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決堤洪水般源源不絕湧入南門的曹軍將士,很快將位於南門之上的白門樓圍得水泄不通。
城中守軍死的死,降的降,前一刻還勉強算是困獸的陳宮,眼下已徹底淪為毫無反抗能力的待宰羔羊。
他絕望地站在城樓上,眼中含淚,看著滿目瘡痍的城牆盡落曹軍之手,內心無比絕望。
陳宮很清楚,自己已滿盤皆輸,再無任何翻盤的可能性,就連逃跑也已經來不及了。
與此同時,曹操正不聽詢問降卒陳宮的去向。
「陳宮何在?陳宮何在?!」抓著一位早就丟棄武器,抱頭瑟瑟發抖的降卒,曹操出奇地緊張問道。
「在,在白門樓……」生怕自己回答慢了半刻就會激怒曹操,從而給自己引來殺身之禍,顫抖不止的降卒想都沒想就直接把陳宮給賣了。
「隨我去白門樓!」
曹操一聲令下,楚雲、曹昂等親近之將就率軍陪同其向南門挺進。
曹軍們自覺為曹操讓路,曹操率眾暢通無阻地來到白門樓下,見到心如死灰的陳宮,心中既有種說不出的暢快,同時也夾雜著些許落寞。
「公台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我三日不見,想煞我也!」曹操故意調侃著已等同於淪為階下囚的陳宮說道。
「曹賊,你背信棄義!違約出兵,攻襲下邳!事到如今何必還此假惺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陳宮決意赴死後,語氣倒也有幾分悲壯。
曹操卻嗤之以鼻,冷哼道:「公台兄!說到背信棄義,這天下還有比得上你陳公台?!當日我如何厚待於你,幾乎把你捧在手心如珍似寶地供著!
可你呢?!你是如何回報我的?!你背地裡勾結呂布攛掇張邈,你們合起伙來背叛我!險些將我置之死地!時至今日,我反倒成了你口中的小人,真是可笑至極!」
曹操的這番話可謂理直氣壯,當初感念陳宮之功,曹操對陳宮真是推心置腹,寵愛有加。
對待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張邈,更是視如手足,袁紹作為同樣與張邈、曹操的童年摯友,因屢屢被張邈頂撞,心生怒意要曹操殺掉張邈,還是曹操頂住巨大壓力,對袁紹說:「大家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如今天下大亂不該自相殘殺。」
要知道,當時曹操實際身份等同於袁紹的附庸,說的難聽點就是給袁紹當小弟,在這種背景下,曹操還能冒著得罪大哥袁紹的風險替張邈出頭,其人多重義氣可想而知。
後來,為報父仇征討陶謙前,曹操更是對家人說:「我若是回不來了,你們就去投奔張邈吧。」
結果呢,就是被曹操視為肱股之臣的陳宮,和可以交託家室的好兄弟,竟合起伙來以曹操誅殺邊讓為藉口,為自身利益而選擇給曹操一記終身難忘的背刺。
楚雲作為後世之人,甚至覺得曹操後來之所以生性多疑,很可能就是被這次太過出乎意料的背叛,弄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被曹操噎得說不出話,陳宮臊得滿面通紅,索性道:「少說廢話!我陳宮的人頭就在這裡,你只管上來取便是!」
當年,陳宮決意背叛曹操聯手張邈迎呂布入兗州時,就已經做好了與曹操一刀兩斷的心理準備,也同樣想過自己或許有朝一日會死在曹操之中。
死到臨頭,他反倒頗具氣節地慨然赴死,毫無懼色。
曹操見陳宮這副模樣,率眾一舉登上白門樓,嚇得陳宮身邊那些忠僕們「噼里啪啦」地丟下手中的短刀,既不敢進,又不能退,倒是好生滑稽。
「公台,我最後問你一次,你肯不肯歸降於我,發誓從此以後效忠於我。」
見曹操眼神真摯,似乎不是惺惺作態,陳宮納悶地問道:「你是認真的?就算我答應你,你還敢信得過我嗎?」
曹操眼神透著堅定之芒,認真地道:「只要你答應,我就信,過去的事,既往不咎,永不再提!」
「哈哈哈哈哈……」愣住好一會兒的陳宮突然冷不防地大笑起來,而後道:「曹孟德啊曹孟德,我現在不得不承認,我從未真正看透你,過去沒有,現在也沒有!」
「無妨,只要公台肯歸降於我,以後會有得是時間,一點一點重新認識我。」曹操面露喜色,趁熱打鐵道。
陳宮忽地黯然搖頭,嘆息道:「晚了,晚了!孟德啊,你心裡明白,就不要再說這些話了,你我之間,早已回不了頭了。」
自呂布死後,陳宮就徹底心灰意冷,唯一的希望就是藉助勢力漸漸壯大的劉備之手,與曹操繼續抗爭到底,如今最後的希望也破滅,陳宮是寧死也不願繼續屈居於曹操手下苟活下去。
曹操也動容地哽咽好一陣,只得打起感情牌勸說道:「公台,你莫非要棄你的老母妻子於不顧嗎?」
「孟德,雖然我現在知道自己仍未看透你,但至少有一點我可以確定,那就是我走後,你定會替我善待他們,就莫要再以這些為藉口啦!」
說著,陳宮從身旁一位嚇得快要失禁的僕人手中,奪過一把利劍,橫在脖頸處。
「公台……這……且慢!」曹操伸手急忙阻攔,又不敢妄動,生怕陳宮一衝動直接抹脖子。
陳宮有些惱怒地看著曹操,道:「孟德,別讓我在最後的時刻,走得太難看,好嗎!」
聽得陳宮如此說,曹操知道他一心赴死,再多家勸阻也是無用,只得下令道:「拿酒來!我要為公台兄踐行!」
很快,手下親衛屁顛屁顛地不知道從何處為曹操端來一壺美酒,曹操毫不含糊地拿過酒壺,直接往嘴裡灌下足有三杯之量,痛快地咂舌並將酒壺遞向陳宮。
「公台兄,請!」
陳宮閉眼接過酒壺,也學著曹操,高舉酒壺,通過壺嘴往口中倒酒,很快將壺中美酒飲得一滴不剩。
「孟德,別了!」
話音一落,陳宮將酒壺在地上用力一摔,一陣清脆的瓦片碎裂聲響起,陳宮雙手握劍,當場自刎。
目視著陳宮的屍身,曹操的呼吸變得越發滯重,眼前的光景也像是回到五年前,自己與陳宮把酒言歡,策馬同游時的情景歷歷在目。
「抬下去,厚葬!」曹操心中略有不忍地別過頭,命人將陳宮的屍體在下邳厚葬。
至於陳宮身邊那些忠僕們,曹操感念他們忠心護主,並未對他們趕盡殺絕,只是將他們收編入普通將士的編制中,算是對老友最後的一點追懷。
心情久久不能平復的曹操,哪怕順利攻克下邳,仍然未參加慶功晚宴,而是獨自在州牧府中喝悶酒。
別說楚雲、郭嘉,哪怕是曹昂、夏侯惇,也不敢去打擾。
眾人都理解,曹操與陳宮的關係可謂是一對冤家,如今其中一人率先離世,作為尚在人間的另一人,曹操的心情一定極為複雜,需要獨自靜一靜也是情理之中。
當晚眾將歡慶時,雖因少了曹操導致不夠盡興,但在夏侯惇與曹昂的出席主導下,慶功宴的氣氛還是保持著歡快,直至結束。
攻克下邳的意義十分重大,隨著呂布、陳宮身死,這意味著徐州已經徹底落入曹操之手,曹軍將士們不免多喝了幾杯,開始幻想著回到許都後,自己會得到怎樣的封賞。
一夜過後,梟雄曹操已從複雜的情緒中走出,恢復過來的他在與楚雲、郭嘉商討後,開始著手安排徐州諸多軍政大事,雖說其餘各郡縣守軍已望風歸降,但為了鞏固自家勢力在徐州的統治力,曹操必須對徐州境內上至州牧太守,下至縣令掾史都重新洗牌委任。
不僅如此,曹操還必須吸取以往的教訓,儘量避免過多觸及徐州本土士族們的利益,例如保留部分士族子弟在徐州原有的無足輕重的官職,以免激起眾怒,逼得他們聯起手來抵制曹操的統治。
值得慶幸的是,即使徐州士族們大多對曹操並不待見,但在曹操有意做出一些合理的利益讓步後,士族們也就勉為其難地接受曹操成為徐州之主的事實。
其實士族們在軍力上沒有與曹操相抗衡的能力,所謂的「抵制」也只是互相通氣背地裡罵曹操幾句,膽子大的在政事上使些絆子就算極限了,除非出現又一個陳宮,不然的話,他們不過是一盤散沙,就算湊到一起在外無強援的前提下,也是一群難成氣候的烏合之眾罷了。
在治州理政的同時,軍機大事曹操更不敢懈怠,在命斥候們仔細打探壽春的動向後,曹操得知劉備先前本來已兵至鍾離縣,大軍渡河後即可奇襲夏丘,並藉助夏丘附近的密林隱秘行軍,趁夜入駐下邳。
然而曹操這一手搶先一步夜襲下邳,完全打亂了劉備的如意算盤,使得劉備只得改變計劃,與張飛一同引軍轉攻小沛,又因曹仁據守而屢次進攻無果,最終只得悻悻率軍返回壽春。
此時關羽獨自鎮守汝南,劉備與張飛共據壽春,兵馬略有折損,但還是借著曹操與呂布大戰之際,賺了個盆滿缽滿。
只不過劉備對於自己先前的所作所為,心中多少還是有點數,知道曹操如今戰罷呂布,早晚要攜大勝之師,親征壽春,與自己一戰。
因此劉備大肆招兵買馬,可惜原本富庶的淮南早已被袁術折騰的破敗不堪,府庫穀倉中的錢糧都已所剩無幾,再加上劉備憐惜名聲不肯魚肉百姓,使得維繫原有將士們的吃穿用度都很勉強,擴充軍力變成天方夜譚。
命大軍歇息整整五日後,徐州境內各郡縣的軍政事務已初步制定妥當後,曹操本打算一鼓作氣率軍就此南征壽春,一鼓作氣收復淮南,滅掉劉備。
可惜的是,天不從人願,就在這個劉備於壽春立足未穩的絕佳時機,意想不到的驚天禍事卻突然在下邳城爆發。
當日,曹操正壯志凌雲地巡視著營中整軍備戰的將士們,見他們個個英姿煥發,陣勢雄壯,心中豪氣萬丈,恨不得立刻殺到壽春城下,一舉破城克敵,生擒劉備、張飛。
可偏偏在這個時候,一位平日毫不起眼的傳令兵,卻向曹操匯報了一件大事。
「司空大人!近日城中有不少百姓癘氣入體,染上疫病,就連營中也有些許將士病倒了……」
曹操的心情就像是從天堂瞬間墜身地獄,巨大的落差讓他眼前一黑,差點沒當場昏過頭去。
「你說什麼?!疫病?!」
在朝為官多年的曹操如何不知道這瘟疫的厲害,早在靈帝在位期間,每當某地區爆發瘟疫,少說也有三分之二居民會因疫病喪生,當時在朝官員們談之色變,只不過曹操想不到這一次,自己會這麼倒霉親自碰上這等致命的災禍!
事關重要,傳令兵不敢含糊,搗蒜般點頭道:「司空大人,小的年幼時曾在南陽暫居數載,染病的百姓們與弟兄們的狀況,與小的當年見到的疫病患者極為相似,所以小的雖然不敢說有十成的把握,但是……」
曹操兩眼望天,點頭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道:「好,我知道了。此事記你一功,速速命人通報楚雲、郭嘉、夏侯惇、曹昂四人前往帥帳議事!」
如此重大事件,曹操覺得單憑現在的謀士陣容不夠保險,率先踏入帥帳後,倉促動筆致書遠在許都的荀彧、荀攸、董昭、程昱等頂尖謀士們,命他們將各自對應對瘟疫的方法以書信的方式告知曹操。
當楚雲、郭嘉、曹昂、夏侯惇四人一個個不明原因就急匆匆趕至帥帳內,得知這一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後,皆是神情驟變,尤其是楚雲的臉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難看得多。
不待曹操發問,楚雲就遑急地向曹操諫言道:「叔父!還請立刻下令,將所有已經感染疫症,以及疑似感染疫症的百姓將士們全部聚於一處,避免與其他軍民再做接觸!」
我在曹營當倉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