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

  高窗有颼颼的風吹來。閱讀

  陳烏夏看著大門被關上,想攔也攔不住:「這……」

  車鑰匙在裡面,門鑰匙可能也在裡面。因為李深手裡只拿了手機。

  李深拉了拉門,當然徒勞無功。

  門前的兩人沉默了一陣,直到風慢慢靜止了。

  陳烏夏問:「於阿姨什麼時候回來呢?」

  李深沉沉地回答:「去市郊開會了,就算現在趕回來也晚了。」

  那就是暫時無解了。她說:「雨停了以後,也許路上的積水慢慢排走了。」她後悔剛才把曾經淹車的新聞說了出去,以至於這段安慰沒有底氣。今天來敲門可能是一個錯誤。

  雨是停了,但是烏雲罩天,恐怕還會有一陣驟雨。「對了。」

  「嗯?」陳烏夏立即接話。

  「你大伯和伯娘在家嗎?」

  「他們上班去了。」

  「你哥呢?」

  「我哥和同學在做一個什麼生物項目,兩天沒回家了。」

  她和以前一樣,沒有戒心,一問一答非常實誠。李深想了想,說:「我有個辦法。」

  「什麼?」

  「上你家去。」

  「啊?」陳烏夏沒有理解他的意思。

  李深拽下毛巾,逕自上樓去,走了幾級樓梯,發現她沒有跟過來,正看著他家大門發呆。

  其實,陳烏夏透過門杆見到的是當初她撞上的屏風櫃。她拉了拉右耳。說起後悔,沒有什麼時候比那天更加透徹了。

  然而事到如今,她對李深說不出口,說他毀了她,他毀了她啊……

  「陳烏夏。」

  她轉過頭來。李深背光的身影和她曾經夢過的一樣,被漩渦收走了五官。

  陳烏夏這時候的表情匪夷所思,複雜到李深無法剖析。滄桑凍結在眼睛,而那不可名狀的東西妄圖從任意的縫隙里泄露,但她強行拉住了。

  下一秒,她低了低頭,跟上去。

  「什麼事?」待她走近了,他問,「你有什麼事?」

  「沒什麼。」她越過他,「你有什麼辦法?」

  他不回答。

  她停了下,沒有再轉臉向他。到樓上開了門,她問:「李深,你有什麼辦法?」手機剩下2%的電量,她拉過充電線接上了。

  「回我家拿車鑰匙。」李深脫了鞋,光腳進去了。

  「啊?」看他直接向陽台走,她猜到他的意圖,但她覺得荒唐,追問:「李深,你想怎樣?」

  濕答答的陽台,李深一踩一個腳印。他拿衣服下擺抹了抹欄杆,單手撐在上面,腰下矯健地畫了一個弧,然後坐在了欄杆。直到這時,他才做出解釋:「我從這裡跳到我家陽台去。」

  「你瘋了?」陳烏夏目測了兩家陽台的距離,難以置信地看他:「萬一摔下去呢?」

  「摔不了。」

  她站定在轉角,張開雙臂攔住他:「不行,太危險了!」

  「陳烏夏,這個距離爬陽台很簡單。你對面裝了防盜網,我有著力點。」一梯兩戶的步梯樓,以樓梯做公共空間,左右分排戶型,兩家陽台間距大約三米寬。對李深而言還行。

  他面向樓下,稍不小心就會墜落,她口拙,勸也不會勸,心急了:「你要是不小心摔了,是不是你家又要怪我?」

  話一出口,她後悔極了。

  這句話直擊二人的要害。就算兩人好聲好氣在這裡商量對策,和平以下仍是恩怨了了。

  「我以為你已經過來了。」他的話很輕,仿佛被抽走了聲音。

  低頻障礙的陳烏夏捕捉到最後三個字,說:「嗯,我過來了。對不起,剛才我說的氣話。」

  「你喝醉也沒講真話,是被逼急才說氣話?」

  「我那天晚上說了什麼嗎?」

  「嗯。」

  他的話太輕,她沒聽見:「你說什麼?」

  「沒什麼。」

  「氣話是情急之下的廢話,我承認高三的事我有責任。」

  李深說了一句,她又聽不清,忙說:「你下來吧。」如果樓下有人見到李深在這,又會編排一堆故事。

  李深卻回到剛才的話題:「陳烏夏,我們當年沒有講清楚。」

  「有些事講不清楚的,我們知道道理是怎樣。我雖然不是故意的,但終歸衝動了。」她著急了,「你下來吧。」

  「我們家不是怪你。」

  「嗯嗯。」她覺得自己像是電影裡的談判專家,只盼對方腳踏實地,管他說得對不對。「知道了。你趕緊下來吧,別人看見還以為你要想不開呢。」

  烏雲吞噬了剩下的陽光,緊接著,天邊響起一道驚雷。

  陳烏夏見到樓下有人抬頭張望,她連忙彎低身子,走到李深面前,兩手扣住他的雙腕,把他扯了下來。

  她力氣大,沒收好力道,拽得猛了,使得他背向她倒了下來。

  李深單手向後撐地,大腿卻被她踢了一腳,失去平衡,整個背撞向了她。

  她被撞得四腳朝天,背上滾到了髒水,又濕又涼。

  他立即翻了個身,半低身子看她:「你怎麼樣?」

  「沒事。」她要起來,但他的臉壓得太近,她荒誕地覺得風裡全是他的檀香味。

  上一次兩人這樣面對面,還是他親他的時候。他有了女朋友,可能早和女朋友親過無數次,是箇中好手了。

  她狠狠地推了他。

  李深看著她的眼睛從驚愕變成怨忿。

  兩人都沾濕了衣服,她整片背都髒了,難受得很。她站起來後靠在牆邊,很久很久說不出話。

  她還停在剛才混亂的場景里。她當年因為看不清他,所以誤信了抽菸男的話。現在她想相信李深,但他至今都沒有解釋過當年的親吻。

  她抱著手,發呆了一陣子,終於找回了聲音,說:「爬牆太危險了,要不去找開鎖匠吧。」對,就該這樣鎮定。

  「嗯。」李深比她更冷靜,上網找了個開鎖電話。

  開鎖匠說:「大概半個小時到。」

  ----

  陳烏夏先離開了陽台,這像是一個抽離過去的象徵。

  李深拍了拍膝蓋上的雨水,停在陽台門前,問:「有沒有拖鞋?」他的腳早就髒兮兮了。

  她拿了雙拖鞋過來,說:「你去浴室沖一衝水吧。」

  「嗯。」

  陳烏夏趁這段時間換了衣服。

  兩人再出來,各自坐著想什麼。

  外面的呼嘯令裡面更沉默。陳烏夏只能用電視的吵鬧來緩解冷場。裡面的人嘻嘻哈哈,她假裝投入在電視裡,偶爾還捧場地笑一笑,其實她不知道到底在演什麼。

  李深由始至終沒有說話。

  雷聲滾滾,瓢潑大雨隨之而來。開鎖匠的電話也響起了:「後生仔,不好意思。突然下暴雨啊,我還困在地鐵站。」

  意思就是一時半會來不了了。

  陳烏夏越發覺得今日諸事不宜。

  李深問:「路上淹了多少?」他回來的時候,江水還沒湧上來,排水還算順利。

  「不到膝蓋。」陳烏夏很著急。看外面的雨勢,街上淹水是肯定的了。

  「可能來不及。」

  「那……車子浸了水能修嗎?」

  「到時候讓我爸跟保險談談。」

  聽李深這麼說,似乎是放棄去挪車了。

  天邊滾來一個巨雷,倒是沒炸到天空,反而把電視機給關了。

  天花板的燈也在這一瞬滅了。

  「停電了??」陳烏夏卸下假笑。

  李深到門外看了一下。樓梯燈正亮著。他回來說:「應該是你家的保險絲燒了。有沒有工具?」

  「有是有。但還是等大伯回來修吧。上次他說我們家的保險絲太細了,想換一個粗的。」

  「你大伯要下班才回來。」李深照起手機電筒燈,「我去換一個保險絲,你洗個澡吧。」

  「……」她剛才拿紙巾隨便擦了背,至今粘粘的不舒服。原來他明白,因為有他在,她才不方便洗澡。

  整棟樓的配電箱統一安裝在首層,李深拿了工具下樓去了。

  手機充了不到5%的電,陳烏夏看一會就放下了。她沒有去洗澡,而是一個人發呆。

  今天太混亂了,她覺得自己說的話、做的事都可能一步錯步步錯。

  過了十來分鐘,燈重新亮了起來。

  電視機一閃,自動回到了剛才的頻道。

  陳烏夏看著大門,門開的一刻,她愣住了:「伯娘?」

  馬琳收起濕淋淋的傘:「烏夏,你回來了啊。外面好大雨,幸好我公司放了雨靴。」

  陳烏夏接過傘:「伯娘,怎麼這麼大雨回來了?」

  「下午和同事去辦業務,沒回公司。同事送我到附近,就回來了。」

  「噢,回來就好。」陳烏夏出去晾了傘,回來時向門看了一眼。李深沒有出現。「伯娘,路上還淹水嗎?」

  「淹啊。聽人說地下車庫也淹了,不知道會不會和前年一樣,下一場暴雨,上百輛車報廢。可惜啊。」

  陳烏夏又忐忑起來。就算開鎖匠來了,李深拿了車鑰匙也不知道車輛的具體車位。她還是得去一趟。她想了個理由,問:「伯娘,你上樓有沒有在樓梯見到一個公仔啊?」

  馬琳想了想:「沒有留意。」

  「我包包上掛的一個公仔掉了,我在樓下開大門的時候還見到的。可能掉樓梯里了。」

  「哦,就在室內找。」馬琳看著外面的天,「別出門了,外面風大雨大,真掉外面了都被沖走了。」

  「嗯。伯娘,我下樓找找。」陳烏夏出去了。

  見到她,李深沒有驚訝,直接遞了螺絲刀過來:「有電了吧?」

  「嗯,謝謝。」她問,「開鎖匠呢?」

  「雨小了過來。」

  驟雨來時急,走得也快。十來分鐘後,開鎖匠趕到了。

  撬舊鎖、換新鎖成了今天唯一一件結局圓滿的事情。

  雨水和江水暴漲,街道沒到了膝蓋。李深和陳烏夏蹚水過去,卻沒有挪車。

  他們去得已經晚了。

  前一刻,行道樹被狂風吹得連根拔起,正好砸中了李旭彬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