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之際。
伏龍鎮外,西南地界。
張雪解下腰間酒葫蘆,拔去塞子,一氣飲下半壺清冽。
系上酒葫蘆,再解下殘劍。
錚的一聲,戮神出鞘。
漆黑的劍身,透出金色光華的裂紋,於月光下散發冰冷的殺機。
月清寒,風拂衣。
少女決然上路。
……
臘月十八,洛州府涯石街。
徐府府邸群雕欄玉砌,蔚為壯觀。
堂舍內,洛州知府徐廉身著錦衣華服,坐於木椅上品著香茗。
一丈外,一位面黃肌瘦、眼窩深陷的男人領著稚子,一位粗布麻衣,面容憔悴的婦人領著稚女。
兩個大人,兩個小孩,齊齊伏跪於地。
徐廉首先看向男人,詢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男人諂媚道:「回稟徐大人,賤民喚作梁躍,這是我兒子,叫梁奇。」
「你呢?」
徐廉又看向婦人。
婦人小聲翼翼道:「大人,民婦喚作唐婉,小女今年剛滿七歲,叫白雀。」
徐廉直面無表情道:「你們應該知道孩子會被我活祭,獻於地母娘娘吧?」
男人與婦人俱是點頭。
「大人,您別看我家梁奇在您面前乖巧,實則在家頑劣至極。」
「上山掏鳥窩,下河摸魚蝦。挑水就喊累,下地便叫乏。」
男人狠狠道:「若非作為爹爹的責任,我早將這兔崽子打死了!」
喚作梁奇的小屁孩反駁道:「上山掏鳥窩,下河摸魚蝦,是因為餓。」
「挑水就喊累,是因為我才七歲,便要一個人負責家裡三大口水缸。」
「下地便叫乏,是因為家裡十來畝地,全是我一個人照顧。」
「你個兔崽子,閉嘴!」
啪的一聲脆響,男人重重扇了小屁孩一巴掌。
「來人。」
徐廉喚了一聲,兩位武道侍從走進堂舍。
「大人有何吩咐。」
「將這兩個孩子帶下去,好吃好喝伺候著。」
「待將精氣神養足了,封棺活祭。」
……
一刻鐘後,四位男僕抬著兩口紅木箱進入堂舍。
「打開吧。」
箱蓋被掀開,一口內裝滿了銅板,另一口則全是雪花花的銀錠。
徐廉看向男人與婦人,淡然道:「自取吧。」
「多謝大人。」
婦人來到銅錢箱前,一枚一枚,不多不少,數了整兩千枚,裝進隨身攜帶的包袱。
「大人,小女市價二兩銀子,您要點數嗎?」
徐廉搖搖頭,「取一錠予她。」
僕人拿起錠銀子,塞進婦人包袱內。
婦人愣了愣神,旋即千恩萬謝。
一錠銀子五十兩,於底層百姓而言,絕對是一筆巨款。
「別漏財。」
徐廉叮囑道。
「好……好的。」
婦人感激涕零。
「回去吧。」
待婦人離去,徐廉將目光投向男人。
「該你了。」
男人看了看銀錠,心紅眼熱。
又看了看銅錢,垂涎三尺。
猶豫了一會,男人抓起一錠銀子。
「徐大人,賤民有自知之明,五十兩足矣!」
徐廉漠然道:「動手吧。」
「動……動手?!」
男人愕然道:「徐大人,啥意思?」
不等男人回過神來,一位僕人已將其手中銀錠奪走。
旋即在男人驚恐目光中,僕人抓著銀錠的手掌高高舉起。
嘭的一聲悶響。
一銀錠下去,直接將男人打趴在地,吐了滿嘴的血水與碎牙齒。
嘭嘭嘭~
沉悶重擊聲一下又一下。
男人慘叫聲從一開始的悽厲,逐漸變得微弱,直至再不可聞。
那僕人,竟用銀錠將男人活活打死。
面部血肉模糊,深深塌陷。
「老爺,」
屋舍外,響起婢女輕柔聲。
「何事?」
「一位道士,自稱趙無極,想求見老爺。」
「趙……趙無極!國師?!」
徐廉面色一變。
……
洛州府涯石街,徐家府邸外。
一身翠綠襦裙的趙穎兒望著白蒙蒙的天空,呢喃道:「師父,大半月不見烈陽。」
「這場雪到底啥時候下啊?」
穿著紫金道袍的趙無極輕語道:「殺氣最烈時……」
「對了師父。」
趙穎兒好奇道:「您命武部請了大殷幾乎整座江湖的武夫,齊聚洛州府。」
「承諾殺死張雪之人,賞萬金,封萬戶侯。」
「可師父您有沒有想過,張雪只有一個,殺死張雪之人,也只會是一個。」
略微措辭,趙穎兒詢問道:「師父您要如何將殺死張雪後,她師父所生出的仇恨,由一人,分均至大殷整座江湖數十上百萬武夫?」
「簡單。」
趙無極微微一笑,道:「刺那女娃子屍體一劍,砍那女娃子屍體一刀,即使吐上一口唾沫,也可得百兩雪花紋銀。」
「生命之脆弱,一刀即死,可屍體不會。」
「眾列武夫,註定會將那女娃子的肉剁成泥,將骨碾成粉。」
看著自家徒兒微微蹙起的柳葉彎眉,趙無極轉移話題道:「穎兒,你認為那些江湖武夫是傻子嗎?」
趙穎兒搖搖頭,「不是。」
「師父為了殺張雪,集召整座江湖,女娃子至多四境,殺一隻雞,焉用萬把牛刀?」
「既那些武夫不是傻子,肯定一眼便覺察蹊蹺之處。」
「略微思量,既能推測出女娃子身後會不會有尊巨擘師父。」
「可眾列武夫最終還是來了洛州府,你可知為何?」
趙穎兒不假思索道:「法不責眾?!」
「一人殺帝子、皇子,株連九族。」
「十人、一百人、一千人殺帝子、皇子,亦會被株連九族。」
「可數十萬人呢?數百萬呢?」
「無論練氣洞虛,還是武道金身,俱是人仙,可一人敵國。」
「可滄瀾大陸那麼多尊人仙,古今往來,無一人敢真正滅國。」
「當年陳平安一劍開天,只是折了大殷顏面,自始至終未殺一人。」
「因為法不責眾,因為人間有天雲山
「可……」
趙穎兒沉吟了一小會,繼續道:「可這眾列武夫不知,他們註定十死無生。」
「那人既能為了第一個徒兒,逆天而行斬碎一國山河氣運。」
「他便能為第二個徒兒,再殺數萬人、數十萬、數百萬。」
趙無極沖徒弟伸出大拇指,由衷讚嘆道:「我家穎兒生了顆七竅玲瓏心吶。」
嘎吱聲忽地響起。
吸引師徒二人目光。
徐家府邸偏門開了一條縫,兩位僕人抬著一具面部鮮血淋漓的屍體,往涯石街外走去。
許是常食徐家屍,十來條飢腸轆轆的野狗嗅著血腥味,早已群聚涯石街口。
「嘎吱~」
徐家府邸正門緩緩大開。
錦衣華裳,兩鬢霜白的洛州知府,匆匆小跑至趙無極身前。
姿態恭敬,卑躬抱拳。
「下官徐廉,不知國師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望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