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塵封的記憶(上)

  說是吃羊肉泡饃其實就是個藉口,讓李二牛面子稍微好過一點。

  李二牛自己更是心裡門清,他頗有點不好意思的問道:「那你們說去哪裡吃吧,我來安排!」

  「呵呵呵,安排個毛,我一個開店賣烤全羊的,還缺你那點嘴,好好的忙你的事去吧,我們這就走了!」

  強子也不想吃李二牛的飯,光是之前的那股羊膻味都足以讓兩口子吐了,所以直接就給推脫了。

  「那不行,你不要是你不要,我必須得有所表示,那要不我牽只羊羔子,去你那裡燒烤一下,咱們喝點酒咋樣?」

  對於喜歡喝酒的人來說,恐怕沒什麼事是一頓酒解決不了的,如果有的話,那就兩頓,像強子這種每天必喝的人,只要說起就,就有點走不動道的意思,酒癮這玩意跟菸癮有點類似,都是發自心理上的需求。

  見李二牛執意要表示一下自己的歉意,要牽只羊羔子去跟自己燒烤。

  強子笑了笑:「那倒是行,那就去我哪裡吧,園子裡空間大,燒烤起來也方便,而且我哪裡還有壁爐,做起來更是不費事,那就去我那裡吧!」

  說這話的時候,強子略有點心虛的看了看老婆的臉色,發現她沒什麼不高興就膽子肥了起來。

  用壁爐烤羊羔子是強子早就心心念念的事情,他有烤羊肉的手藝,新的壁爐本身就帶有烤吃食的功能,用來烤羊肉再合適不過了,大冬天的,烤點熱氣騰騰的羊肉,再配些燒酒,然後烤著火,生活似乎就趨於完美了。

  不過烤羊肉被推到了晚上,因為白天他打算把父母和老岳母也接回來的,壁爐昨天夜裡燒了一夜,每個房間的溫度都提升上來了,現在住進來的話,只要保持壁爐火種不滅,溫度就會穩定在一個相對恆定的狀態,老人住著非常舒適。

  三個人返回園子的時候,三爸感慨萬千的說道:「你們倆真是一對敗家玩意,這得有多大的生意,才能經得起你們這麼禍禍,幾萬塊說沒就沒了,拿錢不當錢啊!」

  「呵呵呵,三爸,得饒人處且饒人,我就當是做善事了,他家都那麼慘了,咱好意思接他的救命錢嗎?「

  三爸給了他一個後腦勺:「我才懶得管你,糟蹋的都是你自己的錢,跟我無關!」

  「呵呵呵……坐下喝會茶吧,娜娜去燒點油茶,烤點饅頭,一會就在這簡單吃點,吃完了我去接我爸媽,你們老兄弟可以好好聊聊了!」

  等道路積雪融化後,強子兩口子才開車去忘憂谷,安排完生意上的事情,接父母和老岳母回來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還順道去超市買了一大堆的生活用品。

  畢竟三個老人都要回來生活,住在農村還是有那麼些不方便的,比如說想買啥東西的話,城裡下樓就有,在農村的話,就得提前買好儲存起來。

  三個老人回家後,看到大客廳里的壁爐也覺得新鮮,老爸還往壁爐里加了幾根粗大的劈柴,看著火焰升騰起來,笑著說道。

  「嗯……這玩意好,冬天烤個地瓜攜個饃饃(烤個饃饃)太方便了,坐在沙發上,烤個火打個盹簡直不要太舒服!」

  「就是的,這玩意可比空調暖氣片實用多了,強子這事辦的漂亮,值得表揚下!」

  父母先是褒獎了一下兒子,認為壁爐設計的非常實用和方便。

  「嘿嘿嘿,就是往你們心上安排的,這玩意其實溫度燒起來後,就沒有那麼費柴禾了,只要保持它不滅就行了,咱家二樓的所有房間都有熱力通道,溫度也還行,比集中供熱和空調都舒坦。」

  強子洋洋得意的說道。

  「二哥二嫂回來了!」

  這時三爸也進了客廳,他本身就在園子裡給盆景鬆土剪枝,剛才回了趟自己家才沒碰上回家的二哥。

  「呵呵,孝義來了啊,聽強子說你在這幫他打理園子,很好很好,以後咱們兄弟就能天天見面了!」

  強子爸老兄弟三個,老大叫孝忠,老二叫孝賢,老三叫孝義,強子的父親排行老二。

  「嗯嗯,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

  老三問道。

  「嗯……應該是不走了,這都老了,還往哪裡去啊,對了,這老嫂子是我親家母,阿禾的外婆,你應該見過的!」

  老三點頭:「老嫂子好啊,咱們做老人的就是這樣,老了就得跟著孩子們跑。」

  武娜娜的母親失去老伴後,就一直跟強子兩口子生活,她住在女兒家,似乎也沒什麼不妥。

  「呵呵……你好三弟,不用這麼大聲,我耳朵好使!」

  武老太太笑道,她八十幾歲高齡,眼不花耳不聾,身體的確硬朗的很。

  「我給大哥打個電話吧?」

  老二早些年跟老大鬧的很不愉快,也不走動,這些年又跟強子住在西京,所以兩兄弟直接沒什麼往來,這些作為三弟的孝義自然知道。

  不過人都說,時間是最好的粘合劑,兄弟間再大的隔閡,都會因為時間的流失而淡化矛盾,也許這就是血濃於水的道理吧,畢竟是一奶同胞!

  強子爸點頭:「打吧,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咱們兄弟姐妹,如今就剩了咱哥仨,還爭個啥呀,眼瞅著蠟頭都不高了,還是和解吧!」

  聽到二哥這麼說,三弟孝義高興的拿出電話,給自己的大哥打了過去。

  老大就是利強的父親,如今已經七十八歲高齡,早年因為腿受過傷,現在行動不便,已經坐上了電動輪椅。

  沒一會功夫,老大就坐著自己的電動輪椅吱吱呀呀的過來了,盆景園通往村子的生產路已經被強子請人用廢棄柏油渣子鋪了,雖然只有兩米寬,卻比過去的泥濘路好了百倍。

  「老二……你回來了,弟妹也回來了,回來了好,回來了好啊!「

  「大哥……你來了!」

  強子爸頗有點生疏的喊出一聲大哥,老哥倆過去的恩怨,也在這一聲艱難的呼喚聲中化為烏有。

  倆人的眼眶都有點紅,強子媽趕緊圓場:「讓大哥三弟先坐,咱們把東西拿回房間吧,強子,給你大伯和三爸沏茶!」

  「哦……正在燒水,大伯、三爸、你們都坐!」

  這時大伯已經從輪椅上站起來了,他的腿腳不便,卻不是徹底不能行走,短距離的移動還是可以的。

  「這房子蓋的真是霸氣啊,裝修也很不錯呢,這怕就是他們說的歐式風格吧?」

  大伯顫顫巍巍的在沙發上坐下來,打量著四周說道。

  「大伯不錯呢,還知道歐式風格,這是東歐的設計風格,是妞妞結合咱們的建築設計的,壁爐是正經的東歐款式,排氣啥的都是按照人家的圖紙弄的!」

  「呵呵呵……抖音上啥都有,現在老了,就是混吃等死,一天沒事幹就看手機視頻了,外邊的盆景就是村里人傳言的,幾十萬一盆的黑松嗎?」

  盆景園新房子落成後,大伯並沒有來過,也不知道盆景是個毛玩意。

  「哪有那麼貴的,門口的四盆黑松最貴,每盆也不過八萬元,別聽村里人瞎傳,那就是紅眼病!」

  沒多大功夫,強子爸媽收拾完房間出來了,老哥仨在壁爐前坐下,開始聊天,強子給每個人沏好茶後就和老婆坐在一邊聽話把(聽閒話)。

  「對了大哥,強子有張咱媽的畫像,就跟真人一模一樣……快快快,強子,把你奶的畫像翻出來!」

  三爸獻寶一樣給大哥說道,同時讓強子翻出照片給大哥看。

  「不用,我爸回來了,畫像都拿回來了,應該在他房間呢!」

  「對對對,我去拿吧,你們倆恐怕都沒有老娘的遺像,這還是強子請人根據描述畫的,那些人的本事真的神了,根據描述就能畫出一模一樣的人來!」

  強子爸說著起身,去自己房間拿畫像了,要說這大別墅盆景園恐怕都不足以讓他在大哥兄弟面前嘚瑟的,唯獨這老娘的畫像才是他驕傲的資本,這就像是無中生有變戲法一樣。

  畫像並不大,也就是兩張A4紙的大小,被做成了精緻的相框。

  這老哥倆看到母親的畫像後,同時就老淚縱橫,哭的像個孩子了,他們的母親已經去世了四十四年之久,久到他們都快記不起母親的模樣了。

  「老娘啊,您走的太早了,如今的好年頭,您都沒看到啊,那時候家裡窮的連一張相片都給您拍上,以至於兒子們都快忘了老娘的模樣了!」

  大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著跟三爸同樣的說辭,因為那是他們共同的娘,娘留給他們幾乎是一樣的畫面,可惜的是,隨著他們也步入耄耋之年,那些珍貴的記憶也隨著歲月流逝變得模糊。

  如今這一張畫像出現,像是賦予了記憶某種魔力一般,那些被時光侵蝕的記憶,由模糊轉為清晰,又從由碎片拼湊成完整的記憶畫面。

  良久之後,兩個痛哭流涕的老人停止哭泣,老大扭頭看了看強子爸,繼而悠悠的開口。

  「二弟,三弟,這些年你們對我的恨我清楚,你們恨你嫂子氣死了父親,說真的,我也恨了她大半輩子,這也是我經常打罵她的根本原因,我從心裡就沒打算原諒她。

  話說回來,她再怎麼不入我的眼睛,也是兩個孩子的親娘,那時候他們都還小,離不開親媽的照顧,你們說我能咋滴。

  有道是狗不嫌家貧,子不嫌母醜,兩個孩子讓我沒辦法,你們看我現在,倆孩子不怎麼待見,你大嫂更不待見,就是因為那些年我經常打罵他們的娘啊!

  現在大哥也老了,眼瞅著蠟頭就要燒盡了,還得不到你們的諒解嗎,我用自己一生的悲涼為你嫂子的錯誤行為買單,我想……也該差不多夠了!」

  隨著大伯的訴說,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被重新提起。

  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一個秋冬季,強子的父親剛經過入伍前的體檢,一家人都為他能夠參軍而高興不已。

  那天奶奶去河邊(渭河南岸)的二姑家看女,留下老頭在家裡。因為大哥早幾年已經婚娶,有大嫂在家,奶奶就簡單給兒媳婦交代了一下,隻身去了姑娘家。

  當天大嫂娘家的兩個弟弟來姐姐家走親戚,姐姐就留下兩個弟弟吃飯,這本是無可厚非的正常舉動,孩子的舅舅在家吃個飯嗎,再正常不過的小事情。

  壞事就壞在大嫂身上,她娘家是山腳下的,因為山地糧食產量低下,家裡常年不夠吃,弟弟們來了,她就在廚房烙了一天的餅,打算讓兩個弟弟帶回家給侄子們吃。

  也不知道是有心還是沒心,弟弟們吃完下午飯都走了,大嫂都沒想起還在窯洞裡的老公公,直到天擦黑的時候,老頭才拄著拐棍,一言不發的出了大門,往河北的女兒家去了。

  強子爺爺當時的年齡已經快七十了,腿腳因為風濕也有點太利索,等到姑娘家的時候,已經夜裡十點了,路上還摔了兩跤,老爺子的手掌都給摔破了,心裡哪個氣可想而知。

  一進女兒家大門,女兒女婿一群外孫都懵了,老爺子渾身上下的土,活像個老牌盜墓的。

  奶奶也愣住了:「老頭子你這是咋了,這都幾點了怎麼來的,還有你這渾身土是咋回事?」

  老爺子一聽這話,一股氣血直衝腦門子:「我咋了,我咋泥馬個屁,老子這一天都快餓死了,也沒有人管我!」

  一群人聽了這話都懵圈了,家裡不是有人嗎,怎麼會沒有人給老爺子做飯呢!

  說起強子爺爺這人有點說道,老爺子是十里八鄉有名的木匠,不僅手巧還頗為厚道,但凡他經手做的風箱都經久耐用,用個三五十年都沒啥問題。

  當時的農村做飯,風箱這玩意像現在的煤氣灶或者電磁爐,屬於必備品,所以老爺子的手藝非常吃香,誰家分家單過了,小兩口另立爐灶了,都離不開這東西。老爺子靠這門手藝不但給自己父母養老送了終,還養大了六個子女。

  不過老爺子有個好嘴的毛病,風箱一賣,就是各種買買買,大肉、豆腐、粉條白菜多樣食材,然後在泥爐上砂鍋支起,一鍋亂燉幾杯濁酒,可是羨煞了許多食不果腹的村民。

  前幾年因為骨關節風濕的毛病,已經做不來精巧的木工活了,只能做些板凳桌子一類的粗苯家具,收入也是大不如前。

  用奶奶的話講,老爺子就是個吃今不顧明的住,平日裡根本不知道攢錢,以至於老了干不動了,兜里卻比一臉褶子的老臉還乾淨。

  有道是家寬出賢人,那是個糧食跟命一樣金貴的年代,老爺子帶著一家子精打細算的結餘了點糧食,打算用來給強子爸說個媳婦的。結果被大嫂成天這麼不顧後果的接濟娘家,老爺子心裡哪能痛快的了,再加上這都一天了,一家之主的肚子還空著,人家似乎根本就沒想起還有自己這麼個人,這麼個老公公存在,在老人家心裡,這豈止是大逆不道,分明就是謀財害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