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極放下茶盞,眸光深沉。
似是陷入回憶。
「先皇,也就是神武帝時期,十三帝子奪嫡,當時十三皇子殷魁乃最先出局者。」
「為了保命,十三皇子選擇前往那座伏龍鎮。」
「後來被那位喚作陳真的少年殺死。」
「神武帝聞聽噩耗,想請我往伏龍鎮走一趟。」
「當時為師正在閉關,便派你大師姐溫凝隨九皇子殷德前去。」
「可惜都死了。」
「九皇子還得罪了陳平安。」
「姓陳的大老遠跑來帝都一劍開天。」
「咱們大殷淪為各國笑柄。」
「唉~」
趙無極輕嘆一口氣,端起紫砂杯,將蓄上的酒水一飲而盡。
良久沉默後。
趙穎兒詢問道:「師父,你說張雪會不會不回來了?」
「不會。」
「為啥?」
趙穎兒眼眸微眯道:「徒兒不信,她真會為了那四顆頭顱,去殺洛州知府。」
趙無極沉吟了一小會,道:「怎麼說呢,那女娃子太重情。」
趙穎兒好奇道:「師父,你是準備在洛州府動手,還是肅州金潼府?」
趙無極回道:「洛州府。」
「還想讓你找些藉口,讓那女娃子多在洛州府拖延幾日,畢竟她出伏龍,出的太過突然,舞台才搭到一半。」
「大殷整座江湖,大小數十上百萬的武夫,還有很多人沒到呢。」
「誰曾想那女娃子竟會為了四顆頭顱,欲殺洛州知府。」
「這一來一回,至少得十天,屆時舞台華麗,任她縱情高唱。」
趙穎兒欲言又止了好一會,才小聲道:「師父,能否讓張雪死個痛快?」
「當然不能!」
趙無極解釋道:「殺死女娃子不是關鍵,重要的是讓他師父怒火焚天。」
「越怒則越失理智。」
「最好能將大殷百萬武夫屠個乾乾淨淨,將整座洛州府數百萬居民殺個血流成河。」
「只要能造就天雲山與她師父不死不休的局面,莫說一座洛州府,便是十座又如何?!」
「待那女娃被大殷眾武夫虐殺而死。」
「為師會派人將女娃屍體運回伏龍鎮。」
「看著自己愛徒血肉模糊,支離破碎的屍體……」
「只是想想,師父便覺神清氣爽。」
「哈哈!」
趙無極開懷大笑。
趙穎兒只覺眼前的師父,極為陌生。
……
元靈七年,臘月十六。
午時三刻許。
張雪回到伏龍鎮。
於張叄家借了馬車,於李肆家買了一口柏木棺材。
張雪牽著馬,將棺材拉進北街。
「師父~」
少女輕輕喚了一聲。
「唉~」
一聲嘆息,昏暗正屋內,大放光明。
「還差一點……」
戮神殘劍懸浮眼面前,劍身上細密的裂紋,透出金色光華,猶如無數道金色細線,勾連而成的圖案。
高見秋赤金雙瞳,映現出屋外情形。
「師父。」
張雪雙膝跪地。
高見秋的聲音,隔著屋門傳出,「你不是回肅州葬弟弟嗎?這都大半個月了,怎得還沒上路?」
張雪輕聲道:「師父,我在洛州府看到虎哥了。」
高見秋疑惑道:「張虎?你和弟弟逃荒時,救過你命的那個?」
「嗯。」
「見到恩人,不挺好嗎?」
「虎哥死了!」
「……」高見秋沉默。
「張哥虎哥懲惡揚善,殺了洛州知府三子,被知府斬首示眾。」
「師父,我以為洛州知府殺死張虎哥後,府衙捕快至多將屍體埋到亂葬崗。」
「哪怕讓焚屍匠燒成骨灰,灑於洛神河也好。」
「可洛州知府,不僅將張虎哥懸顱示眾,還派人前往其家鄉,將張虎哥的娘親、祖父祖母的骨骸全給挖了出來。」
刨祖墳?!
這得有多大仇怨!
「師父,洛州知府將張虎哥一家四口,齊懸頭顱於城門口。」
「還讓洛州民眾咒張虎哥一家四口,食張虎哥一家四口骨骸。」
張雪幾乎將銀牙咬碎,「師父,我好氣!」
「這世道到底怎麼了!」
「為什麼好人就該死!」
「為什麼好人即使死了,他們還不肯放過?!」
「師父,」
張雪眼眶微紅道:「徒兒心裡憋著一口氣,不吐不快!」
高見秋問道:「所以呢?」
「師父,我想殺了洛州知府!」
「可是,」
張雪遲疑道:「會有很多府衙捕快阻止我,包括知府豢養的侍從、護衛。」
「徒兒要殺洛州知府,必須得踩著這些人的屍體。」
「師父,許多家庭會因徒兒家破人亡。」
「許多老人會失去兒子,許多女子會失去丈夫,許多孩子會失去爹爹。」
「師父,人們會罵我濫殺無辜。」
「人們還會罵我,為了四顆破頭顱,殘害那麼多條性命。」
高見秋聲音淡漠,空洞。
「他們罵你,你就扇他們巴掌。」
「他們打你,你就砍斷他們手腳。」
「若還不罷休,你就割下他們腦袋。」
「一人罵你,扇一人巴掌。」
「百人打你,砍百人手腳。」
「一城人罵你,扇一城人巴掌。」
「一國人打你,砍一國人手腳。」
「人間是兩個罐子,上層階級泡在蜜罐里制定規則,下層階級泡在藥罐里遵循規則。」
「有人循規蹈矩,如牛一樣,卑微生存了一輩子。」
「可那些制定規則的人,卻凌駕規則之上,他們無法無天,為所欲為。」
「雪兒,師父知你心地善良。」
「所以,讓那些規則統統見鬼去吧。」
「師父不希望你很多年後,回想起今時今日,心裡充滿了悔恨與遺憾。」
「有師父在,且放心大膽的殺,酣暢淋漓的殺!」
「寧做自由的鳥,別做拘束的仙。」
「噌~」
一道黑金色光華,穿越門戶的隔斷,陡然懸浮在張雪眼前。
「錚~錚~」
聲聲劍鳴,猶如滄海龍吟。
漆黑的劍身,密布金色裂紋,勾勒出玄奇的圖案。
「無論何種詭計,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都是狗屁。」
「當年你大師兄害怕連累我,所有的苦難都自己扛,我未能見其最後一面,他在痛苦中身損道消……」
「師父,是幹嗎的?」
「如師如父,既然喚我師父,為師便護你生生世世。」
跪伏在地的張雪,淚如雨下。
「記住!」
「神明四境雖強,但還不夠。」
高見秋的聲音,似從高天落下。
悠遠,空洞,淡漠。
「憑此劍,可殺仙人!」
「以此劍,殺到眾生皆懼!」
張雪額頭輕輕磕在地上。
「謝謝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