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花開錯期空凋零(貳)

  梅鬼卿自打引殷孽到那後面避開了莫子泠後,對殷孽的攻擊就不再利落應對,反而看準機會借著四周遮蓋所有的梅花香氣使用靈術製造了幻覺將他困在其中,自己則抽身躍到不遠處,觀察了些許,確認他一時之間不能依靠自己出來便放下心來匆匆地回去了。

  南燭城外那一日三水被莫子泠打傷究竟還是讓梅鬼卿存了心,這些孩子都是她親眼看著長大的,若非不得已,實在不應當再讓他們被牽扯進來的。

  莫子泠已然發現梅鬼卿身至,就把三水他們丟過,轉身向梅鬼卿此時的藏身處即那邊的茅草屋頂上,微微嘆道:「回來了?再不回來我就把這一年的話都講完了。」

  梅鬼卿立定身體往這邊看時,見莫子泠與三水他們皆安然自若,不曾有一絲交過手的痕跡,現莫子泠又這般,像是一直在等她過來,心裡也不免猜疑起來。

  莫子泠靜待片刻也不聞動靜,梅鬼卿當此時有了顧慮沒有立即出手,莫子泠便心下想了一想,不曾說什麼,只抬起頭來衝著她輕輕一笑。

  唯這一笑不含別意,然在梅鬼卿的眼裡卻滿是挑釁,她本就因魏子渂除掉梅女而對司幽心有怨恨,莫子泠又與魏子渂同屬一閣無分彼此,禍者不心笑顏相對,於梅鬼卿而言,果然就被激起怒火沖昏了頭腦,騰身一躍徑直朝莫子泠飛攻而去。

  三水等人見了也忙隨著有所行動。

  莫子泠倒是不覺,一如之前那般沉著,於指尖輕捻將靈力化凝成珠,而後翻手握在掌心,捏碎了。

  三水等人尚在配合梅鬼卿緩緩前行接近莫子泠,忽就「嘭」的一聲,靈壓自莫子泠處向四周爆裂彈射,把他們盡數震飛了出去。

  莫子泠連目光也不轉,料理了多餘的妨礙,回身舉尹弓作擋接了梅鬼卿一掌。

  其他人都被莫子泠這猝不及防的一擊撞暈過去,只有三水落地時吐了幾大口血,勉強支撐著緩了口氣過來,她不能明白的是,莫子泠分明就可以用此法脫身,為何還要有意留下,甚至於南燭林中那次亦然。

  思及此,三水更加覺得蹊蹺,由不得擔心起梅鬼卿來,忙掙扎著欠身起來,轉頭看向那邊方恍然,連忙用盡最後的力氣扯著嗓子大喊提醒梅鬼卿道:「小心身後!」

  話猶未落,就已是不及,殷孽早拿著劍從後面飛身上來,梅鬼卿躲閃不能,後背著了劍身的重重一道,隨之而來的還有附著在劍上面的巨大靈力,也生生打進了她的體內,霎時間那如萬箭攢心般的疼痛就涌了上來。

  也當此時,梅鬼卿才發現莫子泠手中拿著的,根本就不是尹弓,而是其他靈器改形得來的。

  殷孽自始而終的目的就不在於爭鬥,而是要取回錦囊,於是就趁著梅鬼卿受傷無法防備之際,反手一挑,劃破了她右手的袖口,錦囊於其中滑落而出,殷孽一手接住,反身回到了莫子泠身邊。

  莫子泠因問他:「怎麼如此之久?」

  殷孽把真正尹弓所化的假劍還給莫子泠,並道:「眼睛裡多了許多奇怪的東西,總要適應些。」

  莫子泠聽了只一笑,又把尹弓按了回去,卻拿眼睛看向了不遠處勉力起身的梅鬼卿,說道:「梅姑娘,我們需要談談。」

  其實,在進入落梅谷的結界前,莫子泠曾拉住殷孽,問他若是見到梅鬼卿後作如何打算。

  因梅鬼卿終年隱居外人素來不甚清楚她的實力,且上一次交鋒她又並未完全出手,殷孽自己不是靈者不可感知,自是不以為意,還是莫子泠同他一再闡釋他才明白,以他二人各自的力量莫說壓制住梅鬼卿從其手裡奪回錦囊,便是在人家的地界全身而退都是勉強。

  殷孽見莫子泠主動問出這話,就知道她定是心中有了主意,便問:「是何計劃?」

  莫子泠道:「既然分開不行,那便合在一起,我們兩人,至少可以保下一個。」

  殷孽聞言一怔,不答。

  韓平沿著一條並不十分清晰的是路非路的地方行走著,需要拿劍斬斷清理了攔在前面的樹藤灌木才得更進一步。

  柳長蓁只兩手抱胸跟在韓平的身後,並沒有此煩惱,倒愜意些,還偶爾抬眼向四處張望。

  一時,韓平止步回身稟告道:「宗主,找到了。」

  柳長蓁聽了這話不禁傲然一笑,走上前去。

  韓平將遮擋的草木扯開,露出下面的一個石碑來,其上書有三個大字:落梅谷。右下角還有這一大一小兩個落刻的梅花樣記。

  莫子泠因說有話要講與梅鬼卿,就自己脫開了殷孽的身邊,走過那邊去了,卻不想未行出幾步,身體忽然就踉蹌了一下,險些跌了。

  殷孽原就不放心她,一直在後面靜待著,見了此形景忙過來兩手撐住她,悄聲問她:「怎麼了?」

  莫子泠並不確定究竟是何原由,或是她將自身的大半靈力留在了尹弓上此刻支持不住了,又或是……現下只覺頭腦昏沉,腳下也虛浮起來。

  殷孽見她不語就知又是在隱瞞,這一路走來,他也算是對莫子泠多了些不一樣的了解,她會閉口不對外人言的多半就是自己強裝忍下的暗傷,因而也不再理會莫子泠的意願硬是把尹弓塞回了她的手裡。

  尹弓回歸復作原形,靈力也便回去了。

  靈力還體,本該有所恢復,可莫子泠非但沒有感到頭重腳輕的情況緩解,通身倒軟弱無力起來,連尹弓也握持不住,滑脫了手。當下他二人正站在河邊,尹弓就落入了水中。

  殷孽也猛然驚覺出異常來,有些慌了神色,也顧不得許多匆匆兩手挽住莫子泠便要帶著她暫時離開。

  誰知梅鬼卿雖說是被莫子泠算計偷襲受了傷,然也沒至全然不能行動的地步,當莫子泠說要和她談談時,她就一直在對面不動觀察著。

  彼時三水也早緩了過來,可以走動,梅鬼卿就著她把弓箭取來,如今反見他二人這般也便明白了過來,當即就張弓引箭,發箭過去。

  殷孽連忙拔劍抵擋,莫子泠卻趁著空隙一把抓住劍身,割破掌心,將自己的血染上,而後只說了句:「走!」就推開了殷孽,自己則身子一斜栽入了湍急的河水中。

  殷孽仍要去拉她,不想梅鬼卿一連幾箭射來,令他前進不得。殷孽回望吊橋,無奈一聲輕嘆,便隨著莫子泠縱身跳了下去。

  此番水的盡頭亦是崖邊,倒也是同一個去處。

  七葉就是隨梅鬼卿去往南燭的兩名藥侍中的另一人,由於莫子泠與殷孽兩個人的闖入,梅鬼卿怕山谷的結界有所鬆動,再招來不速之客,遂打發了她去谷口守著,待梅鬼卿處理好各事好過來修補,其實就是礙於她的年紀太小,避開而已。

  七葉不似三水,是靈者,因此即便是梅鬼卿把山崖那邊的地方用結界完全封死,她依舊可以感知到靈氣波動,心中難免擔憂。

  苦思不決猶豫之際,身後的結界忽然傳來異動,七葉立刻拔刀尋去,不想正對上出來的韓平。

  莫子泠墜入河中恰好撞到了頭,就昏了過去。待意識漸回睜開眼時,已經躺在崖壁間了,渾身盡濕身上還蓋著一件白色外衫,也是浸了水的。

  外面光亮處還「嘩嘩」的傳來流水聲,想來此處就是瀑布的後面了。

  殷孽原站在瀑布前,聞及聲響就回過身來,果見莫子泠醒了就過去蹲下身,扶她依靠在邊上坐起身來。

  莫子泠此刻的四肢全然無力不得動彈,只能仰仗著殷孽,十分艱難才算是穩坐妥當了。

  殷孽又關心問她:「如何了?」

  莫子泠卻不答,只皺著眉頭拿眼睛直直的瞅殷孽。

  殷孽被莫子泠盯得奇怪,不免詫異道:「怎麼……」又轉念一思,莫子泠既是身體不能動,就以為她也無法開口,遂又問,「不能講話嗎?」

  莫子泠聽了不回,倒是問他:「為何沒走?」

  殷孽道:「你是要我丟下你一個人?」

  「難道不當如此嗎?」

  「……」

  「說好了的,保下一個。」

  殷孽不待莫子泠講完,就反問她:「你一直,是這樣?」

  莫子泠不解,「什麼?」

  「沒什麼。」

  說了這些話,殷孽便不再言語,站起身自去水簾前了。

  莫子泠瞧他冷漠了神色,猶然不覺他到底因何這般,只是在心裡發怔,隱隱感到兩個人之間有些許的微妙,又不明白是什麼,就自己訕了一會兒。

  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莫子泠倒自己先低了頭,輕聲開口道:「其實……」說著莫名心虛了起來,連語也低了,「我無礙的,如此這般大概是中了藥,而非受傷所致。」

  殷孽聞言果然將剛剛的事情揭過,轉過頭來忙問道:「什麼藥,對你的身子有何影響?」

  莫子泠抬眼打量他滿面的擔憂,竟忍不住笑了出來。

  殷孽如今猜不透莫子泠那多變的心思,只是見她在一旁傻笑,由不得被其感染也笑了,卻又斂住,對她道:「說話。」

  莫子泠道:「無事,單純的束縛肢體罷了。這藥是為妖特製的,所以份量極小就能起效。」

  妖?

  殷孽聽出了話里的文章,又道:「如你所說,我之前與梅鬼卿交手,曾中妖毒,那她即便不是妖也和妖脫不了干係,又怎會有這種東西?」

  莫子泠道:「並不是梅姑娘。我是半血妖族,這藥在我身上沒那麼快產生作用,若計算起來,是那個小村子。」

  原來是柳長蓁!

  殷孽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如何防範,還是沒能防得了他好大的膽子,真的敢把手伸向司幽閣。

  莫子泠繼續說道:「應是下在了尹弓上。」

  殷孽這才想起,尹弓於之前掉到了水中,而那時他滿心顧著莫子泠,就沒有去找,遂不免低了神色,道:「尹弓,它……」

  「還在我這裡!」

  「?」

  殷孽詫異抬頭。

  莫子泠看他並不相信,就把尹弓現了出來,所幸那藥僅針對軀體,不鎖靈力,否則也不能將此施展出來。

  殷孽見了更加疑惑了。

  莫子泠解釋道:「神器區別於凡塵諸器,不僅會認主,還會識得主人的心意,若非誠心捨棄,便是丟了,或是被人奪去,也能自己回來。」

  殷孽聽了只一頓,現在他明白了為何柳長蓁會在那時那樣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