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陸南枝哄睡,謝行止難得失眠。第二天早晨匆匆喝一杯咖啡,開始著手安排之後的事。
首先是吩咐顧叔留意陸南枝的情緒,他不信她只是突然沒忍住,能做出這種舉動,說明不安的情緒早就醞釀一段時間,因為雷雨的契機爆發出來。
她在大家面前都很乖,那其他人看不到的時候呢?
果不其然,第二天立刻收到反饋,說陸南枝晚上一個人偷偷在房間裡哭。顧叔也自責,說看她平時好好上課吃飯,以為沒什麼事,晚上守在門口聽動靜才發現。
謝行止並不怪顧叔,她假裝得那樣好,連他一開始也以為她適應了一個人在謝家的生活。只是一想到這麼多個晚上,她也許都像昨天一樣躲著哭,心臟便如鈍刀磨過。
他從沒有過這種情緒,這是第一次。
其次是告知導師不再繼續研究生課程的決定,導師無比惋惜,勸他再多考慮:「你非常有才華,放棄這一切不僅是學院的損失,更是業界的損失。我本不應該過多干涉你的決定,但我無法說服自己就這樣什麼都不做。」
謝行止安靜聽導師開出各項旁人看來艷羨不已的條件,笑了笑:「很感謝您這幾年的教導,但這件事我不打算再更改。ETH從來不缺有才華的人,您還會擁有和我一樣的學生。但對我回去要見的人而言,世界上只有一個謝行止。」
聽到這話,導師微微一愣:「看來你有了重要的人?」
謝行止點頭,承認:「是。」
謝聿揚和謝夫人很快得知謝行止的決定,從他們的立場出發當然希望謝行止儘快全面接手謝氏,但謝夫人也清楚建築對他的意義,不由有些擔憂。畢竟謝行止從小到大就這麼點愛好,當初為了爭取讀研的時間還和家裡談判過兩輪,現在……就這麼放棄了?
謝夫人在電話那頭斟酌措辭,問他:「真決定了?」
謝行止聽笑了:「這不正好是你們希望的?」
「話雖如此……」謝夫人稍一考慮,想到了緣由:「你是不放心南枝一個人在家裡?」
「枝枝看起來乖,但很缺乏安全感。她經歷陸家那麼多事,心裡有些陰影,我想找何覓給她看看。」謝行止沒有直接回答,但這番話顯然已經給出答案。
謝夫人沉吟片刻,她和謝聿揚都希望能好好照顧陸南枝,但現實不允許他們挪出太多時間陪她,只能為她提供最好的物質生活。陸南枝這樣嬌嬌的小姑娘和可以扔著不管的謝行止謝行舟兩兄弟不一樣,謝行止願意花時間照顧她也好。
想到謝行舟那句「變態久了,給他機會施展愛心總是好的」,謝夫人表示了解了:「那南枝就拜託你了,你可別拿對行舟的方式對人家,平時也不要太嚴肅。」
說完這話謝夫人又覺得稍有些多餘,畢竟謝行止對陸南枝的態度溫和到連她和謝聿揚都有些吃驚。
大概這就是家裡有個小女兒的感覺吧?謝夫人單手撫腮,感慨自己當初怎麼就生了這兩兄弟。
謝行止很快處理好在瑞士的一切,將部分東西打包寄回後自己也踏上回國的飛機。
蘇黎世到蘭葉市沒有直達航班,中轉一次耗費將近20小時的行程讓人倍感疲倦。謝行止卻無心顧及這些,深夜降落蘭葉市後直接讓司機送他回謝家。
他沒有提前告訴陸南枝回來的事,想著等明天早上給她個驚喜。可落地後與顧叔通話,聽著他欲言又止,謝行止直覺哪裡不對。
抵達謝家,顧叔已領著兩名傭人在大門前等他。接過他手中的外套,嘆息著將他領到陸南枝房門前,默默離去。
手撫上門把手的一瞬,謝行止如遭雷擊——他聽到了,隔著房門傳來的小小的啜泣聲。
真正聽到的這一刻,比顧叔對他的描述讓人動容一百倍。連他自己都無法形容的情緒擊中心臟,泛出陣陣酸澀的疼。
手上用力擰開門,房間沒開燈,兩層窗簾都被拉上,漆黑一片。黑暗中小小聲壓抑著的哭泣,像離群的小動物,孤單又哀傷。
微微眯眼在黑暗中順著聲源搜尋她的位置,謝行止是將陸南枝從柜子與牆角的空隙中撈出來的,她穿著單薄的睡裙,抱著那隻已經泛舊的棕灰色小松鼠哭得幾乎喘不上氣。
小小一聲「唔?」,哭得淚眼惺忪的陸南枝小心抬起頭,似是沒有搞清現在的狀況。兩把沾著淚珠的睫毛扇一扇,愣得打了個嗝。
「沒事了,我回來了。」謝行止摸摸她的頭髮,將她擁進懷裡,順著她的脊骨一下一下輕撫著。
小姑娘先是僵了片刻,終於意識到面前的謝行止是真實的後,才慢慢伸出小胳膊摟住他的脖子。
她抱得很緊,就像緊緊抱住能汲取的最後一絲暖意,聲音里還帶著哭腔:「你、你怎麼回來啦?」
明明很想他也很害怕,見到他的這一刻她還是乖乖的,一點都不鬧,還努力收住眼淚。
謝行止心裡軟得不行,聲音也放輕:「不是說了我這周回來?」
「那你……那你是不是過幾天又要走了?」
謝行止稍微鬆開她一些,伸手替她擦拭眼淚,搖頭:「這次不走了。」
「一直都不走嗎?」
「至少不會離開你太久。」
「喔……」陸南枝小小應了一聲,又撲過去抱住他的脖子。
她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永遠記得南閣見她,宛如被萬千星辰環繞的模樣。她的才華,足以讓她成為比星星更耀眼,讓所有人驚嘆仰視的存在。
她值得被人喜愛呵護,而不是像這樣,如同一隻孤單無依的小動物。
也是這時起,謝行止決定要將他能給予的一切最好的東西給她。他希望她能順應自己的心意成長,去往她想去的地方。
他無法堅持自己的理想,但他希望她可以。
謝行止對陸南枝無止境的縱容和溺愛以他回國為契機正式拉開,首先便叫來何覓替陸南枝診斷。
何覓是正在卡羅林斯卡醫學院進修的精神病學、心理學精英,雖然還未畢業,卻已作為私人醫生服務於包括謝聿揚這一支的整個謝家,和謝行止也相熟。
何覓出診通常是便服,細邊眼鏡下一雙狐狸眼笑起來分外儒雅。陸南枝人單純,很快便被何覓哄得和他親近起來。
想起自己投餵了三次小姑娘才願意和他說話,謝行止覺得酸,見何覓問得差不多了,把他叫出去:「怎麼樣?」
「不太樂觀。」何覓收起剛才面對陸南枝的溫和笑意,微微皺眉:「她的社恐是由PTSD引起,對照你提供的資料,她小時候父母去世時遭受過同學的惡意嘲笑,這對她影響很大,導致後來無法正常上學,也害怕和親友之外的人相處。在她和爺爺生活時期這種症狀應該是有好轉的,但因為爺爺去世,她叔叔又做了那樣的事,現在又縮回去了。」
謝行止聽得心頭一緊:「治療方案呢?」
「她目前沒有出現過激狀態,不用藥物治療。藥物本身起到的是抗焦慮作用,不能從根本上改善,所以主要還是採取心理治療方案。這個我會進行具體干預,不用擔心。」何覓單手插在兜里,推了推眼鏡:「不過也需要配合讓她多嘗試和人接觸,多鼓勵她,給她安全感和信心。我們可以先從情景模擬開始,再進行真實場景訓練。」
「好,我明白了。」謝行止滿口答應,然而真正到需要帶陸南枝出門的時候,看著小姑娘一臉拒絕的模樣,謝行止想也不想就回答:「那我們下次再出去。」
何覓:「……」
雖然已從謝行舟那裡聽說謝行止在這個小朋友面前沒有原則,親眼所見實在還是很有些心情複雜。
將剛把小朋友送回房間的謝行止拽到一邊,何覓頭痛:「不是,治療方案是要把南枝帶出去,你怎麼不配合呢?」
想到陸南枝抗拒的模樣,謝行止抬眸看一眼何覓,面不改色:「我覺得可以再緩一緩。」
「有你這麼當家長的嗎?」
謝行止很滿意「家長」這個稱呼,但這不影響他的不配合。陸南枝的心理狀況在他和何覓的鼓勵下不斷改善,對他而言她能擁有健康的心理狀態已足夠,社恐到底能治療到哪種程度並不是最緊要的。
況且看著她害怕得直往房間躲,他也狠不下心一定要她嘗試。
她不喜歡接觸人群,他就幫她鑄造屬於她的城堡。小公主在城堡里能擁有一切她想要的東西,不邁入社會也沒有關係。
「我有分寸,這次多謝你。」謝行止只是淡淡向何覓道謝。何覓怎麼猜不到他在想什麼,偏偏又無法說服謝行止這種知道治療原理的人,氣得翻了個白眼回瑞典了。
從主治醫生的角度來說,他當然希望徹底治好陸南枝。但如果謝行止願意費心思為陸南枝提供她喜歡的生活環境,陸南枝也適應這種生活,除了關注她的心理健康狀態,倒確實不必急於突破社恐。
一般人很難脫離群體性生活,不過結合陸南枝的情況和謝行止的手腕來看……嘖,金屋養嬌的確可行。
何覓頗為感嘆地搖搖頭,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能想到心高氣傲的謝家大少爺居然栽在一個軟軟糯糯的小姑娘身上呢?
也罷,如果這個小姑娘能讓謝行止變得柔和一些,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