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

  老師正在議論這事。

  「考試那天,我覺得李深狀態不對,他眼裡有情緒。這來得不是時候,幾年沒讓老師操心過,打仗前突然亂了陣腳……」數學老師來回走了幾圈,回頭問班主任,「你怎麼看?」

  班主任捻了捻盆栽葉子,笑笑:「先冷靜一下吧。李深的其他科目沒問題,只是數學出現了失誤,可能遇到難題了。」

  數學老師吹鬍子瞪眼:「這兩道題一點都不難。」

  班主任:「我和李深好好談談。」

  數學老師:「不,我來談。既然其他科目沒問題,那就是我的問題了。由我來!」

  李深到了教師辦公室。

  其他老師很安靜,更顯數學老師聲音的洪亮。他說:「我剛才在課堂上沒有明講,但你這分數很蹊蹺啊。兩道大題全是空白,不像你的作風,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問題?」

  李深斂起所有脾氣,他比數學老師平靜,說:「抱歉,老師。前一天休息不好,考場上打了個盹,醒過來後思路接不上了。」

  數學老師:「學校對你寄予厚望,但也要勞逸結合,一定要注意休息。」

  李深:「謝謝老師,讓老師擔心了。」

  這時,數學老師和班主任交換了一個眼色。數學老師嚴肅起來了:「李深,我知道你樂於助人,寒假結束也沒有退出互助小組。陳烏夏在你的幫助下,成績有了顯著的提高。但是,顧此失彼是大忌。」

  「嗯。」李深看著自己的球鞋。要是把鞋帶換另一個顏色會更搶眼。

  數學老師:「你成績穩坐第一,陳烏夏進步很大。老師不多過問。不過眼下這情況,老師不得不提醒你,想想之前辛苦的十二年,一切值得嗎?」

  「老師,對不起。」李深抬起頭,「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加油。」數學老師指指牆上的倒計時,「只有一個月了,其他的同學早退了互助小組。你和陳烏夏還是退了吧。」

  「哦。」

  數學老師看著李深。

  李深迎著老師的目光:「老師,我明白了。」

  ----

  李深從教師辦公室回來,任憑同學們打量。

  陳烏夏想像了半天,生怕他會一蹶不振。結果他神色自若,看來是她多慮了。

  也對,從第一名退步到第四名,都沒掉出前五,努力努力就能重奪第一的。

  她該擔心的是自己。自從一個吻以後,她有時覺得她看開了人間煙火,可是,更多的時候她愁腸百結。

  她旁敲側擊問堂哥,李深是否值得信賴。

  堂哥答:「學習方面非常可信。至於別的,鬼知道。」

  陳立洲敏銳地捕捉到什麼,問:「李深幹嘛了?」

  「沒什麼。」陳烏夏說,「他退步了。」

  「他也有這天!」陳立洲大笑:「烏夏別怕,他就算退步也夠格給你當家教。」

  最終,她的苦惱無人解答。

  沒有絕對意義的好人,李深肯定有不為人知的一面。她惱就惱這一面,究竟是否觸及她的原則底線。

  上完了課,陳烏夏拿起書包,坐到了角落。

  好半晌,李深沒有動。

  她看著他的背影,忽然預感到了什麼。

  果然,他走來說:「老師取消了互助小組。」

  「哦。」她的失望寫在臉上。

  「沒關係。我可以教你的已經全部教了。」

  陳烏夏抬頭看他,聽他的意思,莫非他不是自願退組的?

  李深說:「我會給你整理一些必考題型,你死記硬背都要背出來。如果記不住,我再教你速記的方法。」

  「謝謝你。」她相信了,他真心希望她能上大學。「李深,我一定不辜負你的期望。」

  「嗯。」

  「我先走了。」老師肯定覺得是她連累他退步,她不能再打擾他了。她收拾了課本和作業。

  李深站在她面前,久久不離開。

  她背起書包要走。

  他輕輕開口:「陳烏夏。」

  她停下了,抬頭看他。

  「高考以後,我們談談。」

  「好。」陳烏夏回家了。

  ----

  校門口的另一條岔路,從上個月開始修建至今。施工材料堆積在一邊,路面坑窪。修路前,這裡行人多。現在人煙稀少,偶爾有機動車駛過。若不是眼利的司機,估計發現不了地上的一個個水坑。

  李深想靜一靜,走了這條路。

  因為安靜,前面的吵鬧越來越清晰。

  「丁晴啊,肖哥找你,你跑什麼啊?跑到這坑坑窪窪的地方,濺得我的鞋子滿是泥水,知道這鞋子多少錢嗎?你賠得起不?」

  李深曾經聽過這把不懷好意的聲音。他停在路邊的樹下。

  另一棵樹下有三道暗淡的人影。一人跌在地上,兩個男的站著看她。

  那個叫丁晴的女孩哭叫說:「肖哥,我不拍裸/照啊。」

  肖興飛發出尖利的笑:「嘖嘖嘖,別說那麼難聽,那叫寫真。」

  另一個男人笑了一下:「你讀初中的時候,不是有宿舍五連拍嗎?」

  丁晴邊哭邊說:「那些是被偷拍的,我花錢贖回來了。」

  「你贖回前早就滿天飛了。」四周無人,肖興飛說話肆無忌憚,「是肖哥我出面給你擺平的。」

  另一個男人:「人不能忘恩負義啊。」

  肖興飛頓了下,說:「丁晴,你進工作室的時候,肖哥是不是給你講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恨不能錄成音頻給你別耳朵上了。你這是工作。工作性質你一開始就知道,當初不肯脫,不就是心存僥倖嘛。行,你剛進這行楚楚可憐,宅男吃這套。日子久了他們會膩啊。現在付費會員減到兩位數了,你是不是得加把勁?」

  丁晴幾乎要跪下了:「肖哥,當初我答應的是泳裝……」

  「哦,泳裝。可你比基尼的銷量也不好啊。我們工作室吃緊啊。」說到這裡,肖興飛罵了起來,「媽的,不知是不是有人搞我。過完這個春節,幹什麼都不順,真他媽流年不利!」

  李深知道這事。寒假,陳立洲回校的前一天,兩人在樓下遇見了。陳立洲說:「那什麼工作室,我給他使絆子了。其他的,你給我看著烏夏。」

  「肖哥……」丁晴的哭泣聲低了下去,「我不想幹了。」

  「當我工作室是什麼?說不干就不干?你來當老闆啊?」肖興飛猥瑣地笑了一下,「要是你當老闆娘呢,我還能酌情。」

  另一個男人的賊笑跟著響起。

  「哪?」肖興飛緩了口氣,「我是不是給了你另一條退路?」

  丁晴除了哭,不說話了。

  另一個男的:「肖哥,不如今晚就拍一出餓狼傳說吧?我給你拍。」

  肖興飛陰陰地笑:「丁晴,我們這懲罰不聽話的員工多的是辦法。」

  丁晴猛地爬了起來,大聲呼救:「救命啊!救命啊!」

  「喊什麼喊?」肖興飛抽了她一巴掌,「哭什麼哭?肖哥是憐香惜玉的人。你做錯了事,就不要怪肖哥心狠。」肖興飛左右轉了轉脖子,當是熱身,這才看見另一邊的李深。

  剛換上的路燈柱,有兩個還沒裝燈。

  肖興飛沒看清李深的臉,說:「看什麼看?沒見過情侶吵架啊。」他拉起丁晴就要走。

  丁晴喊著:「不是情侶。」

  肖興飛湊她耳邊提醒說:「你是不是忘了,你和我在同一條船上。真喊警察過來,你要陪我坐牢的。」

  李深走過去了。

  肖興飛的小眼睛眯起,認出李深之後,他獰笑說:「是你!真是冤家路窄啊。」

  李深點頭。冤家路窄,正好。

  丁晴猛地掙脫出來,踉蹌跑到李深身邊,說:「快跑!」

  「嗯。」李深放下了書包,說:「你跑吧。」

  丁晴震驚不已。

  街邊堆了太多廢棄雜物。李深上前,踩到了一塊浸水的木板。木板發出沉悶的聲響。他的聲音也很沉,問:「幾個人?」從陳烏夏逃跑,再到老師的勸告,所有人都在給他安排障礙賽,包括陳烏夏本人。他壓抑了很多,正愁沒有發泄的渠道。

  「人不多,但我練過的。」肖興飛解開外套,露出粗壯的手臂,以及大片鬼畫符一樣的紋身。在此之前,他喝了幾杯白酒,這時借著酒氣,狠勁上來,他掏出了一把匕首,極其猖狂。

  丁晴焦急地說:「快跑吧。」

  「跑?」肖興飛冷聲說:「你想走也走不了了。上次我錯失西瓜頭小美人,工作室沒業績,也有你的責任啊。」

  西瓜頭小美人,說的是陳烏夏,這正中李深的槍口。他甩了甩手腕。

  丁晴轉頭就跑。跑出了這條路,行人越來越多,她停下來。這才回想肖興飛的話。前幾個月,肖興飛脅迫了一個女孩,當時丁晴是幫凶。她的確不願報警。

  丁晴回去那條路。到了樹下,聽到慘叫聲傳來。肖興飛和另一個男人往另一邊跑了,一瘸一拐的。

  少年不緊不慢,好像剛才的見義勇為不是他所為。

  丁晴愣在當場。見少年拿起書包要走,她追上前,深深地鞠躬:「謝謝你。」

  「不用謝。」李深很冷淡。

  「你……」丁晴猶豫地問:「今晚的事,可以不報警嗎?」她擔心一旦進了警局,她也被拉下水。

  「哦。」

  丁晴跟著李深走,說:「他們有團伙的,我擔心你會被報復。」

  「你不擔心自己?」

  「我也擔心啊……」丁晴怔住了,傻傻地發問:「是不是報警比較好?」

  李深:「隨你。」被拍裸/照的又不是他。

  丁晴又問:「你是這裡的學生嗎?」

  李深不回答,拐過路口,到了交通燈前。

  丁晴這時才看清,他的氣質比夜色更深沉。綠燈亮了。她攔在他面前,說:「我叫丁晴,晴天的晴。」

  「別跟著我。」他說完就走了。

  ----

  李深收斂起痛打落水狗的痛快,停在家門前。

  「深仔。」於驪看一眼時鐘,「今天回來這麼早?

  李深丟下書包,說:「接下來的一個月是關鍵時期,以後在家複習了。」

  李旭彬問:「老師說的?不上晚自習了?」

  「嗯。」

  「剛才,我見到陳烏夏也回來了。」李旭彬有意或無意,重音加強了「也」字。

  李深聽了,眉毛都沒動一下。

  「正好我煲了湯,深仔,來一碗?」於驪發現兒子的手上有一抹斑駁,「你的手怎麼了?」

  手背骨頭擦破了。李深握起拳頭又再放開,傷口扯動不是太疼。他說:「路上被路燈柱颳了下,出了點血。」

  「只是撞到手?」於驪問,「還有沒有哪兒受傷了?」

  他把雙手攤開給她看:「沒了,就手上。媽,我先去洗澡了。」

  李深去了浴室,開始思考如何才能讓陳烏夏爭取更高的分數——這方面是他的強項。

  但他沒有交過「感情」科目的答卷。他比不上陳烏夏的一根筋,無法預測自己的衝動能延續到何時。十七歲年紀里,講「永遠」太草率。

  ----

  外面的李旭彬皺了眉頭。

  老夫老妻了,丈夫擰一道皺紋,於驪就知道他有事,問:「你幹嘛板起一張臉?」

  李旭彬緩了表情:「你有沒有發現,兒子有些不一樣?」

  「沒發現。」於驪想了想,搖頭,「不就是跟你學的面癱臉嘛,將來也和你一樣,四十幾歲了,皮膚還緊繃繃的。」

  「你不關心兒子。」

  「兒子初三的那年,你也常常說這些話,結果呢?他的成績多漂亮。兒子長大了,他有自己的心事。」

  「什麼心事?」

  「少年到了這年紀,有些事不能和長輩講的。」於驪說,「你也是過來人,怎麼什麼都不懂。」

  「我自控力一流。」

  「兒子青出於藍勝於藍。他對人生的規劃比你當年更堅定。要考的大學,要學的專業,他自己定好了。」於驪頓了下,「李明瀾有句話啊……」

  「她又有什麼謬論?」

  「她說,養這麼一個從不讓自己操心的兒子,少了很多當父母的樂趣。」

  李旭彬不贊同:「難道她希望深仔和她一樣荒唐嗎?」

  ----

  丁晴又遇上了李深。她遠遠見到他,跑了上前:「嗨!」

  有一個人也喜歡說「嗨」。李深看了丁晴一眼。

  丁晴的五官很小巧,戴了藍色美瞳的眼睛水汪汪的。這份美麗如同一份滿分試卷,對李深而言,記憶點為零。他繼續向前走。

  丁晴跟著他:「那裡的石磨拉腸特別好吃,我早上過來排隊,心想如果能再遇上你,我就過來道謝。沒想到真的見到了。」頓一下,她說,「其實關鍵的原因是,你太帥了。」

  李深開口了:「別跟著我。」

  「你救了我,我……」

  「不是救你。」

  「什麼?」

  「我恰好那時候想打架。」李深早就想揍肖興飛了。人丑不要緊,丑得猥瑣就噁心人。況且,陳烏夏的髮型也不叫西瓜頭,她有一把黑亮的馬尾辮。

  丁晴笑了:「但結果就是你救了我啊,我認的是這個結果。」

  李深停下腳步。他也只認結果。但有一個人不是,常常無功而返。

  「要不是你,我那天可能……」丁晴問,「你叫什麼?」

  李深沒有回答。

  「我高一生。初中在這兒讀,高中轉學走了。」丁晴拿出自己的名片,「我叫丁晴,這是我工作室的名片。但我已經不幹這個了。」

  他伸手接過來。

  「你的手錶真漂亮。」她更想稱讚他白淨修長的手。

  「嗯。」李深看了看工作室名字。

  陳烏夏站在距離李深大約三十米的路口。這三年來,她跟了他無數次,從上學到放學。她曾有錯覺,他身後的空間是她的專屬。

  原來不是。

  她和李深終會各奔東西,不過結局提前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