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的鼻息總是熱乎乎的。
這個鬍渣李玥有時候挺喜歡,有時候又討厭,一定要仔細刮乾淨。
傍晚時分,各家各戶都在忙著做飯,又有大人正在滿村尋找自家的孩子,一個個一邊叫罵著拉回家吃飯。
驪山的山腳處,距離父皇的住處很近,李泰正住在這裡的一間屋子中,他手裡捧著一個碗,一手拿著快子不知道該如何下嘴。
「魏王殿下,是不合胃口嗎?」一旁的侍衛小聲問道。
李泰盯著碗黑著臉,「你教本王如何下嘴,這等東西給你吃你有胃口嗎?」
「可這是卑職按照縣侯教的辦法所做,知道魏王殿下可能不好下咽,卑職還攪和了一些熱豬油,方便下嘴。」
李泰夾起一片菜葉子,「你們吃過這個東西嗎?」
侍衛搖頭,「卑職沒有嘗過,這等沙拉也是新奇,也不知道縣侯是如何想到的。」
李泰把碗放在桌桉上,又放下快子,深吸一口氣胖臉上燃起了怒火,「什麼沙拉?這明明就是一盆菜葉子!」
侍衛連忙躬身道:「卑職還切碎了的。」
李泰指著碗大聲怒罵道:「切碎了難道不是菜葉子了?娘的!當本王是三歲小孩?!」
「這都是縣候吩咐的。」
「把本王當羊……養呢?」
「可是……」
李泰抬腳踹出去,「滾!給本王上肉。」
「魏王殿下要減肥……」
「給本王上肉!快點!」
「魏王殿下這是縣侯吩咐的。」
「彼其娘之!」李泰提起棍子,「休走!本王和你們拼了!」
避暑的日子是美好的,李世民在驪山住了兩月,剛到九月的這天,準備好回長安城了。
張陽和李玥親自站在村口相送,「陛下,不多住幾日了嗎?」
李世民看著一群孩子也上了馬車,他回首看了眼村子,「此乃人間仙境,朕要是住久了……」
「陛下一直以來勵精圖治,在這裡住久了是擔心被這種悠閒的日子腐化墮落嗎?」
「對,腐化墮落。」李世民認真點頭。
「西域之事正是最重要的時刻,陛下確實應該勤政,這一次回去好好看看今年的賦稅,也要記得勤儉節約,您還欠著我這麼多銀錢沒還呢。」
原本心情還算不錯,打算回到長安城處理朝政大幹特干一番,作出一番讓後人稱頌的功業。
「臭小子嘴裡沒好話,朕的好心情因為你這句煞風景的話攪沒了。」
「臣有罪。」張陽躬身沉聲道。
李世民再看他一眼,「看玥兒有孕在身,朕再忍你一個月,到了十月你必須要來上朝,不然……」
張陽抬頭道:「不然如何?」
「如若不然,就讓上官儀去治理西域。」
「好一招釜底抽薪,讓我的村子再無人治理,陛下眼光毒辣,手段亦狠辣,不愧天可汗,臣佩服。」
李世民冷哼一聲,「你也不是什麼好貨。」
這做皇帝的怎麼還罵人呢?
李世民走了,在驪山白吃白喝兩月,總算走了。
李玥小聲道:「夫君不開心嗎?」
張陽低著頭,「你父皇在驪山白吃白喝總共用了我們多少花銷。」
「上個月算帳時,一個月的花銷三貫錢。」
張陽感到一陣頭暈,「一個月的花銷就是三貫錢,我一個月花用才四百五十錢!太欺負人了。」
皇帝走了,那些圍在村子外的兵馬也走了,好似壓在大家心頭上的石頭也離開了。
村民的笑容也舒心不少。
張陽坐在院門口,攪和好黃泥,再將黃泥塗在一顆顆洗乾淨的鴨蛋上。
這群孩子也太能吃,兩個月吃完了村子裡一百多顆鹹鴨蛋,甚至還有吃不完順走的。
「鹽不要錢吶!」張陽沮喪著臉。
一筐鴨蛋放在眼前,李泰擦著額頭的汗水在一旁坐下,「姐夫,這是這兩天存著的鴨蛋,一共六十顆。」
張陽往鹹鴨蛋上塗著黃泥,一臉憂愁。
「姐夫,我不要吃菜葉子。」
「菜葉子好,可以幫助你減肥。」
「不吃!」
「想吃肉就每天加強運動,每天搬磚增加三百塊。」
「好!」
寧可累一些,也不能攔著本王吃肉。
九月的天氣還有些燥熱,擦去額頭的汗水,張陽拿過另外一籃鹹鴨蛋,繼續塗著黃泥。
李玥這些天在學著畫經緯線,巨大的紙張放在作桉上。
先是紙上畫下兩個圓,沿著中心點畫出一條穿過圓心的直線,這條直線便代表著赤道。
緯線向兩極方向分別分布,李玥畫好這些便問道:「夫君接下來怎麼畫?」
張陽還在往雞蛋上塗著黃泥,有氣無力講道:「確定了極點,測量出半徑,也就是圓心到赤道的距離。」
安靜的院子裡,李玥動筆繼續算著半徑,「算好了。」
「再用半徑分成相等的部分,連接每個點。」
張陽每說一句,李玥耐心畫著。
「再確認其中一點,算出它的經緯度。」
……
有了之前的數術基礎,李玥對經緯度測算掌握很順利,除了在三角函數計算上有些耗費時間,大體上沒有大問題。
只要有了參考點,李玥只要一盞茶的時間就可以畫出其他的經緯度。
在圖上算經緯度當然並不難,因為這本就是等比運算和三角函數。
最難的是要算出長安城的經緯度,這對她來說實地測量才是最有挑戰的。
張陽用一塊磁石擦著一根鐵針,嘗試著做出指南針,沒有指南針媳婦的經緯度測算就沒辦法進行。
李玥的小腹越來越明顯,她只能穿著襦裙,這樣便可以遮住,也能寬鬆很多。
看夫君用一塊磁石搓著鐵針,她也目不轉睛看著。
把針放在快子上,兩端懸空。
張陽盤腿坐著,皺眉看著鐵針的變化。
「這個針可以指向兩極嗎?」
「多半是可以的。」
李玥側目又歪頭觀察著一動不動的針,「它怎麼不動呢?」
「我再搓一搓。」
張陽拿起磁石又使勁搓著這根針。
看夫君的模樣,李玥一手扶著下巴狐疑道:「是不是針不夠細?」
聞言,張陽動作頓時停下,「嗯,問得好。」
看夫君又走到院子裡磨針,李玥搖頭道:「其實當初去欽天監時見到過司南,夫君想要做出的指南針是同一種事物吧。」
「指南針的意義更大。」張陽腳踩著板凳繼續打磨著。
李玥有些憂心。
楊嬸看著這個場面,「縣侯何故與一根針過不去。」
李玥憂愁道:「魔怔了。」
楊嬸小聲道:「要不要勸一勸縣侯?」
「不必了。」李玥扶著自己的小腹,「我了解夫君,過一會兒夫君就會發脾氣,發了脾氣就好了。」
楊嬸稍稍點頭。
半個時辰之後,張陽大聲叫罵著,「爾等只知讀書詩文,科技樹停滯不前!倒了血霉,老子現在磨根針累個半死,天殺的!」
不出公主所料,縣侯果然開始發脾氣了,最後張陽將磨針的事宜交給了牛闖,讓工部派來的鐵匠把這根針磨成紙張一般薄,如嫩芽一般細。
再繼續磨下去,張陽覺得自己要瘋了。
不如讓那些鐵匠先瘋。
一家人帶上了行李回長安城。
小武走著的時候,小熊會很自然跟在後頭,不會讓小武獨自一個人走太遠。
它好像是知道要回家一般,很通人性地爬到車轅上。
張陽一腳擱在熊背上,懶散地揮動馬鞭。
長安城一如既往地熱鬧,以前人們還不會在意,因為那時候這頭熊還小。
現在它已經有了身型,一進城就引來了不少目光。
這頭熊背上坐著一個小丫頭,那小丫頭眼神靈動也不在乎四周的目光。
就這麼在平地走著,它比成年男子膝蓋高。
雖說還不是一頭成年的熊,路人看見也要紛紛繞道,這要是站立起來發狂,尋常男子也未必是它的敵手。
一家人帶著小熊走入小巷中,這才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
還沒走到家門口,小熊撒歡一般地向家跑去,一頭撞開了家門,在熟悉的院子裡到處聞著。
家裡一直都由王嬸在打理,一家人只要把家具搬下來就可以了。
聽著嬸嬸講述,夫妻倆這才知道這些天長安城發生了不少事情。
太子李承乾留守長安城期間,顏師古與朝中眾多新晉官吏發生了矛盾,期間吵鬧不休。
歐陽詢著書八決,三十六法已成,留待後人研習書法。
阿史那杜爾來長安城時與禮部有了衝撞,又得知草原牧場被驪山承包大片,期間多次詢問朝堂,都沒有收到回復。
驪山到現在還用著歐陽詢的老先生的字帖來臨摹刻字,用來印刷。
驪山書籍能夠有銷路,離不開這些字帖。
「要不要去見見歐陽老先生?」
李玥思量著,「確實應該見一見他老人家,只是上一次他將我們打發出來,也有意再也不要往來,礙於他在士林中的身份,我們貿然上門恐怕不合適。」
「麻煩嬸嬸向歐陽詢老先生帶個話,當年學生相約老先生在曲江池相見,就說這個學生姓張,三天後,曲江池見。」
王嬸點頭去辦事。
歐陽詢在士林中的地位,以及在士族中的聲望,見過什麼人,做了什麼事都會引起很多人的關注。
「我雖說正人君子,可在他們眼中我就是個狂徒,老先生要是貿然接見我,勢必引起非議與爭論。」張陽揣著手仰天長嘆。
李玥又把家中的官服整理出來,「夫君明日去上朝嗎?」
「去吧,再不去上官儀要保不住了。」
「那好,今天先把官服洗洗。」
宮裡,李世民聽著李承乾的講述,這兩月以來一直都是太子接手朝政,中書省協理。
李承乾正襟站在一旁,父皇的表情沒有變化,沒有誇獎也沒有責罵。
只要沒有責備,對李承乾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朕聽聞你時常送信給蘇家?」
「前些日子是有送信過去。」
李世民皺眉道:「送信做什麼?」
李承乾又是行禮解釋道:「兒臣時常有不懂之事想問蘇秘監,只是他又不是常常在宮中,召見也過於冒犯,便送信給他。」
一番話講完,李承乾閉著眼咽下一口唾沫等著父皇的反應。
安靜許久……
「你回東宮,之後的事情朕會和房相他們商議。」
「兒臣告退了。」
走出甘露殿的時候,李承乾差點腿軟摔在了地上,面對父皇隱瞞這件事從小到大這還是第一次,第一次向父皇隱瞞。
至少有張陽的叮囑,李承乾自認這件事做得沒有問題,只要信沒有被人打開看過,蘇亶不開口,就不會有他人知曉。
就像張陽說的,蘇亶更希望自己的女兒可以嫁給孤。
回到東宮後,李承乾拿出自己與蘇家來往的書信,並且用油燈的火燒了。
對蘇亶的女兒說不上陌生,再怎麼說書信來往有些時日了。
這些天一定要停止這種行為,難得對方的女兒與自己還能在信中相談甚歡,不想因為這件事弄巧成拙。
孤是儲君,萬事應該更謹慎。
李承乾的目光看著火焰吞噬完這些書信,眼神中多了幾分堅定。
「張陽回長安了嗎?」
正打瞌睡的徐長吏立刻轉醒,躬身道:「一早就回長安了,現在多半在家裡收拾。」
李承乾重新站起身,「孤要見他。」
大安和張陽不在東宮,李承乾感覺這裡很冷清,這一次說什麼都要見到張陽。
長大以來,李承乾第一次感受到這種情愫,未來的太子妃是誰還有諸多變數。
不是因為父皇的吩咐,更不是因為朝中文臣的勸諫,這是第一次,第一次孤想要作成一件事,想要娶她。
讓徐孝德整理了一番,李承乾帶上一塊銀餅和零碎的銅錢,這是東宮僅有的家底,省吃儉用存下的。
知道了太子急匆匆離開了東宮,李世民走到立政殿向皇后說起這件事。
有情人終成卷屬這件事終究只是在故事中,皇帝想要太子娶誰,只是一道旨意的事情。
聽李世民說完,長孫皇后的神色凝重,「妾身以為此事沒這麼簡單,可真要是二郎所想這般,承乾自小懂事,妾身了解自己的孩子,他不該有這般行徑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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