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第二百一十二章

  裴湘向簡·愛轉告了格蘭特夫人的提議。

  簡·愛聽聞後, 稍稍猶豫片刻,就親自去找格蘭特夫人詢問有關海伯里的事情了。

  裴湘沒有跟上去打探後續發展,她趁著大家都有事忙碌的時候, 悄悄爬上了三樓。她打算今天就把一絲劍意存入伯莎·梅森的經脈穴道當中,並完成此階段治療的最後一個步驟。

  「伯莎,今日之後,一旦你再想發瘋打人或者咬人, 就會渾身虛弱使不上力氣,看上去, 嗯, 就像是被氣得暈眩似的。這樣的話,不論對你還是對其他人來說,都算是一件好事吧。」

  伯莎慢吞吞地問道:「我不是瘋子了?」

  裴湘在心裡搖頭, 因為她並不能徹底治癒伯莎·梅森, 但面上卻十分篤定地點了點頭,保證道:

  「是的, 伯莎,你已經好了,你不是瘋子了。別忘了,我可是了不起的女巫, 普通人類醫生做不到的事情, 我都能解決。」

  「我不是瘋子了……」伯莎喃喃地重複了一遍, 隨即,狂喜與忐忑在她的面龐上交替浮現, 她緊緊盯著給她保證的裴湘,忍不住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嘴唇,「我是正常人了?」

  「對, 你之後會表現得比其他人笨拙一點,依舊搞不明白很多複雜的事情,但是,你肯定不會發瘋傷人了,伯莎。」

  「真好!」伯莎咧嘴一笑,眼眶卻有些酸澀。

  裴湘又給她做了一遍身體檢查,確認一切都如預期那樣發展著,便鬆了一口氣。

  伯莎見裴湘要走,臉上的笑意就淡了下來,她一把揪住裴湘的腰帶,焦急地問道:

  「女巫小姐,我的、我的病好了,那、那你以後都不來見我了嗎?」

  「不會像之前那樣頻繁地出現了,伯莎。但是,每隔一段時間,我都會再給你施加一遍魔法的,這樣的話,你就可以一直正常下去了。」

  伯莎迷茫了片刻,捉住了一個重點:

  「就是說……你明晚不來了?後天晚上也不來了?要、要很久才出現一次?」

  裴湘輕輕拍了拍伯莎的手臂,安撫道:

  「伯莎,我不會離開你的,我和你說過的,羅切斯特先生是我的監護人,我生活在桑菲爾德,就在這幢房子裡。所以,我一直沒有遠離你,我會時刻關注你的健康的,放心吧。」

  「羅切斯特!」伯莎·梅森咬著牙念了一遍這個姓氏,眼中閃過一抹嫉妒,「他每天都能見到你,對不對?可我卻被他關在這裡,不能走出去,不能去找你,他太討厭了。」

  裴湘可不會一直哄著伯莎·梅森,她直言道:

  「伯莎,羅切斯特先生對我有恩,我來給你看病,都是為了幫他。你可以討厭他、罵他,但是絕對不能傷害他,知道嗎?否則的話,我就要生氣了。」

  伯莎默默扭頭,假裝沒有聽見裴湘的警告。

  裴湘見此,也不逼迫她做出承諾,而是語氣自然地換了一個話題:

  「伯莎,你的病情已經好轉了,你可以和外面那位看守人格雷斯·普爾太太多接觸,證明你一直是清醒的。然後,你再和羅切斯特先生好好商談一下,儘量改變你如今的處境。我想,如果你不再發瘋傷人了,羅切斯特先生就不會堅持把你關起來的。」

  「他會讓我出去?」

  「會的。」

  「可是,爸爸把我交給了他,他們、所有人都說,我要聽羅切斯特的話。爸爸和理查說,羅切斯特很好,可、可是那是錯的。女巫小姐,他很壞,他把我關起來,罵我是瘋子,女巫小姐,他真的會把我放出去嗎?」

  「只要確認你不再隨意傷人了,羅切斯特先生會給你換個新住處的,也會換一種更好的方式照顧你。」

  「可我不想讓他照顧我,我恨他,我要離開他!他是個騙子,大騙子,我最討厭他!」

  裴湘認真觀察著伯莎·梅森的每一個表情:

  「你不想繼續當羅切斯特夫人了嗎?我記得你說過的,當你戴上頭紗的那一刻,你特別高興。」

  伯莎·梅森立刻「呸」了一聲,有些受傷地看著裴湘:

  「我沒有說過我很高興,女巫小姐,我已經不傻了,你別騙我。」

  裴湘:「……好吧,看來你的病情確實有所好轉了。」

  這話取悅了伯莎·梅森,她嘻嘻地笑了幾聲,眼中划過幾絲得意雀躍。

  裴湘沉默了一下,繼續問道:

  「伯莎,既然你不喜歡讓羅切斯特先生照顧你,那你還有什麼家人嗎?你希望和他們生活在一起嗎?」

  提起家人,伯莎·梅森的臉色迅速灰暗下來,她使勁兒地揪著床單,眼中漸漸浮起焦躁的情緒。

  「伯莎!」

  「……」

  「伯莎,不要再多想了。」

  「女巫小姐,爸爸和理查都不要我了,我記得,我一直記得,我不想離開家的,不想坐船,不想來這裡。我一直在哭叫,在大喊,可是他們都站在羅切斯特那一邊,他們看著我被帶走。然後、然後理查說,他會來看我,會照顧我,可我、可我等了好多年,誰也沒有等到。」

  裴湘從伯莎的語氣和表情里察覺到了很濃重的負·面情緒,同面對羅切斯特時的那種純粹恨意不一樣,伯莎·梅森對親人的感覺更複雜。

  此時提起他們,她渾身上下都瀰漫著牴觸、傷心和厭倦。

  嘆了一口氣,裴湘意識到今日不宜繼續交談下去了。伯莎的情緒已經到了某個臨界點,如果繼續刺激她,她肯定得再次犯病。

  ——算了,來日方長,有些事確實急不得。

  ——但是必須得有人照顧她,她還不具有獨立生活的能力。

  ——那個理查·梅森最近會來桑菲爾德吧?

  耐心安撫好病人,裴湘悄悄離開了三樓區域,返回了自己的房間。

  又過了兩日,羅切斯特出門辦事,客人們沒有了主人相陪,都有些沒精打采的。

  幾位年輕紳士想要邀請女士們外出參觀遊玩,但都被婉拒了,大家忽然變得懶散起來。

  「真奇怪,只是少了一個人而已,感覺桑菲爾德一下子就冷清了起來。」英格拉姆小姐盯著手中的書籍,久久不翻頁。

  隨和的丹特太太笑道:

  「羅切斯特先生確實有一種吸引人目光的特質。雖然他並不是很英俊,但是他有才華有想法有活力,只要他出現,任何聚會和社交場合都會變得有趣,毫不乏味。」

  英格拉姆夫人愛憐地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大女兒,附和道:

  「確實是這樣,我一直記得第一次聽到羅切斯特先生唱歌時的心情。哦,那真是飽滿渾厚的男低音,動人心弦,在場之人沒有不喜歡的,布蘭奇當時就……」

  「哦,媽媽,求求你不要亂說話,我可沒什麼特殊的反應。」

  「對,寶貝兒,你說得對。相反,羅切斯特先生唱完歌后,還稱讚你的彈奏非常悅耳呢,哎呀,我現在還記得你倆默契合作的樣子。」

  英格拉姆小姐自得一笑,不過很快又淡了神色。

  「羅切斯特先生究竟有什麼事呢?這樣好的天氣,他竟然不能安然享受與朋友們相處的輕鬆愉悅,反而要去外面奔波忙碌,可真是讓人感到掃興。」

  「紳士們都這樣,」埃希頓夫人感嘆道,「誰讓他們一個個都這樣有責任心呢。自從埃希頓先生當上地方執法官之後,家裡的門鈴就沒有安靜過。」

  喬治·利恩爵士的母親非常同意這話,她藉機誇耀起了自己的長子和他的政治前途。

  英格拉姆小姐悄悄撇了撇嘴,她現在一心一意想要拿下愛德華·羅切斯特,對其他男士的事情並不太感興趣。

  過了一會兒,博萊曼夫人和格蘭特夫人也加入了談話,這讓英格拉姆小姐感到更加無聊了。她拿著那本一直讀不下去的書離開了座位,走到窗邊眺望外面的景色。

  巧得很,就在英格拉姆向外看的時候,一輛馬車從大門前的灰白色寬敞路面上駛了過來。

  「有馬車進入桑菲爾德了,是羅切斯特回來了嗎?」英格拉姆小姐眼睛一亮,隨即又皺起眉頭,「不對,他離開的時候是騎著他那匹寶貝黑馬走的,而且還帶著那條大狗。」

  就在英格拉姆小姐暗自猜測的時候,那輛馬車在正門前停了下來,然後,從裡面走下來了一位陌生的男士。

  「哦,不是羅切斯特先生。」

  英格拉姆小姐有些失望,她轉身離開窗邊,挑了個靠近門口的位置坐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陌生的拜訪者走進客廳。

  「我是理查·梅森,從西印度群島來,是羅切斯特先生的老朋友了。他什麼時候回來,我想儘快見到他。」

  被詢問的男僕想了想,禮貌地答道:

  「羅切斯特先生出去辦事了,不過按照他離開前的吩咐來看,他很快就會回來了。梅森先生,您可以在客廳里稍作休息。」

  「好吧,我確實應該休息一會兒,不得不說,這個季節的英格蘭還是過於潮濕寒涼了。」

  遠道而來的客人聽說羅切斯特先生不巧外出後,就在壁爐旁坐了下來,看樣子是準備耐心等待主人的回歸了。

  英格拉姆小姐聽到男僕的話,心中一喜,她看了一眼座鐘上的指針,決定一直守在靠近門口的位置上。

  她做出一副認真看書的樣子,其實一直在留意走廊和門廳處的腳步聲……

  時間一點點過去,等待的人有些不耐煩了,客廳里的年輕人三三兩兩地說笑玩鬧,語句偶爾會傳入英格拉姆小姐的耳中,這更是讓她心生煩躁。

  這時,一陣隱約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朝著了客廳正門處而來。

  英格拉姆小姐想到男僕的話,頓時精神起來。

  她依舊盯著手中的書,裝作認真閱讀的樣子,但心裡卻在琢磨:

  「一會兒,我該如何迅速引起羅切斯特的關注和好感?」

  門被推開了,英格拉姆小姐微微調整了一下坐姿。她不緊不慢地抬起頭,展示出她練習過很多次的溫婉笑容,目光盈盈地看向大門處。

  然後……裴湘抱著一沓作業和樂譜慢慢走了進來。

  這一瞬間,英格拉姆小姐簡直失望透頂,她終於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哦,你這個到處亂竄的礙眼小猴子……」

  她話音未落,西奧多、威廉和諾頓也跟著走進了客廳。

  英格拉姆小姐立刻閉緊了嘴巴,表情有些僵硬。

  西奧多不高興地撅了噘嘴:「你怎麼罵阿黛勒姐姐?」

  「西奧多!」威廉打斷弟弟接下來的指責,沉聲道,「英格拉姆小姐,還請注意言辭。」

  英格拉姆小姐扯了扯嘴角,她指著手中的書本狡辯道:

  「這是個誤會,我只是讀到了一些不太喜歡的片段,有感而發,自言自語而已,並不是在罵人。」

  威廉·格蘭特知道這是謊話,他淡淡地瞥了一眼笑容尷尬的女士,沒有當場拆穿她。

  他打算息事寧人,裴湘卻站到英格拉姆的對面,隨手翻開一本樂譜,感情充沛地詠嘆道:

  「哦,你這個為了金錢而積極賣身的母猴子,怎麼如此粗俗無禮?」

  英格拉姆小姐頓時睜大了眼睛,臉上全是不可置信。

  在養尊處優的二十五年人生里,這位勳爵長女從未想過,會被一個寄人籬下的平民丫頭如此諷刺辱罵。

  「你……」英格拉姆小姐覺得荒謬,她指著裴湘,「你竟敢……」

  「阿黛勒!」威廉及時出聲,打斷了英格拉姆小姐接下來的怒斥,「怎麼可以罵人,快道歉。」

  裴湘眨了眨眼睛,語氣無辜道:

  「為什麼要道歉呀,我只是覺得這段樂譜的旋律十分滑稽,特別適合配上剛剛的詠嘆語句,有什麼問題嗎?我在自言自語呢,可沒有罵人,就和英格拉姆小姐剛剛做的事一模一樣。」

  諾頓撲哧一笑,威廉覺得有些頭痛,英格拉姆小姐蹭的一下站起身來,氣得胸脯劇烈起伏。

  裴湘拍了拍自己的樂譜,笑嘻嘻地詢問道:

  「我是聽著法國歌劇長大的,從小就背誦了許多對白選段,剛剛那句話就是我背誦過的內容之一。英格拉姆小姐,你這樣激動,是因為特別喜歡這部歌劇嗎?我可以多給你唱幾句的,不用客氣。」

  「牙尖嘴利的……」

  「不如我現在就去大廳中央去給大家表演一下吧,就從玫瑰公爵訓斥為了金錢而賣身的女人這裡開始,我能唱一大段呢,你要繼續聽嗎?」

  西奧多捧場道:「我想聽阿黛勒姐姐唱歌。」

  「好,不過裡面的內容有些奇怪,有些話我也搞不懂是什麼意思,就是背下來而已。」

  「我要聽。」

  「那我就開始唱了。」

  裴湘不再搭理臉色鐵青的英格拉姆小姐,她拉著西奧多的手,一邊走一邊清脆地唱起來:

  「哦,你這個不知高貴為何物的悲哀女人,我憐憫你,我同情你,只因你永遠無法觸碰到上帝聖潔慈悲的永恆恩賜,終生只能與庸俗膚淺為伍,卻一直在沾沾自喜!哦,憐憫你,同情你,純潔的心靈已經離你而去……」

  小姑娘有一副繼承自親生母親的好歌喉,她的聲音清澈透亮、悠揚婉轉,很快就吸引了大廳里諸人的注意。

  等到裴湘牽著西奧多信步穿過客廳,又走上樓梯以後,熱愛歌劇的丹特上校忍不住拍了幾下手,高興地稱讚道:

  「是《玫瑰公爵》里的選段,阿黛勒竟然會唱得這樣好,感情也非常到位,這種鄙夷和憐憫的情緒拿捏到位,上帝呀,她才七歲吧,真厲害!」

  落後一步的諾頓十分真誠地點了點頭,笑道:

  「可不是嗎,我就沒見過這麼厲害的七歲小姑娘。」

  威廉·格蘭特不忍再看英格拉姆小姐的表情,輕輕嘆了一口氣。

  晚上,威廉特意和裴湘談了談英格拉姆小姐的事。

  他的意見是,若是下次再遇到類似的情況,只要不是特別過分,裴湘就不該如此正面挑釁或者報復回去。

  「她畢竟比你年長許多,是勳爵的長女,和她正面衝突,即便取得了一時的勝利,之後也會有很多麻煩的。阿黛勒,英格拉姆家是本郡望族,而你只是羅切斯特先生的養女,如果她想針對你,都不必當著你的面,只要在你進入社交圈後,和一些親朋好友稍稍示意一下,你就會遇到層出不窮的小麻煩。

  「甚至……阿黛勒,我不知道你是否聽說過,大家都在傳,羅切斯特先生有意迎娶英格拉姆小姐。如果她真的成為了桑菲爾德府的女主人,又非常不喜歡你,你該怎麼辦呢?」

  裴湘知道威廉·格蘭特是為她好,但是卻不太認同他的處事風格。

  不提她現在擁有許多技能,即便這是她第一次穿越,除了現代記憶外什麼都沒有,她也不會對布蘭奇·英格拉姆這樣的人伏小做低。

  ——有時候,一味的隱忍迴避只能助長敵人的囂張氣焰,大不了就拼個兩敗俱傷唄。

  西奧多不能完全理解威廉的話,但也能聽明白大概的意思。他不喜歡自家兄長的說法,啃著手指頭想了一會兒,眼神兒忽然變得亮晶晶的。

  深夜,裴湘剛剛入睡,就聽到門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之後就是西奧多小小的聲音:

  「阿黛勒姐姐,你睡了嗎?」

  裴湘飛快下床開門,果然看到小男孩兒獨自一人站在她的臥室門口。

  「西奧多,你怎麼偷偷溜出來了?你的保姆呢?」

  「在呼呼大睡,阿黛勒姐姐,我來找你說一件大事。」

  裴湘摸了摸西奧多的手,發現有些涼了,連忙讓他進屋,又讓他躲進自己的被子裡。

  「外面那麼黑,你怎麼敢跑出來?也不怕迷路了?」

  「我不怕天黑迷路的,白天的時候,我特意閉著眼睛試過好幾次的,從我的臥室走到你的臥室……阿黛勒姐姐,我是不是很聰明?」

  裴湘忍不住一笑,點了點頭:

  「對,很聰明,但是,西奧多,下不為例。」

  西奧多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他本來打算,從今以後每天晚上都來找裴湘的。

  「西奧多,你要和我說什麼大事?」

  「阿黛勒姐姐,威廉說那個英格拉姆小姐會對你很不好,我怕你以後會被欺負,所以想了個辦法。」

  裴湘挑了挑眉,好奇地問道:「你想好怎麼拯救我了?」

  「我想好了,阿黛勒姐姐,你和我回家吧,當我親姐姐,讓我媽媽照顧你。這樣,那個英格拉姆就不敢欺負你了,就是,嗯,她嫁給羅切斯特先生也不怕,我爸爸是子爵,更厲害。她再罵你,我就往她身上扔蟲子,然後讓我媽媽幫忙。」

  「這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好辦法?」

  西奧多興奮地點了點頭:

  「威廉和諾頓要去上學了,就留我一個人在家裡。阿黛勒姐姐,你來我家吧,我們一起上課,一起玩兒,這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