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花開錯期空凋零(壹)

  梅鬼卿早起就在屋子後面晾曬草藥,耳中自昨夜起就一直「叮鈴叮鈴」的響個不停,且還在朝著這邊靠近。

  屋子的正前方有一道斧鑿般的當地斷崖,環抱綿延的河水至此匯聚,轟然瀉下飛流成瀑。

  忽有一個小丫頭從斷崖上的吊橋跳了過來,找到梅鬼卿,笑說道:「梅姐姐,谷里來人了!」

  梅鬼卿聽罷不覺就住了手,凝重了神色。

  莫子泠與殷孽正在田間被一群人圍著觀看著,好似他二人是什麼世間的稀罕物件,讓人無法釋手。

  莫子泠被那極其熱情且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渾身的不自在,殷孽亦是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作為。

  有人上前問道:「姑娘打哪裡來的?渴不渴?餓不餓?我們落梅谷可是近百年不見生人了?」

  又有人問道:「公子你這衣裳可真好看,我們都沒見過這樣的料子。」說著就上手來摸,還有人在後牽拉他的衫擺。

  殷孽本就不太能應付這樣的人,忍得滿心的痛苦,又不得做什麼,只能捏緊了手裡的劍。

  莫子泠在旁見了不免低頭一笑,勸他道:「都是些普通人!」

  這時,一個老婆婆顫巍巍地越過人群走來,一把就從籃子裡掏出一個蘿蔔強行塞到了殷孽的懷裡,還笑請道:「快嘗嘗,是我自己種的!」

  殷孽不得已拿著,愈發地怔了。

  後面有人一聲高喊:「三水姑娘來了!」

  眾人聽說忙有序地把路讓開,一人緩緩近前來。

  殷孽打眼瞧著,此人乃是那日梅鬼卿隨身的兩名藥侍中的一個。

  三水對莫子泠兩人道:「姐姐讓我帶你們過去。」說罷轉身去了。

  莫子泠與殷孽斂起神色,相視一看,跟了上去,臨行前殷孽把那個蘿蔔還給了老婆婆,還道了感謝與歉意。

  落梅谷乃是一個人族為避禍亂不被外界所知的隱世山谷,多年來的守護盡賴於周邊生長著的四季盛開的梅花樹林,亦是整個山谷結界的靈元。

  梅花本只有淡淡的清香,此山谷被群花環繞,香氣濃郁撲鼻,倒是讓人很不舒服。

  殷孽與莫子泠得三水前方引路,他二人在後慢慢跟著,忽就「撲通」一聲,殷孽不禁一驚,轉過身去,原來莫子泠竟直接俯面朝地摔趴了下去,殷孽連忙過去扶起她,並關心問道:「沒事吧?」

  莫子泠一面撐著殷孽的手臂緩緩站起身來,一面整衣撣塵,笑答道:「手腳莫名一下沒了力氣,無礙。」

  殷孽皺眉不語,猶然不放心,莫子泠就沖他以示真的無事地笑了笑,殷孽便作罷。

  三水聞聲也駐足回身,覷眼打量他二人。

  倏爾一陣風起,吹動著樹梢沙沙作響,飄然撒雪般的落了滿地的花瓣,紛紛揚揚沾了梅鬼卿一身。

  殷孽與莫子泠還未過斷崖上的吊橋,就已然遠遠望見了立身於繁茂巨大的梅花樹下的頭戴帽笠的梅鬼卿,一眼過去真的宛若落入凡塵的世外仙子,也難怪辛玉宣會被其痴迷住。

  三水過去向梅鬼卿頷首稟道:「姐姐,人到了。」

  梅鬼卿只微微點頭,三水便回身去到吊橋旁,停足沒有離開,而後崖那邊漸次的就起了結界。

  莫子泠早料到會有此結果,故也沒甚驚訝,反而是殷孽因此微微側目。

  梅鬼卿把殷孽不理,直問莫子泠道:「大祭司覺得,我這谷中如何?」

  莫子泠不明她所問何意,就順著回道:「安安靜祥和,一派安然。」

  梅鬼卿聽了這話禁不住掩口「嗤」地笑了,又問:「大祭司可喜歡?」

  一連發問,莫子泠不知她作何感想,愈發起了疑心,便沒再答言,只前行了一步,喚她道:「梅姑娘!」

  梅鬼卿一直背對著他們,以手反覆撫摸著梅花樹幹,好似入了神,不待莫子泠講完就打斷道:「大祭司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

  莫子泠察梅鬼卿言談舉止,不像之前南燭林中那般清明,仿佛有癲狂之態,怕是此一行要有諸多困難了。

  殷孽也發現了梅鬼卿的異常,就沒了耐心和她浪費口舌閒聊下去,因來時就打定了主意要動手,遂側身問莫子泠道:「在何處?」

  莫子泠知他問的是裝劍佩的錦囊,然此刻並不能辯識出是否在梅鬼卿身上,且不論她頭上所帶之帽笠薄紗將及腰下,又為縛靈絲所制遮蓋之力甚強,單說她背過身在花瓣掩飾下,莫子泠就已經沒法去真正感受。

  無奈之下,莫子泠不得不以話來吸引她回身,便道:「山河壯闊如我所願,花圖錦簇非我所往,如此說,梅谷主可願玉成其事,放我二人歸去?」

  梅鬼卿聽了這話果然有所動搖,頓住身體,終是轉了過來。

  那一瞬間莫子泠也看清了,就悄然向殷孽道:「右側袖子裡。」

  殷孽會意。

  莫子泠又叮囑他道:「避開帽笠,小心。」

  殷孽微微點頭,讓她安心。

  梅鬼卿將他二人的動作俱看在眼裡,方才被莫子泠故意激起的不自在也便消了,都化為了不屑,忍不住冷笑一聲。

  既然急著來送死,怎好不成全!

  帝鴻山莊裡,辛玉墨由於近來事務多了些,加之身體確實也差了點,早起後在書房裡看文冊,竟不覺依案睡著了,隨侍在側的婢女也不敢擅自叫他,就任他了,還是辛玉宣飯後來找他,這才把他吵醒了。

  辛玉宣一瞧辛玉墨虛弱蒼白的面色,就不免心起不忍,知他自當了莊主辛苦,一連月余沒吃好睡好,就強行拽著他出去了,本是好意讓他散散心的,卻不想回來後,辛玉墨更累了。

  段青楓值守完畢,歸來就聽聞辛玉宣拉著辛玉墨鬧了半日,忙忙的連衣裳都未更換就尋到了臥房,當真見辛玉墨擁衾歪在榻上,正在拿手揉著額頭。

  眾僕人瞧著段青楓進入了房內,便都識趣的退出了外面。

  段青楓至前關心道:「莊主!」

  辛玉墨聽得是他的聲音,就示意著擺手道:「無妨。」又問,「有事?」

  段青楓見問就把揣在懷裡的信拿了出來,兩手呈了上去,辛玉墨接了。

  段青楓說道:「我們的人看著大祭司進入了堂庭,再之後,柳長蓁就出現了。」

  辛玉墨聞言也不抬起頭來,只看那信,片刻後才漫不經心回了句:「消息不是已經傳到司幽了嗎?」

  段青楓頷首不答,以示默認。

  辛玉墨又把那信瞧了一瞧,見無甚重要的訊息,就反手摺起,還給了段青楓,並道:「既如此,魏凌會替我們處理好一切,包括落梅谷。」

  段青楓應道:「是。」

  殷孽與梅鬼卿已然是第二次交手了,相比上一次的相互試探,這一次才是真正的生死較量,錯不得一星半點。

  梅鬼卿看似在且戰且退,實則將殷孽與莫子泠的距離拉得更遠了,她本意就是要將他二人分離開,雖然一時之間依舊不能將其拿下,可沒了莫子泠靈力的護佑,殷孽的身形即便再乾脆利落也不過是一個沒有靈感後知後覺的「瞎子」,設個法子困住也是簡單的。

  莫子泠清楚梅鬼卿的意圖卻並沒有追上去,反而是在與她留下的其他人僵持著。

  莫子泠故意展手化出尹弓,惹眾人忌憚,只要她不率先出手那麼三水他們也不會有所行動,畢竟能牽制住她也算是成功。

  此刻殷孽已經被梅鬼卿引到了梅樹那邊,早不見了蹤影。

  莫子泠在這裡也無趣,本著閒著也是閒著,就先向三水他們搭起話來,因問:「你們跟在梅姑娘身邊多久了?」

  三水等人警覺不回答。

  「我看你們與方才那些谷中的人不同,當不是這裡生長的,可是受了梅姑娘的恩惠,被她收養而來?」

  依舊沉默。

  「你們與梅姑娘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

  「那你們知不知道,她是妖?」

  幾人中有一個聽了此話便有些沉不住氣,沖莫子泠大聲道:「我們姐姐是人是妖與你無關!」

  旁邊的一個人當即厲聲呵止她道:「不要多嘴!」

  莫子泠聞及聲音立時就辨別出制止那人是此前為她二人的引路之路,遂轉身過去,向她道:「你並非靈者?我記得,你叫三水。」

  三水明白這是莫子泠在尋隙拖延,可此事不當是他們做的嗎?莫子泠一副從容之態也並不像糊塗不覺的樣子。因想著,那心裡越加起了懷疑,故沉下神色舉劍不語。

  三水不為話語所動,較在場的其他藥侍倒真的有些年長者的穩重,不過到底是個小丫頭,心思不夠成熟,沒能徹底壓住眼睛裡對莫子泠的牴觸怯怕之情。

  莫子泠只一笑,又問她道:「對我有如此的敵意,南燭林中被我打傷之人,可是你?」

  三水見莫子泠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且那話在一步一步的試探著往前,不得不開了口,高聲說道:「大祭司不必再浪費口舌,動手就是!」

  莫子泠聞言把眉頭一皺,詫異道:「為何要動手,我們說說話,不好嗎?」

  「......」

  三水等人愈發看不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