二人總沒看得清,也不曾說上話,此番算是初次相識。

  莫子泠冷漠著神情,只問:「是你?」

  辛玉墨聽罷頓了些許,就笑了,發問:「不知大祭司所言,為何事?」他分明就是知道,故意裝作不知。

  莫子泠心裡正不自在,也沒心思和他閒打牙,遂挽手舉起了尹弓,箭指他。

  隨在辛玉墨身旁的段青楓見了立馬慌了神色,拔劍便要帶人上前,被辛玉墨制止了。

  莫子泠直直的盯著辛玉墨不言語,「嗖」的一聲,靈箭擦辛玉墨眉稍而過,莫子泠就轉身離開了。

  辛玉墨摸著被刮之處輕輕笑著,雖未破皮,還是有些疼的。

  段青楓上來問道:「此事,需不需要告訴魏少主?」

  辛玉墨眉眼含笑地望著莫子泠遠去的背影,道:「無妨。」

  子時已至,伯陵樓的後門自里打開,早有等候著的許多刺客見了就都走了進去,周予便如往常般安排眾人分派懸賞令,尚雪柔無事就在二樓未下來。

  忽然一樓喧鬧吵嚷起來,原來是一名生面孔的人,應是新入行當的,在指責伯陵樓分發懸賞令一事私偏,還說長琴樓不過是在拿伯陵樓扎幌子來搪塞別人。

  周予打眼瞧見就猜到他不懂規矩,念他是新來的忙上前解勸,他就將周予也罵了起來。

  四周的人或是勸一句,或是拉一把,但大多數都是事不關己不開口,周予雖然年長,資歷高,卻不是劍客,一時糾纏難以分開,樓中的人無法做主,速上樓去請尚雪柔,誰知她早聽聞聲響,已然在扶欄邊上了。

  那人愈發的不知好歹起來,竟敢對周予動手揪住他的衣襟不放,其他的刺客見了這個誰人不怕,都躲得遠遠的。

  尚雪柔看了有一會兒了,終於忍不住,直接從二樓翻身跳下,一掌擊中那吵嚷之人,又一把拽住他的後領子,一腳將其踢出了門外,她自己則甩起裙擺側身坐下了,一條腿翹起踩在凳上,厲聲呵斥道:「給我睜大你的狗眼瞧瞧,這裡也是容你放肆之地!」說著抬手,「老周!」

  周予會意,便把那人的刺客帖遞過來,尚雪柔接了,也甩手丟了出去,正色道:「伯陵樓不要的東西,我看誰還敢收!」又看向四周,「如有不信的,且看我的話,作不作數!」

  其他人皆默不作聲。

  尚雪柔忍不住冷笑幾聲,起身準備返回樓上,卻有夥計來報,說:「正門有人敲門。」尚雪柔還在納罕今日是怎的,沒道理的人都扎在一起來了,那夥計又道,「是司幽閣大祭司。」她便驚了,忙去開門。

  莫子泠站在門外,尚雪柔就倚著門檻不讓他進去,笑對她道:「大祭司來得遲了,本店已經打烊了。」

  莫子泠也不答言,只透過縫隙往裡面望了望,道:「那我去後面。」說罷真箇就走。

  嚇得尚雪柔一把將她拉住,無奈問道:「說,你想要什麼?」

  莫子泠道:「記得上次,我忘了壇酒在這裡。」

  尚雪柔也不轉過身去,對身後的夥計打了個手勢示意,那夥計心裡明白,去架子上取了酒送來,尚雪柔接了放到莫子泠手裡,莫子泠點頭謝過,作辭而去。

  尚雪柔回身掩門,猛然想起一事來,又把頭探了出去,瞧著莫子泠行去的方向,挑眉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