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駕」一出，肖恆也有些好奇的看過去，想知道這「星宿」欽點的聖人究竟是何等模樣……然而他卻看到了一張蒼老而又沒什麼特點的臉。
只是……
肖恆眉頭微微一皺。
……這張臉似乎在哪見過？
隨著那老頭出面，所有村民又興奮起來了，有的人甚至眼中都露出了血絲，看著肖恆他們的表情也從懦弱漸漸變成了殘忍。
「聖駕天尊在此！爾等還不覲見！！」
「參見聖駕天尊！」一眾愚夫愚婦表情漸漸狂熱其起來，有的甚至不顧地上髒直接跪地拜服起來。
之前那自稱護法的人左手拽著那乾癟老頭，腦袋頻頻往後看……忽然，那人興奮起來了，高聲喊道：「看啊！我們的教眾來支援了！」
「哄——」
「天下亂，百姓苦，星宿來，聖人出！」
「天下……」
那自稱護法的人帶頭喊道，而民眾們的熱情也被他所給帶動起來了，一個個激動的跟著吼得口沫橫飛……
肖恆的目光移到了遠方，果然又有上百拿著農具的名村民從遠方飛奔而來，而這些村民之中絕大多數都是身強力壯的成年漢子！
「莫慌，站穩了。」肖恆拍了拍身邊一人的肩膀，向王鐵錘招了招手。
王鐵錘在大車上翻動了一下，扔過來一把帶木柄的鐵棍還有一個皮兜子。
肖恆接住那兩根鐵管箍在一起的鐵棍，輕輕一按機簧……那鐵棍居然從中間裂開了！露出兩個黑漆漆的圓洞。
原來這竟是一把獵槍！！
從外表看上去還有粗糙的手工敲打的痕跡，甚至都比不上老式的鐵質暖氣管……但這畢竟是一把像模像樣的獵槍了！！
肖恆跨上皮兜子，從裡面掏出兩個漆成黃色的紙殼銅底彈塞進槍膛里，隨後咯嘣一聲將其合上。
就在肖恆身後，王鐵錘也掛好了皮兜子合上了槍膛，端著雙管獵槍站到了肖恆身邊。
這前面塗著黃漆的紙殼彈裡面裝的是12顆散彈，其鉛彈的直徑大小跟後世的鹿彈差不多。
原本他們兩個拿著槍出來首先自然是防身用，其次是想去山上打點東西，順便也就試試這槍在實彈射擊中的表現，沒想到現在倒是派上了用場。
等到那群青壯也圍上來的時候，那自稱護法的傢伙頓時感到腰杆都硬了，面帶得色的大聲講道：「我聖教有幸得天垂憐，降下星宿指點迷津……星宿欽點的地上聖人就在此處看著你們！不要怕！聖駕天尊在此為你們護法！得此護法你們將刀槍不入，力大無窮！」
「這群人不過是土雞瓦狗！在我等聖教教眾面前不堪一擊！上啊！我們……你要幹什麼？」
那「聖教護法」的演講正到興頭上，肖恆掐著這個預發未發的這個點上往前走了兩步，恰好來到那「聖駕天尊」的面前。
那「聖教護法」頓時覺的有些不對勁，剛想忽悠群眾開打，就覺左手一空……那「聖駕天尊」居然「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身份尊貴的「聖駕天尊」，下凡的星宿欽點的地上聖人居然就這麼顫顫巍巍的跪在了肖恆面前！！
頓時，整個場面都尬住了！
所有人的臉上還帶著狂熱的興奮，張著嘴發出最激烈的怒吼，然而這一切都在這一刻愣住了，仿若被凍住的烈焰。
「我，我……是他們逼我的……」
乾癟老頭跪在肖恆面前痛哭流涕。
這老頭正是之前賣狗給老伴看病的那位……也難怪他們從那個方向來，想來這些人都是那個村子裡的人。
那天肖恆想要買狗正巧路過，出了錢之外還給了這老漢一粒抗生素。後來不知怎麼的就越傳越邪乎，變成什麼星宿賜仙丹之類的……還跟之前那星宿下凡的傳說給連上了。
當時肖恆自是沒在意，覺得這種經不起推敲的傳說很快就會銷聲匿跡的，只是沒想到他不出面自有別人出面，這個傳說居然被白蓮教利用了！
同樣沒想到的是，原本以為這白蓮教在北城外應該發展得更好才對……之前破廟什麼的線索也都指向了北城外，卻不曾想他們居然就在自己眼皮底下！
「我知道了。」肖恆端著獵槍上前兩步，左手輕拂老頭的肩膀道，「你媳婦可還好？」
「還，還好……吃了您賜下的仙丹很快就好了，只是家裡還有幾個聖教……」
老頭似乎已經被洗腦洗得習慣了，張口閉口的「聖教」，不過話一出口他覺察覺不對了，嘴裡嘟囔著什麼「我錯了」、「我不該」之類的連連磕頭。
「沒事了。」肖恆微微回過頭來，示意身後人到：「照顧好他。」
「不、不行！！」
「定是這妖人施了邪法迷惑了天尊！」
「別讓聖駕天尊跑了……我們來搶回天尊！！」
那「護法」一不留神把人丟了頓時瘋狂起來，抄起傢伙就要向肖恆衝過來。
與此同時絕大多數人卻是猶豫的，尤其是其中幾個婦女神色驚駭極了，小聲的與旁邊的人嘀咕著……
「那人好像真是那星宿啊……」
「是啊是啊，長得太像了……」
「可星宿不是會十八般變化嗎？」
「但樣子變聲音也變嗎？這人連聲音都很像啊……」
「……」
一時間，狂熱的村民都冷靜下來了。
面對著肖恆這個很有可能是正版「星宿」的人，村民們躊躇不前——畢竟當時那件事發生的時候還有好幾個目擊者呢，白蓮教可以騙得一時但現在正主都站在面前了，乾癟老頭也認了，那幾個村婦想起來那天的情況自然也就開始產生了懷疑……
「還等什麼！？難道要要等星宿雷霆震怒嗎？等他降下仙法嗎？倒時你們都是罪人！」
那護法見村民們都不動了頓時急了……好不容易掀起一點聲勢不僅沒順勢而起還把「聖駕天尊」給丟了，這下他可是闖了大禍了！
那「護法」見那些村民依然猶豫著不敢上前，頓時急了，抽出腰間匕首吼道：
「我們自己上！」
「殺了他！殺了他一切就當沒發生過！否則我們都擔不起聖主的責罰！」
「殺啊！！」
喊完他就向肖恆沖了過來，在他身後好幾個真正的白蓮教眾也跟著撲了上來。
肖恆從容不迫的端起獵槍……
「砰砰！！」
兩聲槍響，無數彈丸從槍口噴出！打得頭兩位血肉橫飛……
「咔……」
肖恆掰開獵槍，一拉機關彈出蛋殼順手又裝了兩發黃頭散彈合上槍膛。
一切動作熟練又快速，最後那名白蓮教教徒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肖恆舉槍噴在了腿上。
「砰！！」
濃重的煙霧和火焰從槍口宣洩而出，炙熱的彈丸紛紛命中，撕出一個又一個細小卻又致命的傷口。
「啊————」
「我的手……我的腿——」
「嗚……」
肖恆上前一步踩在那「護法」的頭上，手中獵槍的槍口還有青煙飄蕩……
手噴火焰，口吐雷電。
若是剛剛村民們還只是懷疑的話，現在一切都已經清晰明了——所有見到這一幕的村民都嚇傻了，只聽「噗通」之聲連成一片，村民們仿佛被割倒的麥子一樣紛紛跪倒在地！
匍匐在地的村民們在乞求著肖恆的原諒，只可惜濃重的鄉音混在一起再難分辨他們的話語……尤其是有些村婦哇哇大哭其起來後更難聽清了。
「聽說你還有幾個同黨？」肖恆低頭問道，「他們在哪？」
「啊啊……殺了，殺了我啊……」
「妖人！你敢壞我聖教大事……我詛咒你不得好死哇！」
「咳咳咳……」
吼完，那護法猛的一咬……隨後吐血不止倒地而亡！！
嘴裡藏了毒？還是咬斷了舌頭？
肖恆踢了踢腳下的屍體，又檢查了其他兩人……竟然都是自裁了！
這白蓮教的人還真是狠，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這可就更不能留了！
「你來照看他……其他人全體注意！跑步……走！！」
叫來王鐵錘照顧那乾癟老頭之後，肖恆一聲令下帶著這三十多個團練向老頭家飛奔。可惜等他們跑到的時候老頭家已經人去樓空了……好在也不知道是因為沒有利用價值了還是嫌帶著麻煩，那老頭的老伴倒是好好的。
「他們什麼時候走的？」肖恆衝進來就問道。
「恩人？他們……他們走了差不多一刻鐘！往北邊去了！」老太太一眼就認出了肖恆，連忙說道。
「張二張三留下！其他人跟我追！」
肖恆沒多廢話帶人就向北邊追去……可惜等追出去之後人早就不見了。
這些人倒是滑不留手，情況不對立即斷尾求生，也難怪方臘之事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官府還拿他們沒什麼辦法。
帶人回來之後，那老太太已經燒好了熱水，在院子裡等他呢。
「恩人。」老太太一見肖恆回來納頭便拜，肖恆連忙將她扶起。
「老人家你可折煞我了。」肖恆攙著她安撫道，「沒事了沒事了，你家老頭也沒事了……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老太太一聽家裡老頭也沒事，頓時神色就輕鬆起來，聽聞肖恆問道就苦笑道：「都是老身的錯，老頭子他……唉。」
老太太一五一十的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原來夏恆那天走了之後老太太的病情很快就好了起來，而這個奇蹟也在村里傳開了，等到事情發酵之後倒是有不少鄰村的人過來討水討食，說是要沾沾仙氣兒。
原本老漢為了給老伴治病就已經花光了家底了，這柴米可都是錢啊！見來的人多了也就起了收費的心思……沒想到這一來二去的居然還賺了不少錢！就連欠了多年的饑荒都還上了。
可好景不長，沒過多久一群強人就找上門來，強逼著老頭認他們的「聖主」就是那下凡賜丹的星宿。
「那個聖主長什麼樣？」肖恆問道。
「是個後生郎，白白淨淨的，鬍子這麼長……」老嫗努力的回想著那人的樣貌。只可惜她所能提供的消息太少太普通，肖恆又沒有一手通過描述繪製人犯的技能，值得作罷。
肖恆思考了一下又示意老嫗繼續說。
那個「聖主」只露了一次面就走了，留下了幾個所謂的「護法」、「壇主」什麼的在村里大肆發展下線。
只是最初村民們不怎麼相信這些人，弄了半天也不過招了幾個跟著混吃混喝的閒漢罷了。
不過有次跟鄰村起了衝突，這幾個人表現得很積極，而且身上又都有功夫，一來二去倒是讓村里占了不少便宜。
在這個最底層的社會裡，一個村子就是一個宗族，各個宗族之間總是會起各種各樣的摩擦。
有了摩擦就有爭鬥，所以在村子內部男丁多的人家欺負男丁少的人家，而在外部就是男丁多的村子欺負男丁少的村子……各個宗族之間互相爭水、爭地，甚至搶媳婦！
在這些人看來，我打得過你你家水也是我家的，打不過你我地里的莊稼被你家割了也只能忍氣吞聲……
而那些整個村子都是為同一個地主打工的，自有地主組織出頭來與鄰村鬥爭。
在這個生態中，沒人的不如有人的，有人的不如有錢的，有錢不如當官的……這就是為什麼許多大家族只要有條件都要辦私塾的關係——只要出了一個有出息的整個家族都要雞犬升天了！一旦鄰裡間有所衝突，帶著拜帖條子去一趟官府就什麼矛盾都沒有了。
而這李家村——也就是白蓮教占據的這個村子——就是典型的生態鏈的最底層，沒官、沒錢也沒人。平常在爭鬥中總是吃虧，日子也是越過越窮……
而有了白蓮教給他們撐腰，漸漸的這些村民也就嘗到了甜頭……什麼「聖主」不「聖主」的倒無所謂，但好處是實實在在看得見摸得著的！
而白蓮教也是靠著這個村子漸漸發展起了一批「鐵桿」信徒，沒事就帶著村民四處出擊去欺負人。
被欺負自然不甘就這麼被欺負，媽的打不過就加入啊！而人多了之後他們又能去欺負更多的其他人……雪球就這樣越滾越大，而白蓮教的勢力也就蔓延到了秦府附近。
若是秦府現在還空著，從河到地到山可都要被這些「淳樸的百姓」給占了去……而當肖恆動了河道頓時激怒了這些淳樸百姓——之前沒去找你就不錯了，現在你還敢動老子的水源？
這得打！
得往死里打！
聽完老嫗所講，肖恆覺得自己的世界觀都被刷新了，原來那些窮苦的百姓居然……居然只要稍微掌握點力量就會化身刁民的嗎？
原以為這些窮苦百姓是被矇騙了……可究竟是誰在矇騙誰呢？
肖恆一聲嘆息搖頭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