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謝行止對陸南枝好到連謝家人都匪夷所思,本人卻似乎不是很買帳。閱讀雖然在他面前很乖,不經意間總還是怯生生的。

  謝行止將這歸結於適應新環境的必然過程,這個階段她還有些怕人可以理解。

  但他忍不住回味偶爾陸南枝讓他抱抱時的感覺,明明那樣小一團,卻讓人感覺溫暖又治癒。

  尤其她剛來謝家,睡不太好,有時候會不安地抱著她那隻小松鼠Pine怯生生來敲他的門。她沒穿鞋,瑩白小巧的足踩在地毯上,腳趾縮起,結結巴巴:「我……我有點睡不著……」

  謝行止放她進來,看她眼睛紅彤彤的,問:「做噩夢了?」

  陸南枝點頭。

  於是他摸摸她的小臉,牽她到床邊,讓她上去躺好:「別怕,睡我這兒。」

  陸南枝輕輕「嗯」一聲,拉上被子遮住自己半張臉。謝行止命人多拿床薄被上樓,替陸南枝將被子掖嚴實後,才重新關燈上床。

  睡到一半,陸南枝迷迷糊糊就往他身邊滾,嘴裡一會兒嘟囔「爺爺」,一會兒又是「爸爸媽媽」,聽起來快要哭了一樣。

  謝行止嘆一口氣,隔著被子攬住她,一下下輕輕撫摸她的頭。得到安撫後陸南枝才逐漸不再夢靨,往他身邊蹭蹭,抓著他的衣襟安穩睡去。

  陸南枝沒正經上過學,以前在南閣都是老師一對一教。謝行止替她物色新的老師,教她基礎課程,也指導她設計。她很聰明,不偏科,文理都擅長,連一向嚴苛的謝聿揚和謝夫人也誇她。

  聽別人說她聰明乖巧,謝行止有種難以言表的欣慰,雖然這後來被許聽風稱之為赤誠的老父親心態。

  陸南枝在謝家轉眼已經待了一個暑假,從陌生到熟悉,她開始真正接納這裡。

  謝家人對她很好,生活在這裡至少不用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南閣,也不用被陸銘強制做不喜歡的事。雖然她還是有些不敢和謝家人太親昵,但她明白他們是真心對她好的。

  事情的轉折出現在暑假結束,謝行止需要回瑞士繼續學業。

  告訴陸南枝這件事的時候,她只輕輕「喔」一聲,小手捏緊裙邊又鬆開,問他:「那你、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呀?」

  「處理完研究生申請就回來,大概一兩個月。」

  陸南枝默默在心裡念了一遍他要離開的時間,什麼都沒說。

  謝行止想著她性格內向,可以一個人獨處,一兩個月應該沒什麼問題。在他離開前一晚,小朋友卻偷偷抱著小松鼠來找他。

  他在收拾行李,陸南枝趴在門邊看他,小手對著門框扒拉好一會兒,直到他出聲叫她,才小心翼翼走到他跟前。

  她像是在努力給自己打氣,抱著小松鼠糾結好一會兒,眼睛都紅了,問他:「你能不能不走呀」。

  她的尾音顫巍巍的,小動物爪子似的在他心裡狠狠撓一下。

  謝行止放下手中的衣物,沒忍住摸摸她的頭,有些抱歉:「行程已經訂好了,不會太久。」

  陸南枝一聽這話小嘴立刻一撇,淚水直在眼眶裡打轉,聲音因為強忍著哭意有些細而尖:「那你、那你要給我打電話。」

  「我會的。」謝行止沒想到她反應這麼大,手順著去攬她的肩。陸南枝借力撲進他懷裡,拽著小松鼠布偶抱住他,抽了幾下沒忍住,將頭埋在他懷裡小聲哭。

  謝行止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只能一下下撫著她的頭髮,放輕聲音安慰她:「我很快就回來,平時有事也可以找顧叔。」

  陸南枝點頭,但人還是在哭。聽著她小聲啜泣的聲音,謝行止覺得心臟某個部位變得柔軟酸澀,甚至萌生取消行程的念頭。他的生活總是充滿有序的日程表,這種為了一個人打破原本計劃的衝動還是第一次。

  陸南枝很乖,或者說是過於乖了。她不會對他準備的任何東西說不好,除了做噩夢的晚上,也不會流露出過於起伏的情緒。就像櫥窗里漂亮的玻璃娃娃,安靜聽話,但始終與人隔著一層屏障。

  他最初以為是她還未適應新環境,後來也想是不是小時候的經歷讓她無法太親近人。現在他意識到,陸南枝不是養不熟,只是不擅長表達。她將別人對她的好都默默記在心裡,因為他突然要走,依賴的情緒終於有了一個口子傾瀉而出。

  謝行止擁著陸南枝在一旁坐下,柔聲哄她。說了好些話,小朋友終於堪堪止住哭泣,抽著鼻子,瓮聲瓮氣回答:「那我……那我等你回來。」

  謝行止說好。

  「我會乖乖的。」

  「我知道,你一向很乖。」

  ***

  謝行止離開不久,謝行舟也飛回法國。

  謝聿揚和謝夫人還未正式交接謝氏業務,平時長期不在,一時偌大的謝家只剩下陸南枝和一些傭人。

  謝行止在謝家也替陸南枝準備了工作室,裝飾同南閣如出一轍。陸南枝將自己關在工作室畫圖,恍惚間又像回到了獨自一人的那些時光。

  謝行止不在,從南閣到謝家,只是像換了一個大房子。

  離開南閣說不害怕是騙人的,但謝行止將她照顧得太好,讓她終於敢從自己的殼裡小心邁出來,接觸全新的世界。

  聽謝聿揚和謝夫人的意思,他們和爺爺是忘年交,想替爺爺照顧她。這大概也是謝行止為什麼將她接回家的原因吧?

  其實一開始她也很猶豫,不知道自己做的決定是否正確。可她真的沒有可以依賴的人了,謝行止對她又那樣耐心,被很久沒感受過的溫柔蠱惑,她同意跟他回家的提議。

  而且後來爺爺的律師也說謝家很好,那、那應該沒問題的吧……

  陸南枝抱著自己的小本子蹲在牆角,覺得突然很想他。

  謝家人都對她很好,但謝行止無疑是最細心的。她知道寄人籬下要乖,從不主動提要求,他就暗中記下她的喜好,為她準備膳食和小裙子。除去基本的衣食住行,對她的情緒他也照顧妥帖,消除她到新環境的不安和緊張。

  她有些怕人,也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想法。可誰對她好,她心裡都知道。

  她內心不想謝行止回瑞士,可她也知道自己不應該任性,大家都有需要做的事,不能因為她影響別人。謝行止要走前一晚她實在沒忍住,鼓起勇氣去挽留他。但是、但是果然還是不行啊……

  小腦袋耷下來,陸南枝翻出謝行止給她準備的電話,咬唇盯著屏幕上的時間看了半天,又小心放回去。

  陸南枝一個人在謝家的日子很乖,但也愈發沉默。每天乖乖上課,乖乖吃飯,只有聽到顧叔說謝行止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才會來了精神,「啪嗒啪嗒」跑過去,小心翼翼握著手機「餵」一聲。

  謝行止很忙,除了學業也需要處理部分謝氏業務,唯獨給陸南枝打電話這件事從不落下,哪怕只是「早安」「晚安」短短几句問候。

  聽顧叔說她在家很聽話,雖是意料之中,卻讓人隱約有些擔憂。

  事情的轉折出現在某天晚上,謝行止提交過設計圖紙,接到了陸南枝的電話。

  放下手中的咖啡,視線落到屏幕右下角的時間,兩撇俊眉微微皺起。瑞士時間21點,國內已經是凌晨4點。

  「怎麼了?」陸南枝從不主動給他打電話,這是第一次。

  「你……你還有多久回來呀……」她的聲音很小,有種不太正常的尖。即便她努力克制著,謝行止仍是捕捉到一絲幾不可查的哽咽。

  「下周會回來一趟。」謝行止一邊柔聲回答她,一邊思考可能出問題的地方。電光火石間想起今早看的蘭葉市天氣預報,單手迅速打字搜索,看到「夜間局部有雷陣雨」時瞳孔猛地一縮,問:「是不是打雷了?」

  「唔……」陸南枝瓮聲瓮氣應了一聲,小手抓緊電話縮在床上,好一會兒才深呼吸著把哭意壓下去:「那、那你回來了,是不是,是不是馬上又要走……」

  可不穩的聲線到底還是出賣了她,謝行止心疼得不行:「別怕,不哭。要是睡不著,我陪你講電話,好不好?」

  夏天的時候也下過幾場雷雨,這樣的天氣她容易想起一些不好的回憶,總是抱著自己的小松鼠和枕頭來他房間睡。現在他不在,小朋友一個人害怕了。

  拼命忍耐的虛假堅強被戳破,陸南枝再也忍不住,可憐兮兮地小聲抽泣起來。她連哭也是乖乖的,儘量不發出太大聲音,只紅著鼻尖眼淚汪汪地一抽一抽。

  謝行止的心也跟著一扯一扯的痛,恨不得馬上飛回國內將她擁進懷裡。

  落地窗外是這個中歐國家首府的無敵夜景,這樣的景致陪他度過了本科,還即將陪伴他的研究生時期。但現在,唯一的變數出現了。

  除了建築他還擁有很多東西,但陸南枝不一樣,現在的她,只有他。

  她正是缺乏安全感的階段,如果他長期在國外,那把她接到謝家不過是換了個金鑄的籠子。

  他把她接回來,是憐惜她的才華和境遇。既然他註定會放棄建築,為什麼不把這多餘的時間用在她身上?他無法在熱愛的路上走下去,她卻可以。

  即便對他而言這是最後的自由時光,但這點自由和陸南枝相比,也就微不足道了。

  看著郵件列表里剛剛發送的圖紙,謝行止做了決定:

  ——他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