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到時候,我來伺候知府大人那一桌,來自商會、衙門的貴賓就交給二位了。」
孟興源正說著,一個光頭胖子就急匆匆地跑過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什麼?」聽完後,孟興源臉色一沉,「不可能,那些魚都是中午剛到的,怎麼會……」
「不是魚有問題,而是……唉,您自己看看吧。」
梁胖子攤開手掌,孟興源看到他手心裡的東西,頓時冷汗就下來了。
「其他的魚呢?其他魚有沒有……」
「不知道,薛師傅正在查呢,反正不只一條。」
薛師傅?薛安?周實聽到了關鍵之處。
「壞了,壞了呀……」
孟興源臉色蒼白,乾瘦的身體晃了幾晃,眼睛微閉,好像要昏過去一樣。
周實把他扶住,問後廚跑出來的胖子:「怎麼回事?」
胖子不敢說話,用眼神請示他的老闆。
「唉,我來說吧。」孟興源掙脫周實的手臂,扶著櫃檯說道,「周掌柜,你來看看這個。」
周實湊到胖子跟前,看見一條一寸來長的蟲子在他的掌心蠕動,很是噁心。
「我買來的鮮魚,生蟲了!」孟興源捂著臉,用萬事休矣的口氣說道,「這還怎麼上桌!要是被客人發現……唉,完了,完了……」
那胖子補充道:「這蟲生得怪,不在魚腹里,而在魚肉里,要不是薛師傅火眼金睛,我們直到客人吃出來都發現不了啊!」
薛安……
周實忙問:「有多少魚生蟲了?把那些生蟲的魚挑出來,再……」
「來不及!從魚肉里挑蟲就要把魚撕開,這可是壽宴,必須上全須全尾的魚!」
「那就再賣新的回來?」
「您看看現在都幾點了,且不說哪裡還有活魚賣,我們的魚可都是上好的江團,全江都除瞭望江樓獨一份,知府大人就好這一口!要是壽宴上端不上來這道菜,那還叫什麼壽宴……我,我一頭撞死算了!」
周實連忙把他攔住,好言好語地勸道:「不急,不急。薛安人呢?讓他出來,我有話說。」
胖子把薛安帶到前堂時,他的手上還拎著一殺魚刀,渾身腥味。
「掌柜的。」
「薛安,那些魚全部生蟲了?」
「恐怕是的。這種蟲子在江里活不了,肯定是撈上來暫養的時候沾上的,哪一條都跑不了。」
「現在去買鮮魚,來得及嗎?」
梁胖子插話道:「來不及!這都幾點了,等魚買回來,都該上涼菜了……」
「來得及。」
梁胖子的嘴還沒合攏,就被薛安堅定地回答噎住了。
「你做魚要多久?」
「半個鐘頭,從魚進後廚到走菜,半個鐘頭足夠了。」
周實點點頭,對梁胖子說:「那就讓後廚先準備其他的菜,魚最後上。」
「可是,半個鐘頭,這怎麼可能……」
周實不理他,繼續問薛安:「你要什麼魚?」
「鯽魚最好,鰱魚其次,草魚也行。」
「孟掌柜,聽到了吧?趕緊讓人去找啊!」
孟興源這才回過神來,說:「可是,這些魚哪裡上得台面……」
「空盤子最上不得台面。」
「……也是。許聰!許聰!」
越清樓的帳房跑了過來,孟興源對他說:「趕緊去望江樓,再要二十條鮮魚來。鯽魚,鰱魚,最不濟草魚也成,他開多少價都行!快去!」
許聰聽令,連身上的抹布都沒來得及放下就衝出了前堂。
周實見狀,問道:「找鮮魚得去魚市啊,為什麼去望江樓?」
「這個點魚市早就收攤了,只有望江樓興許還有剩下的。」孟興源一邊嘆氣一邊說,「只可惜我那些江團,十兩銀子一尾啊,全糟踐了。」
薛安見狀,和梁胖子一起回了後廚,似乎在交代什麼。而梁胖子則頻頻點頭,跟在小師傅的後面。
孟興源看著他們,說:「周掌柜,豐德樓何時收了這麼一位人才?」
周實笑道:「千里馬常有。」
他的意思全在沒有說出口的後半句。孟興源知道這是在暗諷自己,但也無可奈何,只能指望這匹「千里馬」拯救知府大人的壽宴。
「知府大人什麼時候到?」
「還有半個鐘頭……」
話音未落,就聽見院子傳來一聲吆喝——
「知府夫人到——」
兩人面面相覷,愣了片刻,連忙衝進院子裡。
「哎呀,好漂亮的院子,孟掌柜費心了。」
「哪裡哪裡,只要夫人看得高興,以後越清樓天天這麼裝扮!」
兩個丫鬟扶著一個衣著華貴,身形臃腫的女子從前門進來。孟興源上去就施禮,顯然這就是知府夫人了。
周實跟在後面,偷眼瞧著這位三品大員的內人。
「看上去五十來歲,和吳兆錕差不多……禮部尚書的女兒,被父親許給剛中進士的吳兆錕,一路成為知府夫人……說來她怎麼先到了?吳兆錕人呢?」
孟興源和他想到一處去了,問:「敢問夫人,知府大人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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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嘆口氣,說:「別提了,官人前些日子受了風寒,如今尚在床榻,無法來此,只好讓我代為赴宴。讓孟掌柜白準備了這般景致,實在對不住。」
「哪裡,哪裡。知府大人不能蒞臨,這院子裡的花草魚蟲都要難過的。不過夫人願意賞臉,它們和我們也是一樣的高興。」
周實聽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雖然拍馬屁是掌柜的必備技能,但孟興源顯然沒有阿貴那般熟稔,做不到讓客人在不知不覺中被高高捧起。
吳兆錕來不了?嘖,肯定是那些贓銀的事沒處理完,不便露面。也罷,我也不一定要找吳兆錕本人……
「夫人,請!」
雖然孟興源的馬匹拍得太過矯揉造作,但知府夫人並不在意,一張圓潤的臉上滿是笑意,搭著孟興源的手走過曲折的小橋。
在這一過程中,周實在心裡暗暗祈禱這座小橋不是空有其表,能承受住知府夫人那同樣「華貴」的體重。
夫人雖然上了年紀,但穿衣打扮可是沒有落下,依然和二十來歲的小姑娘一般花枝招展,有些不莊重。她知道吳兆錕出軌嗎?呃,就算知道了應該也不會在意……等等。
周實看著她羞答答地跟在孟掌柜身邊,還不停地往他身上貼的樣子,突然生出一個讓他雞皮疙瘩掉一地的猜測。
既然吳兆錕可以找情婦,她也可以找情郎啊。打扮成這副模樣來,莫非是……
有了這個念頭,前方兩人的舉止怎麼看怎麼像是打情罵俏。
「夫人,且在這裡小坐,茶水點心馬上就到。」
「別呀,陪我聊一會兒。」
「夫人見諒,我還有活干……」
孟興源好不容易拜託了知府夫人,一回身,就看見露出微妙表情的周實在假裝看風景。
「周掌柜,勞你和我去門口,其他賓客馬上就到。」
周實強壓住笑意,吩咐阿貴招待好夫人後,就跟著孟興源來到門口站定。
「越清樓,不錯、不錯……」
「李大人,快請快請!」
「孟掌柜,許久不見了!」
「鄭先生,您氣色好啊……」
周實從客人的到來方式判斷他們的身份:坐轎子來的,都是江都府的官員;而徒步走來的,則是各大商會的富商。
不得不承認,孟興源在人際這方面比周實強太多,一口一個「大人」「先生」叫得歡快,對方也會給他三分面子,看來都是以前認識的。
「這麼多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都是越清樓的常客嗎……」
好在這些人當中並沒有周實的熟人,他得以不用顧忌自己掌柜的身份,把和孟興源寒暄過的客人往裡頭引。
很快,天黑了下來,院子裡的燈籠被逐一點亮。
「還有客人嗎?」周實跺著腳,驅散晚風帶來的寒意。
「還有一位,是衙門的人……」
說話間,一個不高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站在兩人之間,把周實嚇了一跳。
「這、這兒就是越清樓?」那人牙關打顫地問道。
「對對對,您是趙大人?趕快裡邊請!」
周實把手從袖子中抽出,唱道:「得嘞,您裡邊……」
燈光照在來者的臉上,讓他硬生生把後面半句話咽了下去。
「呼,這天氣,真是冷死爺們了……」
穿著一身短打的趙璇哆哆嗦嗦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