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柳絮不眠因風起(貳)

  莫子泠在原地怔了些許,有那麼一點子的不甘心。回過身,卻見殷孽手臂黑紋繚繞,其上還掛著沒能甩掉的黑色髮絲,正有向上方蔓延之勢,莫子泠便知他是中了妖毒,需儘快化除才好,於是就走了過去。

  殷孽不明她心中所想,只是瞧她默然徑直向自己,又抬起手來,愈發困惑,便以劍客意識下的警覺,一劍抵在她的肩上。

  莫子泠直到冷劍觸膚才恍然迴轉過來,自己原還沒向殷孽解釋過這一切,忙開口道:「公子中了妖毒,需及時淨化。」

  殷孽乃劍客,非靈者,看不在眼裡的自然持有疑慮,就冷漠著神色把劍緊了幾分,恰好劃破了莫子泠的脖頸,鮮血順著鎖骨流下染紅了衣裳。

  莫子泠不由吃痛別開了頭,她知道殷孽現下並不信任自己,還在戒備,因此喚了聲:「殷公子!」

  長琴樓的規矩,一朝入樓,不論身前何人,只有名,再無姓。殷孽成為刺客的年紀尚小,多年來無人喊他,這世上怕是也沒有幾人知道他姓什麼,而今聽莫子泠就這般直白地講了出來,更是落實了之前的猜測,難免一絲動容。

  莫子泠察他心有活動之意,也便順著再進一步,反手將尹弓隱去以示真誠,果然殷孽見她如此,又有從尚雪柔那裡打聽到消息,既然還有問題不明不妨一試,遂把劍移開了,卻沒有入鞘。

  莫子泠先是著意用靈力修復自己脖子上的傷口,而後才用手輕輕覆在殷孽的右手臂上,慢慢消解妖毒,還一面說道:「剛剛,多謝殷公子。」

  殷孽知她講的是梅鬼卿一事,沒有答言,反而問道:「目的?」

  突兀地一問,莫子泠一時沒能解開,詫異道:「什麼?」

  殷孽冷漠地又提醒了一句:「帝鴻。」

  莫子泠方恍然,鑑於方才種種,莫子泠便沒有直接回話,倒問道:「我說了,公子就信嗎?」

  殷孽不語。

  說話間,妖毒清除了,莫子泠把手撤回,衝著殷孽微微笑了笑,殷孽也無他,「唰」的一聲收劍歸鞘。

  正當二人無從開口之時,遠處的山坡後忽然怒不可遏地傳來一句:「你們!」

  莫子泠與殷孽循聲望去,只見辛玉宣帶著唐原從坡上跑了下來。

  原來辛玉宣被唐原半拖半扛地拽走後,他仍是不放心莫子泠一個人去應對三個人,因念著自己的身份,也想明白了可能會對其有所顧忌,便強逼著唐原把他放了下來,若在別時,他也定不會作那以主欺人的事情。唐原本就因出身而自卑,更加不敢違背世家公子,不得不隨了辛玉宣的意,這才恰巧讓辛玉宣看見了莫子泠為殷孽祛毒,心裡起了誤會。

  莫子泠關心問道:「如何回來了?」

  辛玉宣卻不理會,他現在滿心都是莫子泠那夜對他的回答,立時間又羞又氣,更多的則是對於莫子泠欺騙他的憤慨,便跑將上來,衝著莫子泠大聲質問道:「虧我還在擔心你的安危,虧我還真的信了你,原來只是我自己愚蠢至極!」

  莫子泠此刻也解釋不得,一時語塞。

  不想這般沉默在辛玉宣看來等同於承認,於是他就愈發的火氣上涌,昏了頭腦,竟拔出之前的匕首,一面喊著:「我殺了你!」一面朝他過去了。

  莫子泠被辛玉宣嚇到了,一則她不能確保殷孽真的不會對他出手,而自己無法從其手下留下性命,二是身為司幽閣大祭司的她,不能給司幽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幾番考量之下,莫子泠還是決定自己來才是最適合的,便搶在辛玉宣的前面,阻擋在了殷孽身前。

  辛玉宣一見莫子泠身護殷孽,那理智愈發也沒了,莫子泠卻無暇顧及,當下保住他的命才是要緊事,便抬手擊暈了他。

  唐原見了忙上來攙扶住,莫子泠倒沒了早先的好神情,問他道:「為何讓他回來?」

  唐原低了頭,回道:「他是主,我是仆,沒法子。」

  莫子泠面起慍色,道:「那就帶著你的主子,走!」

  唐原聞言就背起辛玉宣,轉身去了,莫子泠目送他二人離開。

  所有鬧劇結束,殷孽在後冷冷說了聲:「大祭司!」

  莫子泠聽了不禁一頓,回過身來。

  段青楓找到了在山莊後院的柏冬青,見她立身樹下出神就走近前輕聲喚道:「師妹!」

  柏冬青聞言忙轉過身來,還以為是自己得空偷閒前面有事喊她,就強撐著笑了笑,道:「我這就過去。」說著就走。

  段青楓拉住她,安慰道:「今日是師父的忌日,我替你守著,代我向師父上炷香。」

  白青木來時只看到了柏冬青匆匆離開的身影以及替代她值守的段青楓,就默默轉身走了。

  這時後院來人避開眾人將消息遞給段青楓,段青楓接了在無人處查看,上面寫著:落梅谷主襲擊司幽大祭司。

  不居山上,莫子泠駐足在青石板旁,抬手向前推開門,伴隨著「嘎吱」一聲一座竹製小院子就顯現在殷孽眼前。莫子泠側身移步讓開路,殷孽尚因院子的突現而沉浸在驚訝之中,沒有動。

  莫子泠心中清楚這是殷孽並未完全相信自己,就開口問道:「怎麼,是怕我會害殷公子嗎?」

  殷孽明知她在因著前事在打趣自己,聞言側目瞧了莫子泠一眼,沒有答言舉步進去了。莫子泠隨後跟上,帶著他繞開了房子徑直去到了後面。

  轉過拐角,一個木製的墓碑就映入了眼帘,殷孽見到就怔了。

  莫子泠早料到他會認出來,畢竟那碑上的字,是殷申自己親手刻的。

  莫子泠向殷孽解釋道:「這裡,也算是令尊親自選的。」

  殷孽沒有答言,只是面無神情靜靜地看著,少時莫子泠覺察出殷孽的氣息變快了,微微側目見他眼中似有淚光,想著他身為刺客應是不喜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情感就識趣地轉身避開了。

  來到前院些許停留,莫子泠就去了籬下看菊花的種子,種下已有多日果然還是沒能長出來,蹲下身一一輕手翻開泥土,細細看著,一如往常般發了芽,卻沒有破土。莫子泠不免失落,輕嘆一聲將土完好地蓋了回去,站起身來回過頭,卻發現殷孽就站在身後,此前她的注意力全在花種上,全然不覺殷孽究竟站了多久。

  殷孽上前道:「司幽多雨少光,土埋得厚了自然就不能長出來。」說著走了過來,又問,「可還有多餘的種子?」

  殷孽的態度較之前緩和了許多,莫子泠一時無法適應,也沒在聽他說什麼就呆住了。

  殷孽瞧她不言,又問了一遍道:「可還有多餘的種子?」

  莫子泠方回神,怔怔地回道:「我去拿。」說罷就進入了屋內。

  待莫子泠取好種子出來,殷孽已經自行纏好衣袖,雖然有礙但長劍依舊拿在手中。莫子泠走近前,殷孽接過裝種子的袋子轉身就去了籬下,莫子泠倒兩隻手無措起來,只好道:「我去打水。」

  殷孽拿起鋤頭翻土,不意望見莫子泠在拿起木桶前輕輕摸了下,一如她在穆家莊搬動花盆前所做,而這個拿重物的動作曾是他父親殷申的習慣。

  打水回來,殷孽已將一切處理完畢,莫子泠看著較自己昔日所做好多了,一看就是慣了的。殷孽接過桶澆了水,撒好種子,輕手覆好土,便算是結束。

  莫子泠將桶里剩餘的水倒在盆里,殷孽一面浣手一面說道:「清明雖過,所幸還不算太晚。」

  莫子泠「嗯」了一聲,心思卻不在此處,回身將髒水潑了,輕聲問殷孽道:「殷公子會帶他離開嗎?」

  殷孽聞言頓住,不知該如何作答,終是他於這個父親有著無法忽視的阻隔,便沉下了神色,回道:「只怕他,不願。」

  莫子泠道:「若是你,他是願意的。」

  殷孽聞言神色微動,又似害怕般地試探著問道:「他臨終,可有說過什麼?」

  莫子泠搖了搖頭,殷孽也只會意一抿嘴,二人不再說什麼。

  人的情感很是微妙,殷孽的神情一直沒有過多的變化,但莫子泠就是能知道他心中的落寞與失望,不知道還能欺騙自己,知曉了才是真的殘忍。莫子泠從來也不是能安慰人的,此一時也不能超越了性子講出什麼寬心的話來,唯念的就是幫幫他而已,遂抬手拔下了幾根自己的頭髮,遞給殷孽,並道:「若下次來時,殷公子將此物纏在手腕,找到門旁的那塊青石,面朝南行三步,伸手推開門,結界就會消失。」

  殷孽低頭看著那頭髮沉默了,良久方抬起頭問她道:「莫姑娘可知,女子贈發於男子,是何意?」

  莫子泠不解道:「幾根絲髮,有何用意?」

  殷孽不言語,半晌接了過去袖了起來。

  莫子泠見他收了,神色也比剛剛緩和了不少,就故意反問道:「殷公子此刻就信了我?」說著輕手撫摸著脖子,示意他。

  殷孽難以容情,別開了目光。

  莫子泠一笑作罷,又提醒道:「殷公子現在所用之劍有獨特的圖紋印記,象徵著身份地位,令尊當年也是位及一時的遊俠劍客,怕是除了我尚有人知道了殷公子的真實身份,今後再行動切莫要多加小心。」

  殷孽聽聞此話當即便端正了神色,轉過頭來,嚴肅問道:「我父親與莫姑娘相遇之時劍早已不在身邊,莫姑娘何以得知這劍是他的?」

  莫子泠這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忘情失言,忙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