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
朱見深站在龍椅一側,看著下面參拜的臣子,內心升騰起一股豪邁。
這裡,是權力的巔峰!
「臣等參見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群臣拜完龍椅,又拜朱見深,嗓門洪亮,一點不弱於方才喊萬歲。
朱見深吸了口氣,壓抑著內心的激盪:「平身!」
他臉色潮紅,不光是他,這是歷任帝王的必經之路,誰剛來這裡接受參拜的時候,都激動。
『我定會成為一代明君!』
他如此想著……
乾清宮。
朱祁鈺針灸過後,喝完湯藥,臉色好了些,卻仍是有氣無力。
「先生對太子可還滿意?」
李青接過藥碗放在一旁托盤上,點頭道:「姑且滿意,不過還有待調教。」
「滿意就好,以後時間多的是呢。」朱祁鈺掙扎著想坐起來。
李青起身扶著他,順便幫他墊了個枕頭。
朱祁鈺躺久了,這麼坐著感覺舒服多了,問:「先生,我大概還能堅持多久?」
「一個半月左右吧。」李青斟酌著說。
「能……不用這麼躺著嗎?」朱祁鈺道,「我實在不想這麼躺下去了,挺難受的,我想走走。」
「那樣的話……可能時間更短。」
「沒關係,總比躺著好。」朱祁鈺面帶渴望,「麻煩先生了。」
李青嘆了口氣,微微點頭。
~
次日。
朱祁鈺精氣神兒好了一大截兒,甚至都能上朝了,但他沒有去,而是乘坐龍輦逛起了京城。
既然都讓人監國了,他不想出爾反爾,最後的時光了,他也想為自己活幾天。
京師大街上,熙熙攘攘,店鋪一家挨著一家,朱祁鈺看了很欣慰。
隨後他又去了連家屯兒,看到百姓依舊清苦,不禁又感到遺憾。
…
接下來的日子,朱祁鈺幾乎每天都要出來逛逛,有時來到小院和大哥聊聊天兒,順帶著跟侄女兒嘮嘮,過得很舒心。
時光就這樣流淌,眨眼,二十餘日過去,朱祁鈺又躺回了病榻之上。
這一次,李青也沒了辦法。
…
這一日,五更天。
乾清宮燈火通明。
李青、朱見深跪坐在床前,其他大臣跪在二人身後,朱祁鈺躺在床上,兩眼無神,他已到了極限。
該做的交代都交代了,他平靜地等待著大限來臨。
良久,朱祁鈺苦澀自語:「終是未能……收服草原啊。」
「二叔的遺憾,見深會幫您完成。」朱見深聲音不大,口氣不小。
朱祁鈺欣慰的同時,又感到一絲擔憂,「見深啊,萬事不可……不可急,要緩,事…緩則圓,莫要被情緒左右,不可衝動行事……要牢記。」
「見深謹記。」朱見深認真點頭。
朱祁鈺嘴角浮現一抹笑,又看了看李青,愈加放心,他緩緩轉過頭,望著樑上的雕刻,眼神逐漸迷離……
他太疲倦了,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想歇歇,好好歇一歇,做些沒用的事。
他就這麼發著呆,這樣很放鬆,一刻鐘,兩刻鐘……
朱祁鈺一直保持一個動作,一個神情,宛若雕塑。
一縷晨曦灑進來,朱祁鈺的表情發生了些許變化,嘴角微微牽起,笑容釋然:「天亮了……」
他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天亮了,但大明的這顆太陽卻墜落了……
「皇上,皇上……」小恆子輕喚兩聲,但…朱祁鈺的神情已然定格……
小恆子表情悲愴,尖聲哭道:「皇上……駕崩了!」
「皇上吶……!」
群臣悲慟,嚎啕不止,大殿被哭聲淹沒。
…
小院。
朱祁鎮怔怔望著天空太陽,它是那麼耀眼,他看不清,越看越模糊……
李宏提著早飯回來,黯然道:「朱叔,我路過宮門時……」
頓了下,道:「皇上駕崩了。」
「我知道,我知道……」朱祁鎮依舊看著天空,天空更模糊了……
朱婉清哭出了聲……
~
「哭~」
隨著小恆子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乾清宮前的哭聲驟然加大,震耳欲聾……
「停~」
哭聲減小,改為抽泣……
~
皇帝駕崩的消息,最先在京師傳開,百姓系上白綾,為天子守孝,但生活並未受到影響。
朱祁鈺交代過,不許影響百姓生活,讓百姓守孝七日即可,七日過後,一切照舊,更不可限制百姓婚嫁。
…
~
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子朱見深在朱祁鈺駕崩的那一刻,就自動成為了皇帝。
天子當以國事為重,民間守孝要三年,但皇帝不行,只能以一天代替一年,朱見深為二叔守靈三日後,繼皇帝位,成為了大明第八位皇帝。
但前一任皇帝沒入葬前,他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皇帝,儘管他已經能行使皇帝的權利了。
唯有先帝入葬,登基大典過後,朱見深才是真正的皇帝。
這幾日他很忙,忙得睡覺時間都很欠缺,一邊守孝,一邊忙著適應做皇帝,緊湊的快節奏生活讓他很不適應。
守靈已過,但朱見深每天仍要來到靈堂,早中晚各哭上一場。
這是禮制,天子也要遵守,且還要嚴格遵守。
大明以孝治天下,天子更要做好表率。
這個十七歲少年,這段時日苦不堪言,卻也只能咬牙堅持。
這是做皇帝要付出的代價,每一任皇帝都是這麼過來的,就是當初搶皇位造反的朱棣,都哭了一場大侄子。
更別提順位繼承的了。
皇宮一片縞素,京師大街也冷清許多……
這次的權力交接,過渡的很絲滑,太子確定了這麼多年,加上群臣或多或少親近過新帝,自問不太可能會受到『一朝天子一朝臣』牽連,所以都很老實。
甚至為了在新帝面前露臉,工作態度更是積極,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
十日後,經翰林院、禮部、內閣共同商討,擬定了朱祁鈺的諡號:
符天建道恭仁康定隆文布武顯德崇孝景皇帝!
諡號在最初時只有一個字,但後來隨著時間變化逐漸加長,自唐太宗之後,諡號如脫韁野馬,一朝比一朝長,發展到大明,已經長達十七個字。
越長越不好記,很少有人記得全,所以自唐開始,人們不再像稱呼漢朝皇帝那般,稱呼高帝、文帝、武帝……而是乾脆用廟號來稱呼,稱太祖、太宗……
這個短,好記!
這也是朱祁鈺為何不在意諡號,而看重廟號的原因,因為這玩意兒除了史官,一般人也不記。
不過由於朱元璋終其一朝,都以洪武為年號,未曾改動過,後面朱棣等人亦不敢更改,一個年號用一輩子,因此,民間稱呼皇帝,大多以年號相稱。
但廟堂官場上,還都是以廟號相稱。
總之……皇帝的稱呼有幾種,哪個耳熟能詳,人們稱呼哪個。
李青對此並不在意,這諡號也不算差,犯不著唱反調。
但幾日後,群臣遞交的廟號,他就看不過去了,代宗什麼鬼?
欺負人家兒子沒繼位?
其實,他這次倒冤枉了這群人,事實上,他們也不想擬定這個,主要是怕起個好的惹新帝不喜,畢竟又不是同一支。
但起個差的,他們自己良心又過去,乾脆以這個不含褒貶,卻又契合實際情況的廟號交差。
李青找到源頭——朱見深。
「你咋想的,就這給他安這麼個名分?」
「孤可沒這般小氣。」朱見深否認,「這是他們揣度孤的心思所致,孤已經駁回了。」
李青怒色減緩,道:「駁回後,他們依舊會揣度你的心思,不如我來擬一個如何?」
朱見深瞥了他一眼:「說來聽聽。」
「中宗!」
「中宗……」朱見深咀嚼著這個廟號,眉頭微皺,中宗寓意著中興之主,是個品質尤為高的廟號。
但同時,也意味著在此之前,國家陷入過低迷,這嚴重影響他父皇的聲譽,他不喜。
儘管父皇已經在他的記憶里淡去,但朱見深還是要維護,不僅是父子感情,也是政治正確。
「不太妥當。」朱見深道,「顯宗吧!」
顯宗也是個不錯的廟號,朱見深不算刻薄。
李青卻道:「就中宗,你父皇知道,也不會生氣。」
「顯宗,就這麼定了。」朱見深寸步不讓。
「中宗!」
「顯宗!」
「中宗,聽我的,你吃不了虧。」李青道,「作為交換條件,我可以幫你打探一下萬貞兒的近況。」
「……二叔功績可堪中宗。」朱見深如是說。
李青笑了。
……
停棺二十七日後,朱祁鈺靈柩出了皇宮,前往天壽山壽陵。
(說一下,壽陵,其實就是現在的慶陵,它最初就是景泰帝的帝陵,後來朱祁鈺被廢除帝號,沒能入葬明皇陵,再後來,因明光宗實在太短命了,不到一個月就死了,根本來不及修建帝陵,加上萬曆喪事也要辦,朝廷沒辦法,便將明光宗葬進了閒置的壽陵,並改名,慶陵。)
朱見深頭前扶靈,後面李青、于謙等一眾臣子相隨,恭送這位仁厚的景泰皇帝最後一程。
…
隨著帝陵最後一塊土封上,屬於景泰皇帝的時代,也宣告了結束。
李青望著帝陵,愣怔許久,輕聲道:「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