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

  暴雨成了大家的閒聊話題。

  西餐廳的一同事問:「是不是淹了好多車?」

  另一個同事說:「是啊。地下車庫出入口擺了兩台大水泵來抽水。路邊還有兩輛車被樹給砸了。」

  兩輛車裡,有一輛是被砸車尾,李旭彬的正停在樹幹旁,車頂凹陷了一個大坑。

  昨天,李深對陳烏夏說:「你盡力了。」

  她的確盡力了,但拼盡一切還是勞而無功,她非常沮喪,向他道了歉。各自撐著傘,相隔密密的雨簾,她把傘檐壓下,遮住自己的表情。

  李深問:「陳烏夏,你什麼時候養成不是你的錯非要攬責任的習慣了?」

  她覺得他在影射當年的事,靜了很久。

  「陳烏夏?」

  「李深,你什麼時候養成說長句子的習慣了?」

  兩人都沒有給對方答案。陳烏夏有許多想法,但是一旦要坦白,面臨的就是不安。她有些羨慕可以直言不諱的人,譬如吳婷貝。

  ----

  為了迎接七夕,餐廳門前立起兩個粉紅色的心形大氣球,掛了幾串甜蜜蜜的飾品,氣氛十足。

  將到午飯時間,餐廳經理左右觀察兩個氣球,問旁邊的服務員:「是不是把兩個氣球靠近點更好。」

  「是啊。」服務員哪敢發表意見,經理說什麼是什麼。

  餐廳經理:「行,你先去幹活吧。」

  陳烏夏忙得不可開交,點餐、上菜,收拾餐檯,無論手上做什麼,每次見到客人,她就彎起笑容。

  李深進來後,第一眼見到陳烏夏。

  「歡迎光臨。」她笑盈盈地說。

  李深照例坐在角落,由另一個女服務生負責點餐。

  陳烏夏被餐廳經理叫去服務一對小情侶。

  過了十來分鐘,她端了兩份菠菜烤蛋,先給了情侶桌,然後走到李深面前,說:「請慢用。」

  他看著她。只有在他是顧客的時候,她才會微笑,但卻像公園裡的賞花,美則美,並不特別。以前她笑起來很像寒風裡的小花苞,小小的,看著不起眼,但獨一無二。

  她見到電腦黑漆漆的背景下,有一行行五顏六色的字。好像不管過多久,他的愛好全是她不懂的東西。

  門口有人進來,陳烏夏連忙說:「歡迎光臨。」

  來的一男一女,一個跟彌勒佛似的,另一個是在酒吧給李深點菸的女孩。

  女孩今天的妝比那天的要淡,膚白貌美,嬌艷又亮眼。還是穿的短褲,一雙長腿雪白如玉。

  陳烏夏低下頭,給兩位顧客讓道。

  蔣湄走過去了,覺得這個齊劉海的服務生在哪裡見過。她靈光一閃,又回頭看陳烏夏。

  這不是李深在酒吧遇上的女孩嗎?而且,自她出現,李深就心不在焉了。

  想起這些,蔣湄用指甲摳了摳手指,把肉摳疼了才放開。她嬌嗔地說:「李深。」

  這句嗲嗲的,陳烏夏莫名起了雞皮疙瘩,轉身去了服務台。

  楊東培看了看陳烏夏,坐下就問:「你又來這西餐廳?」

  「嗯。」李深抬頭看楊東培,然後注意力回到電腦上。

  「吃什麼?」楊東培把菜單給蔣湄,「點吧。」

  蔣湄從中聽出什麼,她心裡計較著陳烏夏和李深的關係,隨意翻了翻菜單:「這家很好吃嗎?」

  「嗯。」楊東培給了李深面子。

  蔣湄問:「李深有什麼推薦?」

  李深答:「什麼都好。」

  「呃,這家口味一般吧。」楊東培直說了。

  「是嘛。」蔣湄有一份獨特的第六感,她冷笑:「李深,你暑假不出去約會啊,一個人來西餐廳?」

  楊東培在桌下踢了踢蔣湄,說:「他忙,談戀愛又不是非得帶觀眾。況且,今天我們有正事要談。」

  蔣湄哼了一下。

  李深做自己的事,沒有理會她。

  楊東培按下服務鍵。

  蔣湄看著陳烏夏走過來,翹起了腿,挑眉問:「這裡打工薪水高不高?」

  「請問要點些什麼?」陳烏夏當然聽得出蔣湄並不友善。她猜,這可能是李深的女朋友,然後誤會了什麼。思及此,她更客氣了,「我們餐廳有新出的七夕情侶套餐。還有玫瑰贈禮。」

  蔣湄略有諷刺:「要不我也來打工吧。」

  楊東培斥責地說:「蔣湄,別鬧了。點餐。」

  李深終於看向蔣湄,帶著高高在上的輕視。

  楊東培點了個七夕套餐,說:「蔣湄,你和我分這個套餐。」

  點完餐,陳烏夏離開了。她和李深沒有看對方一眼。

  然而,蔣湄仍不放心,問:「李深,要不你給我講講你女朋友是什麼樣的?」

  李深:「沒必要。」

  蔣湄:「藏著掖著,又沒照片,不知道的還以為見不得光呢。」

  楊東培口氣也冷了:「蔣湄,不說話不自在是不是?」

  楊東培早知道李深有個女朋友,感情非常深厚。無奈蔣湄一心要攻略李深,楊東培勸不住,只好讓她過來了。

  蔣湄橫了楊東培一眼。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青梅竹馬究竟站哪邊的。每回她要倒追男生,潑冷水的肯定是楊東培。

  上菜過來的是鄭良驥,他朝氣蓬勃的臉上滿是笑容:「您們慢用。」

  蔣湄看著他:「這裡的服務生都是高中生啊?」

  鄭良驥:「准大學生。」

  蔣湄朝陳烏夏的方向努努嘴:「那個也是大學生?」

  鄭良驥狡黠地說:「女孩的青春是秘密。」

  李深合上電腦,簡單吃完了午飯,然後說:「我先走了。」

  蔣湄抬起頭來:「我還沒吃完。」

  楊東培也只吃了一半:「正事還沒開始談。」

  「我有些東西要修改一下,改完再討論。」李深直接走人。

  蔣湄重重地放下刀叉:「楊東培,你看看他——」

  「蔣湄,你看看你。」楊東培搶了話,「跟你說過,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不聽。你在我面前任性就算了,我可以縱容你。但是李深不會給你面子,他心裡只有他女朋友。」

  蔣湄前傾身子:「他女朋友漂亮嗎?」

  「不知道。」

  「那誰見過他女朋友啊?」

  還真的沒有。「李深的私人生活很低調。」

  「你們誰也沒有見過。」蔣湄試探問,「會不會編了一個女朋友來擋桃花?」

  楊東培嗤之以鼻:「李深沒這麼無聊。」

  「算了,管他呢,我又不怕競爭。」蔣湄追著李深而去。

  「自取其辱。」楊東培伸出手,「唔該埋單!」

  門外的一個氣球被風吹歪了。

  餐廳經理過去結帳前,說:「小鄭,小陳,你們出去弄下。門面要端正,順便讓兩個氣球甜蜜點。」

  鄭良驥搬了梯/子。不過這把梯掉了一枚螺絲,爬梯途中,他差點摔倒了。

  陳烏夏連忙扶住梯/子:「小心點。」

  鄭良驥:「知道。」

  刺眼的陽光照過來,陳烏夏眯起眼,不經意間看見十字路口的人。

  李深單肩背著背包,站在交通燈前。

  蔣湄衣裙紛飛,張開雙臂,熱烈地要去擁抱他。

  李深看了過來。

  陳烏夏立即仰起頭:「兩個氣球綁一起更親密吧?」

  「對。」鄭良驥又上了一級梯/子,拽住一個氣球,「夏姐姐,你會不會打心形結?」

  「不會。」

  「我會。」他很能討女孩子歡心,手工活也不在話下。他靈巧地打了個結:「經理這下應該滿意了。」

  「嗯。」陳烏夏豎了一個大拇指。

  鄭良驥整理好彩帶,說:「夏姐姐,你走遠點,我要跳下去了。」

  「別吧,很危險……」她說得晚了,鄭良驥已經做了跳躍的動作。慌亂中,她差點踩到旁邊的糖果氣球,踉蹌一下後失去了平衡,摔在氣球上。

  「嘭」的一聲,氣球爆了。她在右耳聽到了轟鳴。

  「夏姐姐!」鄭良驥跳下來,連忙拿開氣球,「你沒事吧?」

  她沒有說話。

  他剛才想到跳下來省事,卻沒注意她周圍都是氣球。他著急不已:「怎麼樣?夏姐姐,我們去醫院吧。」

  「先別說話……」太吵了,世界太吵了。陳烏夏捂住了右耳。

  「是不是傷到耳朵了?」鄭良驥半跪在地,想要去拉她。

  她自己站了起來,然後慢慢等待耳中的緊急列車駛過。

  「夏姐姐?」鄭良驥的臉色比陳烏夏的更蒼白。

  陳烏夏閉了閉眼。上天憐她,右耳的轟鳴在十來秒以後變小了,回到以前的「嗡嗡」響。隨之而來的是腿上的疼痛。她這時才見到自己磕破了膝蓋。

  「夏姐姐?」

  「沒事了。」

  鄭良驥低頭看著她的膝蓋:「我去買創口貼。」

  「不用了,皮外傷。」她來不及阻攔,他已經往便利店跑了。

  餐廳經理給陳烏夏免了晚班:「早點回家休息吧。」

  陳烏夏笑著道謝:「謝謝經理。」

  「小鄭,這是你的責任。」餐廳經理點名鄭良驥,「你負責把小陳送回去,就算她走不動,背都得背回去。」

  「是。」就算餐廳經理不說,鄭良驥也會自告奮勇送她回去。

  他整日笑容滿面,這天終於閉上了嘴,沉默地跟著她。

  陳烏夏卻笑了:「別放在心上,小傷而已。」她換下了制服裙,受傷的膝蓋藏在牛仔褲下,走路很正常。

  「我爸批我做事不著調,我才想出來打工,鍛鍊自己。」鄭良驥記得那流血的膝蓋,「結果還是老樣子。」

  「大男孩都是愛玩的。」

  「夏姐姐,你是大女孩的時候,也愛玩嗎?」

  「沒有。」

  「那我以後多帶你去玩。」

  「嗯。」陳烏夏停下來,「我到了,你回去上班吧。經理說了,你走多久就扣多少薪水。」

  「是我應得的懲罰。夏姐姐,我先回去了。」臨走前,鄭良驥開玩笑說,「本來還想背你回來,結果無用武之地啊。」

  陳烏夏笑笑,抬頭在李家陽台見到了一個人影。

  ----

  在夏天的陽台打遊戲非常人所為。

  暴雨只給這座城市降了一晚的溫度,今天又是炎夏。更別提,太陽落山以後,蚊子成群結夥地飛來,在李深的黑衣上找到了停靠站。

  小區的公共燈,瓦數很低,常常看不清人。但李深知道在門口的男女是誰。

  那個男孩就是今天護著陳烏夏的人,挺瘦一男的,卻把她遮得嚴嚴實實。這時,兩人似乎在道別。

  旁邊的煙盒只剩下一支煙。李深很少抽菸,失去邏輯的時候會來幾口。而他的胡思亂想,常和一個人有關。

  李深點了煙,放在手指間燃燒,煙燒了大半,他吸了第一口,吐出煙圈時,樓下的兩人道別完畢。

  李深揮走蚊子,離開了。

  ----

  樓梯口,陳烏夏偶遇了李深,她向他點頭示意。同時,她注意到了他手裡的煙。

  前幾天,陳立洲在說李深的壞話:「他學會抽菸了,他的神仙傳說就這樣爛尾了。」

  陳烏夏沒有告訴堂哥,李深還學會了拼酒。

  這時,她看到那支煙燒得快剩菸頭,想來抽了不少。煙盒上就有「吸菸有害健康」,又何須她提醒。她就要和李深擦肩而過。

  有個抱著足球的男孩蹦蹦跳跳下來了。見到有人,他收住腳步。

  足球滾了出來,彈到陳烏夏受傷的膝蓋。瞬間的生疼令她彎了彎腳,連忙要去抓欄杆。緊接著,手上傳來溫暖的抓握,她愣愣看著自己手心裡的李深的手。

  小男孩發出了「嘻嘻」的笑聲。

  陳烏夏面無表情地抽回了手。

  李深擰斷了煙。丟了菸頭以後,他去了雜貨店買煙。

  他前腳剛走,雜貨店主和自己妻子說:「說出去誰信,深仔開始抽菸了。」

  話音剛落,李深又如鬼魅般回來了。

  雜貨店主一臉無辜:「要什麼?」

  李深:「一瓶無糖可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