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離開

  李青去街上買了香燭、紙錢……去了棲霞山。

  多年未來,三座小墳包已然爬滿了花草,連墓碑都給掩蓋了,李青愧然……

  但,他沒動手除去花草,因為…很好看,三個丫頭肯定喜歡。

  李青點上香燭,燒著紙錢,輕聲絮叨起來……

  這麼多年下來,李青已經沒最初那麼傷心了,只是覺得空落落的,他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

  秋風瑟瑟,李青說著往事種種,最終不知飄向了哪裡……

  歲月從不可憐苦命人,數十年過去,三個小墳包滿是滄桑感,終有一日,只怕這小墳包也會消失不見。

  慶幸的是……那需要太久太久的時間,亦或許,歲月垂憐,不會在李青有生之年收走她們的所有痕跡。

  …

  李青許久不來,每次來都要待上幾天,甚至更久;這次也不例外,中秋節都是陪她們過的,很美好。

  丫頭們臨走前,都說讓李青忘了她們,李青也曾嘗試過,奈何……做不到。

  總有些東西,是歲月也無法腐蝕的,那逝去的美好,非但沒有隨著時間推移消逝,反而如美酒一般,愈發醇厚。

  彌足珍貴……

  當然,李青並未沉浸在感傷中不可自拔。

  說過,笑過,哭過……也就過了。

  ~

  永青侯府。

  深秋漸行漸遠,初冬接踵而至,恨嫁的小丫頭慌了。

  她都是大姑娘了,實歲十八,虛歲十九,晃二十,毛二十一的人了,大哥哥還不回來娶她。

  她現在是睡也睡不踏實,整天迷迷瞪瞪,她都覺得自己沒幾年青春了,快老了都。

  朱婉清也不怕羞了,大哥哥不回來,她就整日煩李叔:

  「李叔李叔,你給大哥哥寫封信去呀,你問問他,他到底想怎樣?」

  到了這個份兒上,她是豁出去了,完全沒了女兒家的矜持。

  朱祁鎮還在一旁煽風點火:「丫頭,爹爹早就說過,那兔崽子不是好東西,現在你相信了吧?」

  小丫頭都給氣哭了。

  一向溫柔賢惠的錢氏,頭一次跟夫君紅臉,氣道:「有你這麼當爹的嘛,閨女嫁不出去,你就那麼開心?」

  「這能怪我嘛,都是……」

  「你還說?」

  「好好,我不說了還不成嗎?」朱祁鎮悻悻閉嘴。

  錢氏心疼閨女,請求道:「先生不妨給李家公子去一封書信吧,即便是真有軍務在身,抽不開空檔,也應說明才是,這樣……著實不好。」

  李青起身道:「行吧,我給他寫封信,看看是咋回事兒。」

  ~

  不料,信剛寫好,還沒找到願意去送信的人,李宏就回來了。

  只不過……人是豎著來的侯府,卻是橫著出去的,別問,問就是朱祁鎮為閨女出氣。

  朱婉清心疼壞了,哭著要搬去對門李家貼身照顧,被錢氏給強行攔住了。

  朱祁鎮更氣了,一顆老父親心,被扎稀碎。

  李父來提親時,越想越氣的朱祁鎮,暴脾氣上來,一股腦將聘禮全隔著院牆丟了出去,摔稀碎……

  李父大怒:你一外來戶,你有什麼可豪橫的啊?

  朱祁鎮更怒:這是你李家娶媳婦兒的態度?

  倆中年男人,都差點大打出手。

  最後,看夠熱鬧,吃足了瓜的李青出面調停,才讓這倆顯眼包消停下來。

  不過,經他們這一鬧,又得重新算黃道吉日,就給耽擱了下來。

  …

  別院兒。

  李青手捧永樂大典,桌上泡著一壺好茶,倚在躺椅上悠哉悠哉。

  『撲通!』李宏跳院牆進來,笑嘻嘻道:「乾爹。」

  李青瞥了他一眼,視線重新回到大典之上,「不是嗷嗷著腿斷了嘛,這才幾天光景就好了?」

  「哪呀,我那是苦肉計。」李宏嘿嘿笑著說,「我若不那般,只怕我那老泰山還要不依不饒。」

  「你小子……」李青失笑,「這次回來多久?」

  李宏道:「去年遼東一戰,諸部落震怖,短時間內應該是不敢造次了,呃…那個……皇上召見孩兒了。」

  「你給他說了娶朱婉清的事兒?」

  「呃……乾爹英明。」李宏訕笑點頭:「其實,也是皇上猜到了,孩兒總不能欺君不是?」

  李青想了想,道:「說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而可以借著這層關係,讓你仕途更加順暢。」

  頓了下,「皇帝升你官兒了是吧?」

  「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乾爹,皇上升了我游擊將軍。」李宏乾笑著說,解釋道,「不過乾爹,孩兒可不是靠著裙帶關係,是真立下了功勞……」

  「行了,沒什麼可解釋的,有無靠關係都不打緊,」李青擺擺手,「主要是能力,只要能力跟的上官職就行。」

  李宏深以為然:「乾爹說的是,去年那一戰後,我才算是有了做千戶的能力,嗯…近幾年便是皇上再升我官兒,我也要婉拒了;

  用乾爹的話說,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兒。」

  李青滿意地點點頭,伸手端起桌上茶杯,抿了口,「多會兒問你的問題還沒答呢。」

  「半年。」李宏說:「皇上的意思是……成親後,先讓我在京營中歷練兩年,然後,再去河套發展兩年。」

  李青緩緩點頭,失笑道:「你這也不算倒霉,老丈人混帳,大舅哥還挺好。」

  李宏臉色訕訕:「乾爹你這麼說,孩兒還是吃了軟飯。」

  「哎?也不能這麼說,」李青正色道,「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昔年你祖上曹老國公威名赫赫,也不見有人說,他是靠著太祖外甥這個身份;

  到了你這一脈,雖過了五服,卻也未嘗不能再續佳話!」

  李宏輕輕點頭:「乾爹說的是,我不會給你丟臉的,也不會給祖上丟臉。」

  「嗯,有志氣。」李青笑眯眯地抿了口茶,「但光有志氣可不成,得付出實際行動。」

  「那必須啊!」李宏嘿嘿笑著,隨即,笑容發苦,「乾爹,成親後我想帶婉清妹妹去京師,你能不能幫我勸勸……岳丈?」

  「不用勸,」李青道,「那是他閨女,他比你還寶貝呢,只要那小丫頭願意跟著你,他不會阻攔。」

  「嗯。」李宏嘆道:「其實,有時候我也挺理解朱叔的,他就這一個閨女,京師……他又不能回去,我這要是……就真只剩他兩口子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於公他混帳,但於私,他人還不錯。」李青道,「一個女婿半個兒,以後對他好點兒。」

  「哎,孩兒明白。」李宏點頭。

  頓了頓,「乾爹,皇上跟我說了你的事兒,你真打算不問政事了嗎?」

  「這一任的皇帝是英主,他現在也已站穩腳跟,有我沒我,區別並不是很大。」李青笑道,「再者說了,我又不是大明皇帝的御用保姆。」

  「……」李宏滿臉黑線,不過他也習慣了,乾爹說話,一向這麼肆無忌憚。

  畢竟……連太上皇都敢打的人。

  李宏說道:「我父親讓人算了日子,冬月初六是黃道吉日,乾爹幫孩兒調和一下吧,他們倆……唉,我又不能說朱叔身份,我父親只當他是個吃軟飯的,說話挺沖。」

  「行,包在我身上。」李青眸中欣然,囑咐道:「成了親,你也是大人了,以後乾爹不在,可要好好的,啊~」

  李宏笑道:「以後有空,孩兒會常回來看您。」

  李青微微搖頭:「你成了親,父親的責任我也盡到了,以後……你應該找不到我。」

  「啊?」李宏呆了下,失聲道:「乾爹,你要走?」

  「嗯。」

  「去哪兒?」

  「不知道,」李青仰望天空,「大明這麼大,可去的地方太多了。」

  李宏情緒低落,「乾爹……不走好嗎?」

  李青幽幽道:「知道嗎?乾爹是個道士,若不是一次偶然,可能現在也還是個道士;

  唉……這麼多年了,我都快忘記道士這個身份了。」

  「乾爹……」李宏苦笑:「你都這麼大歲數了,萬一有個好歹,你讓孩兒如何自處?」

  「乾爹命硬的很,不會有事的。」李青笑著說,沉吟了下,「放心吧,你還這麼年輕,咱們父子總會再相見的。」

  不過,到時候你不一定認得乾爹了……李青又在心裡補了一句。

  ……

  冬月初六。

  這天,李宏一身狀元袍,丰神如玉。

  這天,朱婉清鳳冠霞帔,傾國傾城。

  這天,兩個小娃娃,長大成人,喜結良緣。

  李青飲了小夫妻敬的茶,聽了他們叫父親,包了超大紅包。

  他感嘆時光的魅力,不止掠奪,也有給予……

  晚宴,沒請外人。

  除了兩家人之外,只請了曹國公。

  宴間,朱祁鎮、李父拼酒,李青起鬨勸酒,把兩人灌的哇哇大吐……

  這一晚,煙花放了半宿。

  這一晚,永青侯府一片大紅。

  這一晚,李青似乎也喝醉了……

  這晚之後,李青便消失了。

  眾人不知他去了哪兒,只知道次日醒來,什麼都在,唯獨少了他。

  他們找了很久,也等了很久,卻始終沒再見到他……

  …

  ~

  小道觀。

  墓碑前。

  李青用衣袖擦拭墓碑,輕聲說:「師父,弟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