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第二百一十一章

  第二天的下午茶時間, 裴湘終於見到了所有的客人。

  除了格蘭特和博萊曼這兩家人以外,她還認識了英格拉姆勳爵一家、喬治·利恩爵士一家、地方執法官埃希頓先生一家和丹特少校夫婦。

  「快過來,阿黛勒, 到我這裡來坐。」

  格蘭特夫人朝著裴湘招了招手,又示意僕人在西奧多的旁邊加上一把兒童椅:

  「我太喜歡你那些可愛的小畫了,今早起來的時候,我看到陽光灑落在窗台上, 一下子就想到了畫冊上花精靈的金色翅膀,真是太美了。」

  裴湘笑吟吟地走了過去, 在格蘭特夫人和西奧多的中間坐好, 同她說起了自己的夢境和對某些傳說的想像。

  坐在附近的艾米·埃希頓和路易莎·埃希頓都是年輕活潑的姑娘,很快就被裴湘和格蘭特夫人之間的有趣話題吸引了心神。片刻後,兩人也加入了討論, 興致勃勃地描述起自己幻想中的神話世界該是什麼樣的。

  有了未婚姑娘的加入, 自然就會吸引來風流倜儻的英俊紳士。很快,亨利·利恩和費雷德里克·利恩兩兄弟也湊了過來, 含笑著傾聽女士們的妙語連珠。

  布蘭奇·英格拉姆也注意到了這群人的熱鬧,她看了一眼被圍在人群中間的裴湘,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英格拉姆小姐的妹妹瑪麗·英格拉姆注意到這個細節,她一邊品嘗著點心, 一邊低聲說道:

  「布蘭奇, 那個小姑娘就是羅切斯特先生的被保護人。之前有謠言說, 她是羅切斯特先生和一個法國舞女的私生女,不過, 羅切斯特先生已經正式澄清了謠言,公證了她的身份。她只是羅切斯特先生朋友的遺孤,一個寄人籬下的孩子。」

  「我當然知道這個, 」英格拉姆小姐瞥了一眼不遠處的羅切斯特,眉目間閃過某種勢在必得,「可是,不管是私生女還是朋友遺孤,對我來說都挺礙眼的。」

  「只是收養的孩子而已,稱不上礙眼吧?」

  「瑪麗,你得知道,養育一個孩子要花費不少錢,而男人們在某些方面一向都是心軟糊塗的。你看那個小猴子……嘖,將來說不定還要給她準備一份看得過去的嫁妝,那可就有些過於慷慨了。」

  瑪麗低頭喝了一口茶,沒有接話。她知道姐姐布蘭奇是個精明而霸道的女人,如果她真的能夠成為桑菲爾德的女主人,必然是容不下那個笑容甜美的小姑娘的。

  英格拉姆小姐也不在乎妹妹是否回應,她繼續抱怨道:

  「我聽媽媽說,這個小姑娘竟然還有家庭教師,那可比送去寄宿學校要多花不少錢。你再看看她身上的衣服,都是上好的綢緞料子,還佩戴了配套的珍珠首飾,呵,一個父母雙亡的窮丫頭,憑什麼和貴族家的孩子得到一樣的待遇?」

  「確實有些過於溺愛了,」瑪麗認同地嘆了一口氣,「可那又能如何呢?布蘭奇,雖然大家都在傳咱們兩家婚事將近,但是你我心知肚明,羅切斯特先生從來沒有明確表示過什麼,所以,你沒法干涉他的任何決定。」

  布蘭奇·英格拉姆露出不服氣的表情,她放下茶杯,壓低聲音篤定地說道:

  「這次,瑪麗,這次出來做客,我一定會把抓住機會的。我會讓愛德華·羅切斯特對我神魂顛倒。你知道的,瑪麗,我總能得到我想要的。」

  瑪麗微微一笑:「確實,我的姐姐,你總是很有行動力。不過,你確定要選擇羅切斯特先生了嗎?雖然……他非常富有,可是他的外表……絕對不是你欣賞的那種俊秀優雅,他有些……過於粗獷冷峻了。」

  英格拉姆小姐不在乎地甩了甩頭髮,沒有回答這種愚蠢的問題。

  ——挑男人的時候,財富和外貌,我當然知道哪一種更重要。

  過了一會兒,羅切斯特和埃希頓先生談完話,起身朝茶桌露台這邊走了過來。

  英格拉姆小姐雙眼一亮,她立刻不著痕跡地調整了一下坐姿,讓自己高聳的胸脯和曲線優美的肩頸更加顯眼,務必保證羅切斯特第一眼就注意到她。

  但是,令英格拉姆小姐失望生氣的是,羅切斯特並沒有如她設想的那樣走到她面前獻殷勤,而是徑直走向了格蘭特夫人那群人。

  「格蘭特夫人身份最高,羅切斯特先生過去說話也是應該的。」瑪麗·英格拉姆勸了一句。

  「我不需要你的安慰,瑪麗。」英格拉姆小姐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目光一直追逐著羅切斯特的一舉一動。

  在英格拉姆小姐的視線里,羅切斯特先是和格蘭特夫人聊了幾句話,之後又輕輕拍了拍那個小女孩兒的頭頂。小女孩兒和他說了些什麼,他整個人都柔和了下來,雖然依舊很嚴肅,但唇角卻是上揚的。

  「那真的不是他的私生女嗎?」英格拉姆小姐喃喃自語。

  之後,羅切斯特在艾米·埃希頓小姐的身旁坐下來,神情專注地聽著幾人說笑討論,看樣子大有一直待下去的勢頭。

  見此,布蘭奇·英格拉姆就有些坐不住了。

  「瑪麗,我們也過去聽聽他們在談論些什麼吧,若是話題無聊而庸俗,我就有責任打斷他們,把他們拉回到高雅趣味的王國里來。」

  瑪麗婉拒道:「布蘭奇,我喜歡坐在這裡欣賞露台上的景色,並不想離開。你要是好奇他們的談話內容的話,就自己過去吧,無需為了陪伴我而放棄同朋友們相處的樂趣。」

  「哎,瑪麗,你總是這樣無趣。」

  英格拉姆小姐說完這話,就匆匆起身朝著羅切斯特的方向走去。

  路易莎·埃希頓注意到英格拉姆小姐走近,客氣問道:

  「英格拉姆小姐,你也對我們的話題感興趣嗎?」

  「我有些無聊,就想在這屋子裡來回走動走動,你們在聊什麼,我能聽聽嗎?」

  「哦,當然,誰捨得拒絕美麗聰明的英格拉姆小姐呢?」

  站在沙發後面的喬治·利恩揚眉淺笑,一雙深邃藍眸溫柔多情。

  這人是地地道道的美男子,他這樣一笑,讓埃希頓姐妹都紅了臉頰,就連格蘭特夫人也露出了欣賞的眼神。

  但英格拉姆小姐仿佛注意不到這位年輕紳士的倜儻風采,她先是專注而熱切地望了一眼羅切斯特,緊接著,她挑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坐了下來。

  羅切斯特正在和艾米·埃希頓說話,兩人講到了有趣的地方,同時笑了起來。

  英格拉姆小姐等了一會兒,發現羅切斯特的注意力一直沒有轉移到她的身上,頓時心生不悅。她目光微轉,一下子就落在了裴湘的身上。

  裴湘此時正在和西奧多分享小蛋糕。

  西奧多把蛋糕上的菠蘿塊讓給了她,這讓裴湘笑得心滿意足,卻不知道這個表情又刺激到了某個「失意人」。

  「瞧瞧,這是哪裡來的精緻小人偶,可真有趣兒,是你們誰撿來的?」

  這一句驚訝疑問,讓英格拉姆小姐如願所償,她終於成功引來了羅切斯特的注視。

  羅切斯特順著英格拉姆的目光看去,意識到「精緻小人偶」指的是裴湘後,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他對布蘭奇·英格拉姆語氣中的隨意和輕慢感到不滿,便淡淡地答道:

  「這裡倒是沒有什么小人偶,只有一個我監護的孩子,她叫阿黛勒·杜蘭,從法國來。阿黛勒,向英格拉姆小姐問好,你今天的打扮很精緻,以至於讓她產生了誤會。快,好孩子,說說話,動一動胳膊和腿,千萬別讓客人產生了莫名其妙的想法。」

  裴湘起身,依照羅切斯特的吩咐向英格拉姆小姐打了一聲招呼,然後摸了摸自己裙子上的玫瑰花蕾和小雛菊,眉眼彎彎地說道:

  「羅切斯特先生,我從小就長得好,英格拉姆小姐可能沒見過像我這樣精緻漂亮的小姑娘,所以有些少見多怪,你別生氣,我已經原諒她的無禮了。」

  「無禮?」英格拉姆小姐的臉色一下子就冷了下來。

  裴湘點了點頭,語氣無辜:

  「這個詞不妥當嗎?無禮,就是不尊重別人的意思,對嗎?我的英語不太好,英格拉姆小姐,你因為這個詞生氣了嗎?」

  西奧多插話道:「阿黛勒姐姐,你的英語很棒,你沒有錯,『無禮』就是不禮貌的意思,我也學過這個詞的。」

  英格拉姆小姐當然不會去責怪里約子爵家的孩子,所以,她冷冷地瞪了一眼裴湘,慍怒道:

  「說你是小人偶,算不上無禮。小姑娘,你該認清自己的身份,不能因為接受了上等人的施捨憐憫就以為自己是上等人了,甚至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應當得到上等人的尊重。」

  羅切斯特立刻正色反駁道:

  「阿黛勒的出身無可指摘,她會在我的監護下接受良好的淑女教育,將來也會有一份合適的嫁妝,她理應得到任何上帝子民的尊重。英格拉姆小姐,你是不是對阿黛勒的身份存在誤解?」

  英格拉姆小姐聽到羅切斯特的解釋,得知他將來會給裴湘準備嫁妝,俊俏的臉蛋兒上閃過一絲陰霾。

  她心裡已經把自己當成羅切斯特家的女主人了,同時,她也把羅切斯特的財產當做了自己的囊中之物,所以,她十分排斥裴湘這個會侵占她未來利益的多餘孩子。

  可是,理智同樣在提醒英格拉姆小姐,儘管已經有了結親的苗頭,但只要羅切斯特一天不求婚不表明心意,她就僅僅是桑菲爾德的客人,無權置喙主人家的私事。

  試探出了羅切斯特對於裴湘的重視程度,英格拉姆小姐立刻收斂了脾氣,並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

  「我確實聽到了一些流言蜚語。」

  英格拉姆小姐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好似在因為自己的輕信和武斷而慚愧。

  她頓了頓,一邊仔細觀察著羅切斯特的表情,一邊辯解道:

  「所以,我以為……哈,朋友們都知道我一向討厭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對於任何未經上帝祝福就出生的人,不論貧富,我都要瞧不起的。關於這一點,我從來不掩飾,因為我秉性直爽,嫉惡如仇,尚且學不會虛情假意。不過,我現在知道了,是我誤會了杜蘭小姐的出身,羅切斯特先生,我很抱歉。」

  既然年輕的淑女首先低頭服軟,羅切斯特也不能斤斤計較。他微微頷首,表示接受了英格拉姆小姐的解釋。

  英格拉姆小姐見氣氛回緩,立刻重新拾回了傲氣和矜持,她半是抱怨半是嬌嗔地說道:

  「羅切斯特先生,我還要聲討你呢,既然有了這麼可愛的養女,怎麼沒有早一點介紹給我們認識呢?如果是那樣的話,我肯定比現在更加喜愛她呢,也不會聽信那些無稽之言。」

  「我一直深信英格拉姆小姐的聰明才智,沒想到你也有輕信謠言的時候。」

  「這大概是關心則亂吧,」英格拉姆小姐意味深長地瞧了一眼桑菲爾德的男主人,「我也很奇怪,怎麼就這麼容易生氣呢?這都不像我了,我以前可不在乎那些無聊的八卦的。羅切斯特先生,你說是不是?」

  英格拉姆小姐噙著笑等待羅切斯特的回答,裴湘卻很沒眼色地打斷了她營造的曖昧氛圍:

  「英格拉姆小姐,我想問一下,你到底聽誰說了我的壞話?還有,為什麼會有人說我壞話呀?我做錯了什麼嗎?你剛剛向羅切斯特先生道歉,是因為你做錯事了嗎?」

  西奧多嚷道:「阿黛勒姐姐才不會做錯事。」

  裴湘肯定地點了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算了,我不問了。大人們總是很奇怪,以為欺負小孩子就不需要道歉了,做錯了事以後,也總有好多藉口。哎,難道小時候沒人教導過他們做人的道理嗎?我才七歲,就知道要成為一個有教養的善良姑娘了。」

  西奧多認真思考了幾秒,得出結論:

  「媽媽說,沒有教養的人,穿上好衣服也是最粗魯的傢伙,你不要和粗魯的人計較呀,阿黛勒姐姐。」

  「這樣呀。」

  「對,就是這樣。」西奧多肯定地點頭,補充道:「我爸爸說,什麼什麼的不值得浪費時間,時間很寶貴。」

  「什麼什麼的是什麼呀」

  「我記不清了,反正,可能是不能賴床,不能胡亂發脾氣吧。」

  兩人說完話,也沒關注身邊人的反應,又繼續吃起小蛋糕來,你一口我一口,很容易就找回了小孩子的單純快樂。

  ——真小孩覺得自己幫了忙,很開心。

  ——假小孩因為得到了蛋糕上的所有水果,很開心。

  ——不遠處的諾頓小聲詢問威廉,你說他倆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問完之後,他也偷笑了好幾下。

  至於某些成年人的臉色和心情……那不是小孩子應該操心的問題。

  這天的下午茶結束得有些匆忙,據說晚宴的時候,英格拉姆小姐也一直冷著臉。一直到第二天舞會前,她的心情才由陰轉晴,再次開始事事爭先,並努力彰顯自己的才華與美貌。

  在之後的幾日裡,她沒有再為難過裴湘,雖然幾次流露出不善的表情,但又都飛快地遮掩了過去,很有一種「等著瞧」的意味。

  裴湘沒有空閒理會英格拉姆小姐,因為她最近又增加了兩門臨時課程。一門是由格蘭特夫人親自教導的歌唱彈奏,一門是跟著威廉和諾頓的德語老師學習德語入門課程。

  因為知道客人們停留的時間不長,所以簡·愛暫停了裴湘的日常課業,讓她抓緊時間向格蘭特夫人與德語老師學習。

  隨著相處時間的增加,格蘭特夫人漸漸了解到了裴湘的學習速度,也對家庭教師簡·愛的學識和教學能力有了一個比較客觀的認知。

  某天傍晚散步的時候,她同裴湘聊起了這件事。

  「阿黛勒,愛小姐是很負責任的家庭教師,她的學識不錯,和那些剛從慈善寄宿學校畢業的同齡女孩兒相比,她已經非常優秀了。但我不得不遺憾地說,她並不適合再繼續當你的老師了,你需要更加專業的指導,而她也該去教一些普通的十歲以下的孩子。」

  裴湘一邊用野花編花環,一邊給格蘭特夫人講述了簡·愛之前請辭的事。格蘭特夫人聽完後,眼中流露出一抹真誠的讚賞。

  「這姑娘具有誠實謙遜的品格,自尊自愛,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比能力更加重要。」

  裴湘想到簡·愛最近的情緒變化和偶爾流露出的某種渴望,連忙問道:

  「格蘭特夫人,你能幫簡找到合適的僱主嗎?她真的很好,法語非常不錯,不管我和索菲說得多快,她都能聽懂。」

  格蘭特夫人已經認可了簡·愛的能力和品行,所以很願意當一次推薦人,她認真想了想,不太確定地說道:

  「我倒是有一位遠親,他在給兩個女兒尋找家庭教師,之前給我寫過信,希望我能幫忙留意一下。」

  「他們家的孩子都多大了?住在哪裡呀?」

  「他們住在海伯里的哈特費爾德宅,姓伍德豪斯。小女兒愛瑪今年才五歲,唔,雖然長女的年紀有些大了,但以我了解到的情況來看,簡·愛小姐應該是能夠勝任伍德豪斯家的家庭教師職位的。」

  「愛瑪·伍德豪斯,住在海伯里的哈特費爾德宅?」裴湘重複了一遍,心裡泛起些微的詫異。

  ——難道是簡·奧斯汀的《愛瑪》?

  格蘭特夫人微笑道:「我很願意做簡·愛小姐的介紹人,也願意看到我遠親家的兩個孩子擁有一位負責任的家庭教師。阿黛勒,你可以把這個消息告訴簡小姐,如果她有意接受這個職位的話,我就給海伯里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