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可能註定是陳烏夏的幻滅日。
雜貨店主外出了兩天,一回來就從車上卸貨。老闆娘在旁幫忙。
兩人手上不停,嘴裡也沒有閒著。
老闆娘:「女孩就是比男孩乖。李深是遠近聞名的好孩子了,不也三更半夜一身酒氣回來。」
雜貨店主:「平時沒見他有不良嗜好啊?」
老闆娘:「知人知面不知心嘛。而且,男孩子使壞比女孩子快多了,就在一念之間。」
陳烏夏快到店門前,越走越慢。
雜貨店主抬起一個箱子,轉頭見到陳烏夏:「哎……」
陳烏夏匆匆上了樓。無論李深是否人面獸心,她都暫時不想理他了。
雜貨店主和妻子說:「這是你鼻子敏感吧?我裝的防曬墊無色無味,你都說酸酸的。」
老闆娘摸了下鼻子:「或許吧,總之那天李深的味道不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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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烏夏和李深住同一幢樓,在同一個班,偶遇極其容易。第二天,就在路上遇見了。
陳烏夏看到地上有一道和她並肩而行的影子。以前她想像,這是朝陽為兩人牽線。如今這道光像是一根棒打的棍子。她僵硬地打招呼:「嗨。」
「嗯。」李深安靜了有三秒,他也看著影子,才要開口說話。
她加快了步子,越走越快,把他甩在了後面。
李深人高腿長,很快追了上去。
太陽從他的背後照過來,把他的影子送到她的面前。影子越來越近,他也在靠近。她開始小跑起來,擺明就是要避開他。
轉過街口,路上多了許多學生。
李深不想招惹流言是非,不再追上去。她細弱的背影迎向陽光,一片燦爛。
下了第一堂課,李深主動走到她的座位,還沒說話。
陳烏夏先拉起了肖奕媛的手:「走吧,我們去衛生間。」
肖奕媛站起。接著,陳烏夏從另一邊的走道離開了。
第二堂課,同樣的情景重演。之後的第幾堂課,亦是如此。昨天得知她去給黃學志加油,李深就開始壓制情緒,漸漸地壓不住了,面色越來越冷,一臉冰渣子。
陳烏夏沒發現。沒發現就是不存在。下午,她一下課又跑去了衛生間。
終於到了晚自習,李深要利用補課的時間,好好和她談一談。
她卻說:「今天大伯生日,我要早點回家,不補課了。」和他說話的時候,她一直看著黑板報。或許是緊張,兩隻手互相絞了絞。
兩人之間的關係,李深失控在先,他多少有些理虧。這裡是教室,他保持冷靜,祝福了一句:「祝他生日快樂。」
這話缺乏誠意,甚至,陳烏夏覺得有那麼一絲威脅的味道。但她還是禮貌地說:「謝謝。」
她是失戀的人,她允許自己任性那麼一兩天。她走了。
逃得快,她沒有看到李深的眼睛。
第二天,失戀的心情仍然沒有平緩,她不想見負心郎。於是又推脫了晚自習,她說:「大伯生日第二天,伯娘說還剩下很多飯菜,讓我回家吃飯。不補課了。」
李深說:「祝他生日第二天快樂。」
這下,陳烏夏看清了李深眼裡的冷霜。
失戀壯人膽。她又跑了,跑得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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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一走,回南天來了。哪兒都濕答答的,就算不下雨,走廊地面也有一片一片的水漬。
教學樓的走廊和柱子貼滿了大紅橫幅。長年累月,橫幅把牆面染紅了。潮濕的天氣,讓橫幅流下幾滴掉色的血淚。
這種浴血的戰場就是高三年級。
班級黑板上貼了一張醒目的標語:「踏歌而行,金榜題名!」緊迫感十足的,還有那一天天減少的備戰天數。離高考剩下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幾個放棄的學生,索性連課都不上了。
魏靜享一個星期沒出現。
鄺力嘆氣,但無可奈何。
教室的窗戶淌出了水。試卷和課本有潤潤的柔軟,原子筆寫在紙上特別娟妙。這是天氣賦予字跡的柔光。
經歷了數不完的大考小考,李深平淡地考完試,平淡地拿高分,又平淡地上了光榮榜。
他的生活就是這麼平淡無奇。
這天的數學考場,他給自己的考試生涯添上了一個特殊的記憶點。
陳烏夏躲好幾天了,李深的不耐也到了極點。
數學試捲髮下來,他沒心思做題,手上玩著一支原子筆,看一會窗外,再轉向前幾排的陳烏夏。
她可努力了,埋頭做題。馬尾辮垂在纖細的背上,不知她哪來的力量,寒窗十二年,一路跌倒,一路爬起。
就在這一瞬間,李深有了一個荒唐的念頭。無比荒唐,可他知道自己的頭腦是清醒的。他繼續做試卷,直到剩下了兩道大題。
李深停下筆,看著窗外的高考標語。他一定會去北方。但偶爾停下來等等她,也不算壞事。
數學老師對優等生格外留意,見李深在走神,他重重地咳了咳。
李深低下頭。
接下來的考試時間變得無聊了。以前,李深喜歡早早交卷,今天為了避免數學老師閒著翻看他的試卷,他沒有提前,而是胡寫亂畫了很久。
考試鈴響,李深把空了兩道題的數學試卷交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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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個多星期,陳烏夏腦海里閃過許多畫面,有李深親她的,有她從李家偷跑的,也有撞見伯娘的。連抽菸男的猙獰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越想越亂,上課恍恍惚惚。天氣熱了,她心涼了,沒精打采的。
這一天,午飯散步的路上,肖奕媛問:「你是不是和李深吵架了?」
「沒有。」陳烏夏問,「李深和人吵過架嗎?」他這話說不出幾句的樣子,吵不贏吧。
「那是沒有。但是,你每次一下課就拉我去廁所,尿急都沒這麼急的吧。」
陳烏夏故作瀟灑,說:「不是吵架,就是有了隔閡,有了鴻溝。兩人說不到一塊了。」
「以前你有和他說到一塊去嗎?」
問得十分犀利,陳烏夏無言以對。
肖奕媛回望小山坡的方向:「我初三開始喜歡李深,等到了十八歲才鼓起勇氣表白。我關注他好幾年,以為他喜歡我這樣的……」
那是怎樣的?
「初中那會兒,班上流行真心話大冒險,幾次班級聚會都玩這個遊戲。李深那時比現在愛玩。我記得,他說過他喜歡的女生是……」
「是什麼?」陳烏夏打起了精神。
「他喜歡的女生,一定要在某方面戰勝他。」
這和高二情人節那天的回答是一個意思。「這太難了吧。」
「是啊。年級第一的學霸,放眼望去,誰比得過他?女學霸都壓不住他。」肖奕媛忽然拍了拍陳烏夏的肩,「但是,我鑽研了很久,發現這話暗藏玄機。」
「嗯?」
「他說的又不是成績,有可能和他性格互補?譬如,他不愛笑,他就喜歡愛笑的。我也是因為這個,才變成了愛笑的女孩。」肖奕媛笑了。
光是愛笑的女孩,學校里一掃一大片。這篩選機制的效率可不高。
肖奕媛嘆了聲氣:「我就倒霉了,第一次表白吃了壞果子。」
「以後會遇上適合的。」
「你老是給我灌雞湯。」肖奕媛拉起陳烏夏的手,「你加油。」
陳烏夏加不了油,反而打擊更大。她唯一的強項是體育。李深的體育又不差,她沒有什麼可以打敗他。
以他這麼苛刻的條件,恐怕他的女朋友還沒有出生。祝他單身一輩子吧。
回到了教室。
陳烏夏抬頭見到高考倒計時。不知什麼時候,備戰天數換成了更加鮮紅的大字。血淋淋的,觸目驚心。
留給她走出失戀的時間不多了。
躲了李深一個多星期,陳烏夏反應過來,自己吃了大虧——失戀哪有高考重要。現在正是壓榨李深剩餘價值的時期,她白白浪費了十幾天。按照一天五道題計算,五六十道題的時間換算成分數,那得多少分。
高考一分壓千人。兒女情長純屬累贅。
陳烏夏振作起來。
這天下了課,她走到李深的座位。
他放下書,問:「今天輪到誰生日了?或者,祝你大伯生日第十二天快樂?」
李深不需要吵架,只要揚起諷刺的調子,就讓她啞口無言。
二人無話。
趁著同桌還沒回來,李深收斂起脾氣,開口問:「什麼事?」
陳烏夏清了清嗓子,說:「晚上給我補課吧?我遇到難題了。」
「嗯。」好在,她遇到難題還會想起他。她再跑,可就是他忍不住了。
經歷風雨,重塑彩虹。陳烏夏越發覺得自己豁達了,她笑起來:「李深。」
「嗯。」他在想如何和她解釋那個吻。
她說:「我們高考加油吧!」
他抬起了頭。
她避開他的眼睛,稍低腰,悄聲說:「那天的事,我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希望不要有第二次了。」
「哦。」李深翹起椅子,靠向後面的書桌。
「高考只剩四十三天了,我想全心全意考大學。」
「好。」有些話,等高考完再說也可以。李深說:「要是我輔導出來的人考不上大學,那太丟臉了。」
「我盡力……」
「陳烏夏,我們大學一定會再見的。」話這麼說,可是他為她交的空題試卷,如今成了一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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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榮榜風吹日曬,李深的照片裝在透明相框裡,眉清目秀。他和第一名的相框融為一體,灰塵停在上面的痕跡,延伸往同一方向。
這個相框裡的人,三年沒有更換了。
這一次公布了成績,同學們炸了鍋。
李深失去了年級第一。第一名落在了鄺力的頭上。
肖奕媛看完了班級名次表,又打聽到李深的分數,還是不敢相信。她喃喃說:「李深的數學分第一次這麼低吧?」
李深排在年級第四,留言還是一個字:「哦。」
「嗯……」其實,李深的低分也是陳烏夏望塵莫及的分數了。
肖奕媛:「你數學和英語進步很大。」
陳烏夏:「嗯。」
從剛才到現在,陳烏夏來來去去都是「嗯」,區別只是不同的音調而已。
肖奕媛關心地問:「你怎麼了?」
「沒什麼。」陳烏夏臉色發白。李深是因為給她補課才退步了嗎?
她在光榮榜前,看李深的照片。
李深倚在欄杆,看著樓下的她。
鄺力開玩笑說:「李深,你是不是知道我要過生日了,給我送一份生日大禮?」
李深隨口說:「是。」
鄺力不信,問::「到底怎麼回事?」
「我數學交了白卷。」
「等等。」鄺力以為聽錯了,細想一下,應該真的聽錯了。「你數學不是122分嗎?」
「122分對我來說就是交了白卷。」
「天氣開始熱了,聽你的冷笑話特別降溫。」鄺力朝鏡片吹一口氣,「你上次數學是滿分,這次少做了兩道大題?」
「嗯。」
「委屈你了。我更擔心數學老師的反應。」
「下次不會給你送禮了。」
「真的是因為我才考這麼低分?」鄺力見到了樓下的陳烏夏。
她離開光榮榜,上了樓梯。
李深收回了目光:「不然你以為?」
「你為了陳師兄的可能性更大。」鄺力兩手撐上欄杆,「說實話,你膽子太大了。離高考只剩一個多月,你玩這一出,家長和老師會嚇死的。」
「偶爾玩玩,只此一例。」
鄺力轉向李深,說:「我以為,你是好奇陳烏夏屢戰屢敗的原因,想身臨其境體驗一把。」
「我這次不叫失敗,叫失策。」
「高考別嚇我就行。對了,你要報考的大學是陳師兄那間吧?」鄺力笑了,「恭喜。高考之後,你倆的緋聞又有新素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