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玉宣返回帝鴻山莊,方進門就被告知在他離開期間辛老莊主不幸離世,而他的父親也因為哀傷過度傷了身體現已臥床不起。
辛玉墨忙忙地迎出來,細語安慰,又道是自己的過錯給辛玉宣賠不是,辛玉宣忙拉起他只說並非是一人之責,就匆匆別了辛玉墨去自己的院子看望辛證。
來至床前,辛玉宣看著床上面色蒼白閉目不醒的父親,撐不住跪地在床邊失聲痛哭了起來。
唐原侍立在門外,須臾辛玉宣開門出來,唐原就近前低著頭也不言語,半日才低聲道:「對不住。」
辛玉宣面上漠漠的,道:「不關你事。」
又有王廷遣院子裡的管事來問道:「隨公子而來的那些人如何處置?」
辛玉宣道:「就安排在院子各處吧。」
管事應著下去了。
段青楓陪著辛玉墨在前院,看到向辛玉宣回話的人從辛玉宣的院子裡出來,不由得問道:「王廷會不會對玉宣公子說什麼?」
辛玉墨只是輕蔑地笑了笑。
正午未過,堂庭就派人來報異況,大門外侍者進來傳言,韓平知悉後便在莊中遍尋柳長蓁,一時間竟不得,心中一思大致猜到他在何處,便動身出了莊。
來至後山妖冢,遠遠果見石門大開,兩側立有僕從聽侍,而石室中桌椅俱全,柳長蓁正坐外室中央吃著午飯。
韓平緩緩走上階磯,道:「宗主如何又在此處?」
柳長蓁連頭也不抬,仍舊吃著,只聞聲回道:「此處有何不妥?陰涼通風,聚靈避暑。」又問道,「找我何事?」
韓平駐足稟道:「方才堂庭有人來回,司幽閣大祭司莫子泠在邊境現身。」
柳長蓁漫不經心地輕笑道:「他司幽閣又不是妖邪匪類,現身就現身,晏家那些個廢物什麼不重要的事都來上報。」正無意,恍然又迴轉過來,抬起頭正色問道,「誰,莫子泠?就是拿著尹弓的那位?」
韓平頷首。
柳長蓁立馬放下碗筷,急忙穿上鞋拿起披風一面穿一面道:「走,去看看。」
韓平聽了立在原地並不作為,柳長蓁瞥著不免心中起疑,走了幾步又退身回來,韓平方開口道:「與之同行的,還有一人。」
柳長蓁壓低聲音問道:「誰?」
韓平答道:「長琴樓白衣刺客,孽。」
柳長蓁聽聞此話猝然失聲笑了,感嘆道:「他們兩個怎會湊在一處!」又注意到手指上沾了油,韓平忙遞上帕子,柳長蓁擦了一甩丟在地上,側目挑著韓平,歪了身子湊到他耳邊說道:「若再有下次講半句話的時候,這嗓子也就不必要了!」說罷雙手抱胸揚長去了。
韓平自是知道此話絕非虛言,柳長蓁也並非沒有做過這事,被驚得一身冷汗,些許冷靜平復後吩咐了其他人將此地收拾好重新封好妖冢的大門,忙忙地跟上了柳長蓁。
堂庭地屬南域,乃溫暖多水之鄉,且不提大江湖泊,單論溪流小涇就已然數不勝數,遠處打眼一望,蜿蜒曲折環抱村落。
莫子泠與殷孽來到了梅樹妖被除之前最後現身的村子,那前方恰也有一條河,其上橫著一座新修的精緻竹橋,與舊處連接處的斑駁痕跡一看就是不久前才被沖斷過,河岸四周尚留的新泥也表明這裡曾發過大水。莫子泠在過橋時著意低頭掃了一眼,河水現不過齊腰深度。
方下了橋,村子口迎面就跑來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莫子泠行了許久也不甚見人,偶然得了一個且孩子最是天真的,沒有多想就前去攔住了她,不過要問一問而已。
不想那孩子見到莫子泠阻在路中不由停足一頓,隨即就「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莫子泠還以為自己做錯什麼,可又沒做什麼,一時間抓尋不到頭腦,被那孩子嚇得怔住了。
殷孽打眼瞧著莫子泠被那孩子弄得手足無措的樣子,只好自己走了過來,俯身拉過那孩子,自己則蹲在她前面,一面輕輕摸摸她的頭一面又柔語安慰,這才稍稍勸住。那孩子止了哭,卻在拿眼睛偷偷瞄著莫子泠。
殷孽輕嘆著站起身,一回頭卻見莫子泠正直直地看著他,雖不似剛剛那般是被嚇呆了,然也是愕然。
殷孽猜得出她在詫異些什麼,本不欲解釋,可莫子泠就眨著兩隻眼睛,仿佛在望著何種稀罕物,殷孽心裡實實是受不住,方要開口解釋,卻聽那邊有人怒吼道:「小五你個死丫頭躲哪裡去了?你老子娘死了留下你這麼個拖油瓶,等你再大些就賣了你!」
那孩子聞聲一陣驚怵,倉皇地躲到了殷孽的身後,把頭藏在他的衣服上緊緊抱住大腿不放。
莫子泠一見此形景便也心中瞭然,幾步過去輕手在那孩子的肩膀拍了一下布下結界,而後又示意殷孽不要講話。
方才嘶吼的男子怒氣沖沖地跑來,看到兩個人站在橋邊果然上來問詢,卻也不打招呼,蠻橫無禮直接就說道:「你們,有沒有見到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經過?」
莫子泠先就笑了笑,然後故作疑惑,反問道:「不知......公子所說的小女孩,是個什麼模樣的?」
那男子原因著莫子泠兩個人的衣著非一般怕不是普通人,又手持長劍而有所顧忌,現下聽到莫子泠的語氣和順,另一個如同木頭般呆立不言,便把膽子也放開了,更加不耐煩道:「小女孩就是小女孩,有什麼模樣!大爺我沒功夫和你磨牙,只說你見沒見過?」
莫子泠聞言一笑,閉口不言,殷孽也在旁用手掩口輕咳了一聲。
那男子起初還自困惑她二人因何作出此種反應,轉念便也明白了過來,指著他二人大聲道:「你們是不是耍我呢?那丫頭與你們有何相干,護著她你們能得到什麼好處?我告訴你,她是我家的丫頭,要賣那錢也是我們的!」說著便要回去喊村子裡的人來。
殷孽把眼一望莫子泠,莫子泠便佯作無可奈何怕事的姿態,忙把那人喊住,並垂首對他說:「確實看見一個人過橋那邊的樹林中去了。」
那人將信將疑,可耐不住莫子泠言語懇切神情真誠,就一面嚷著:「如不能找到定是要回來算帳的!」一面跑過去了。
待那人遠去,殷孽在旁幽幽說道:「原來,傳言中冷漠無情的大祭司,也會說謊戲弄人!」
莫子泠回身道:「我說謊了嗎?剛剛不就是有個人過那邊林中去了,我們不是看到了麼。」她故意把『人』和『看』說重了些。
殷孽並不想同她爭論這個,輕笑不語。
小五隱隱試探著從殷孽身後出來,不似先前那般抗拒。
莫子泠走過去,蹲下身,問她道:「方才為何要裝哭?」
小五兩手抓著裙帶,支吾不言,殷孽便把手撫到了她的頭上,她才低聲開口道:「娘說,遇到了壞人,要先示弱,然後才能尋得逃跑的機會。」
莫子泠聽了這話不由僵住了,這是在說她像「壞人」?即便自己確實是冒然出現的陌生人。
殷孽眼底的笑意都要忍不住了。
莫子泠轉眼瞥見,又聯想到小五對他與對自己截然不同的態度,心裡愈發地不自在了,指著他又問小五道:「那他就不像壞人嗎?」
小五微微抬眼輕看,認真道:「哥哥長得好看,定不是壞人。」
「……」
殷孽怕莫子泠面上掛不住,忙把那孩子的頭按了回去。
莫子泠滿心的失落,又不能真和一個孩子計較,便打算站起身不再自討沒趣罷了,忽一聲:「姐姐!」莫子泠猶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聞聲尚且不能醒悟過來,就被那孩子兩手一伸一把抱住了,莫子泠怔了。
那孩子以輕快卻又赤誠的口吻說道:「謝謝你!」
此一言便算是將莫子泠心裡的所有不忿盡數抹去,只留下欣慰。
莫子泠亦是回手輕挽著她,原還要叮囑幾句,卻不想在她衣襟袖口處瞧見了青紅不一的新舊傷痕,當即就沉了神色,鄭重了語氣問道:「丫頭,要不要和姐姐走?」
那孩子鬆開手笑著搖搖頭,道:「舅母還在家等我。」說罷就拿起腳來跑了。
莫子泠只轉身望著,半晌嘆道:「那樣的家,她還是要回去。」
殷孽道:「生逢亂世,能有個活著的去處,已是大多數人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