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二章 你問我憑什麼?

  許凌坐在廢棄政務大廳,現在的庫里伍什聚會廳的椅子上,兩手端著茶杯,滿臉愜意。

  這個壁爐是真的爽。

  距離他不遠處,祝踏嵐和庫里伍什大祭司正在交談,已經完整地寒暄過,現在的內容來到了周邊形勢。

  許凌用心聽著,發現有些疑惑終於得到了解答。

  在冬之國雪原上,還活動著大大小小的數十個部族,跟庫里伍什一樣遊蕩在城鎮的廢墟之間,靠獵取弱小的魔獸為生,又被強大的魔獸捕獵著。

  可是許凌剛見到這些人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他們身上的衣物雖然有不少獸皮獸茸,但同樣有工業製品,衣物皮靴、武器、生活用品。

  矛盾的地方在於,像他們這樣類似遊牧的生活方式,是不應該具備工業基礎的。

  而大祭司接下來的話給了他答案:「我們收穫怪物,哦,不,用你們的說法是魔獸,它們的角、蹄、眼,還有身體裡的寶石,去不滅城換取我們需要的一切東西,除了庇護。」

  他所說的不滅之城,指的是位於雪原中心,原冬之國首都的一座城市,在百年間,它已經被擴張到原來的數倍之大。

  現在被自封皇室的碎眼部族掌控,所有其它部族想要取得物資、食物、武器,都需要用魔獸身上的材料或是溢魔晶去跟他們做交換。

  而價格,自然跟公道兩個字完全不沾邊。

  許凌越聽越覺得離譜,沒想到冬之國在魔化後居然變成了這幅樣子。

  那個自封的皇室部族可以說是奴役其他數十個部族替他們打工,而打工的代價並非時間和精力,而是生命。

  如敘列特這一族的人那般,他們整日整年在雪原上流亡,賺到足夠多的材料就去不滅城「上貢」,換一些日用品或是小麥、鹽這樣的剛需。

  大概是為了可持續性的竭澤而漁,不滅城拒絕讓任何一個部族入城受到庇護,任由他們在雪原上受到心靈和肉體上的雙重折磨。

  此種拿同胞性命換資源的行為方式,資本家聞之都要傷心,奴隸主見了也會落淚。

  可這樣一來,就有了一個新的問題......

  「你們,部族多,他們,只有一個,為什麼不聯合起來殺進去,奪回那座什麼城市?」

  為了拉進彼此的距離,許凌特意說起了路上學到的冬之國語。

  聽到他的問題,大廳里的庫里伍什人都露出了奇怪的眼神,甚至有人嗤笑出聲。

  紅髮少年加里洛哼了一聲,盯著地板冷冷地說道:「你真是異想天開。」

  他用了個成語,許凌聽不懂了,訕訕一笑把求助的眼神投向了翻譯。

  翻譯有點猶豫,最後委婉地說道:「他的意思是,很困難。」

  許凌聳了聳肩暗自嘀咕道:「困難就困難嘛,凶什麼。」

  敘列特現在已經把許凌當成了朋友,不滿地沖那小子嚷道:「加里洛,注意你的言辭,夏國的各位是我們的朋友,他們很強大。」

  這句話許凌倒是聽懂了,也就明白過來那個紅頭髮的少年肯定沒說什麼好話,他自己倒是不在意,拉了拉敘列特的手臂示意無妨。

  而這個大個子能夠成為被挑選出來的十二名勇士之一,自然在部族內有一定地位,被他吼了一頓,加里洛又是哼了一聲,倒也不敢再多言。

  大祭司和祝踏嵐作為在場地位最高的人,見到此番景象,乾笑著對視了一下,隨後繼續交談。

  可是許凌的話其實也是祝踏嵐的疑問,於是他委婉地問道:「尊敬的大祭司閣下,那個不滅城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大祭司人老成精,聽出他話里的意思,答道:「祝將軍,也許您不清楚,與其說不滅城是一座城市,不如說它是一座要塞。」

  「他們修築了高聳的城牆,架起了威力強大的槍炮,別說我們幾十個部族,就算是上百個聯合起來,也根本沖不進去。」

  許凌皺起眉頭。

  城牆?槍炮?這種東西對魔獸和武者來說根本構不成威脅啊。

  哪怕敘列特他們沒有練過功法,就憑肉身強度,硬抗一發RPG也不是問題啊,更何況那種東西根本無法正面命中他。

  看到調查團眾人疑惑的眼神,大祭司立刻補充道:「別說是我們,就算是那些怪物,雪原之王,都會被那些火炮擊傷擊傷。」

  由於接受的信息量太大,許凌迅速在腦子裡整理起來。

  之前談話的時候已經明確了,庫里伍什人口中的雪原之王大約就是七階以上的獸王,可正常槍炮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對這樣的強大魔獸造成威脅,而身為一個部族的領袖,大祭司也沒有理由騙人。

  所以真相只有一個!不滅城的槍炮不是正常的東西。

  他扭頭去看祝踏嵐,發現他臉上並沒有什麼多餘的神色,反而像是早已經知道,於是反應過來,應該是敘列特之前就已經給調查團說過了。

  現在再去問對方,或許就是想驗證一下真偽。雖然目前看來,庫里伍什只是雪原上的一個小部族,但也不能心生輕視,畢竟是在別人的主場。

  大祭司繼續說:「而且,過去的百年裡,分裂的各部族並不是沒有嘗試聯合,但始終都沒能真正團結起來,我們總會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產生矛盾,最後不了了之。」

  境外調查團的人聽了翻譯之後,都忍不住暗自腹誹:在這種出境下居然還要搞分裂,怪不得他們始終不能復興國家。

  大祭司臉上帶著殷切地笑容,話鋒一轉:「這個,祝將軍,您這次遠道而來,不知道帶了多少精銳的士卒?」

  他連夏國的情況都沒來得及多問,就直接說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祝踏嵐不動聲色,手指在扶手上點了點:「嗯......數百人吧。」

  他故意回答得模稜兩可,顯然暫時並不打算交底。

  對方點點頭,隨後站起身,鄭重其事地鞠了一躬:「雖然很冒昧,但我厚著臉皮,懇請您祝我們一臂之力,拯救庫里伍什於危難。」

  祝踏嵐先把對方扶起來,然後淡然說道:「我還是想問問,為什麼您執著於讓我們夏國伸出援手,甚至孤注一擲,派出了部族最精銳的勇士跨越千里?你們的危難又是什麼?」

  大祭司的神色黯淡下去:「不瞞您說,一百年前,庫里伍什部族有十幾萬人之多,可是在雪原上輾轉了這麼久之後,如今,這座鎮子裡只剩下了一萬多人,再這樣下去,恐怕滅族之禍也不會太遠了。」

  「至於您問為什麼不計代價地求援......」

  他虔誠地在胸口畫了個圈:「這是新神的指引。」

  得,又是神神叨叨的說辭。

  祝踏嵐依然很謹慎,沒有立刻答應下來,只是說道:「請容我們商議一下,您知道的,這是大事。」

  翻譯轉述之後,大祭司點頭表示理解,漂亮的女助祭也神色恬淡。

  但不少庫里伍什人的臉上露出不快的神色。

  他們的大祭司不僅僅是部族的管理者,同時也是與主持祭典,與神明溝通的橋樑,是所有人的精神支柱。

  可現在,他為了區區幾百個陌生人的幫助,竟然要不得不賠笑、低頭,搖尾乞憐,這讓族人不能接受。

  有人忍不住出聲說道:「大祭司,您不必這樣,瞧瞧,他們的臂膀是如此瘦弱,身材是如此矮小,何況只有幾百人,根本沒辦法幫我們走出困境。」

  「是啊,驕傲的庫里伍什人寧願戰死,也不會向別人低頭。」

  這些話說得又快又急,就連翻譯都來不及翻譯,何況也沒必要,是個人都能體會到他們的情緒。

  「住口!」

  大祭司厲聲制止了眾人的喧譁,「現在是我們在請求別人的幫助,收起你們的傲慢。」

  此時,他一改之前的老態,雙目之中現出精光,仿佛恢復了年輕時的風采。

  紅髮少年加里洛的叛逆勁兒又上來了,站起來踏前一步說道:「傲慢的是他們!」

  「大祭司,我們派出了十二位最強大的神選者遠赴北方,用生命的代價請求他們幫助,我們的姿態已經夠低了,可是他們呢?」

  「他們明明有充足的軍隊,有無數人口,卻只肯排出幾百人,他們不過是在等著看笑話而已!」

  少年總是容易只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問題,被憤怒沖昏頭腦,他完全沒有意識到,其實夏國人並沒有幫助他們的義務。

  或許是因為之前的口角,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依然死死地盯著許凌。

  可許凌是什麼人?哪裡會因為對方無理且無禮的咄咄相逼而退縮,毫不客氣地瞪了回去。

  祝踏嵐出來打圓場:「各位,請不要衝動,夏國對庫里伍什懷有最崇高的敬意和善意,如果時機合適,我們一定會儘可能提供幫助的。」

  翻譯轉達了他的意思之後,加里洛不等大祭司回應,哼了一聲說道:「幫助,你們看起來可並沒有強壯到足夠幫助我們,請問你們的倚仗是什麼呢?是躲起來的幾百人,還是這個說不定連血都沒見過的『勇士』呢?」

  這人好像是魔怔了一樣揪住許凌不放,竟然拔出了腰刀指過去。

  夏國人的面相看起來確實比冬之國人顯得年輕,在他眼裡,許凌這個馬上滿二十的傢伙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

  而他覺得自己親手獵殺過兩隻魔獸,已經完全是個大人了,對面這小子在安穩的環境裡長大,肯定是不如他經歷豐富。

  事實上,不僅是他,就連其他庫里伍什人也抱著類似的想法。

  夏國人比他們身材更纖細,眉目更清秀,不像是身經百戰的樣子。

  見矛頭對準了自己,許凌輕輕吸了口氣,他又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換作平時,早就懟回去了。

  可現在是在境外,對方可以不成熟,胡亂撒潑,自己代表的卻是夏國軍人,不能意氣用事,他用餘光看向祝踏嵐,發現後者偷偷摸摸地沖他擠了擠眼睛。

  思索片刻,明白了長官的意思,這是要讓自己唱紅臉。

  許凌坐在椅子上巋然不動,輕輕抬起了手腕。

  「你問我憑什麼,對嗎?現在我就來告訴你。」

  在場的大多數庫里伍什人根本沒別看清發生了什麼,只覺得好像閃過了一道銀光。

  祝踏嵐面無表情,大祭司眼皮一跳。

  女助祭身體緊繃了一瞬,敘列特驚呼道:「許凌,不要。」

  過了幾息時間,其他人才終於明白髮生了什麼,現在他們都看到,一把閃著寒光的飛刀正懸停在加里洛的咽喉前方,只要再前進分毫,就能刺破他的皮膚,奪走他的性命。

  而那個叫囂的少年甚至絲毫沒有反應,連躲閃都來不及作出,他很清楚,如果這是在戰場上,自己已經死透了。

  許凌冷笑一聲:「現在清楚了麼,就憑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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