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聽完眼前之人說的話,祁琮手中染著紅色硃砂的御筆在潔白的宣紙上落下了重重的一筆。
猙獰又刺目。
祁琮閉上了眼睛,壓抑著心口翻湧的激動,一字一句地說:「你是說,大營中有人拒絕接旨?!」
重重帷幕後有人低聲應是。
末了又難掩怒氣道:「不光是拒接聖旨,甚至還將咱們的人從大營中趕了出來,他們還說……還說……」
「說什麼!」
那人按不住驚恐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說:「他們說,鎮國軍只聽從鎮南王的軍令,就算是皇上,也不可越過鎮南王直接調動鎮國軍,若無鎮南王的命令,誰去了也是無用的。」
「放肆!」
「朕是皇帝!率土之濱莫非王土,這天下都是朕的!」
「朕的旨意誰也違背不得!」
「誰違背了誰就得死!」
祁琮大怒著摔了桌上能摔的東西,急促地喘息了幾下,陰沉道:「來人啊!傳旨到城外大營,將所命將領全都宣進宮來!」
宣旨的人連滾帶爬地去了。
在一旁縮著脖子的葉相遲疑許久,緩緩道:「皇上,此番機會難得,咱們一定要想法子,趁鎮南王不在京中時,將城外大營的兵權收回來,否則一旦等到鎮南王回來了,只怕是就不好行事了。」
祁琮煩躁地嗯了一聲,末了又暗暗咬牙。
「朕倒是要瞧瞧,這群莽夫有幾分敢為祁驍去死的膽量!」
「一個敢抗旨,朕就殺一個,兩個敢抗旨,朕就殺一雙!」
「敢幫著祁驍跟朕作對的,誰也別想活!」
城外大營接連來了數道聖旨。
將營中說得上名號的將領都宣了一遍。
接管兵權的旨意將領剛抗。
可宣旨到了跟前了,再公然抗旨,就徹底行不通了。
為首的將軍與諸位將領商議一番,最後決定五人進宮,剩下的人在營中主持大局。
將軍出發前叫來了一個副將,將一封親筆信交給他,鄭重交代:「你立馬去一趟相國寺,無論如何,一定要想法子將這封信交給王妃。」
副將領命而去。
眾人閉眼嘆息。
這是要起大亂了……
當夜傍晚,鍾璃就得知了城外的動靜。
她面無表情地說:「進宮的將領如今形勢如何?」
夜林咬唇:「這幾人進宮後就再沒了消息,宮裡看守嚴密,咱們的人不敢過分打探,可……」
鍾璃不知聽到了什麼動靜,抬手制止了他的話,眯著眼看向了窗外。
夜林下意識地將手搭在了腰上,警惕地朝著窗戶靠近。
在窗戶被推開的瞬間拔匕而上,橫擋在了鍾璃的面前。
撲進來的人還倒在地上,手裡先高高地舉起了一封信。
「王妃,屬下是奉了將軍之命前來送信的!」
鍾璃示意夜林退後,上前接過那人手中的信。
夜林抓緊把人扶了起來,沉聲詢問:「到底怎麼回事兒?」
那人急促地喘息了片刻,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皇上接連派了數人前來宣旨,試圖接管兵權,調動大軍前往涼城方向,但是諸位將軍不同意,被皇上叫入了宮中扣下了,屬下前來時,營中已然亂了,此時尚不知是什麼情形。」
鍾璃死死地捏著手中的信,咬牙道:「將領都被他扣在宮裡了?」
「是,屬下潛入相國寺之前,還聽外邊的人說,皇上似乎有意想斬殺不服從聖旨調令的將領,王妃,您一定要想法子救救他們啊!」
鍾璃飛快地閉了閉眼,將被捏得早已變了形的信放在蠟燭上點燃,然後才說:「夜林你速去查探涼城方向可有異動,皇上此舉必有咱們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
「另外,立馬想法子給大長公主和國公府北候等人送信,讓他們立即想法子進宮,無論如何,一定要保證將領安全。」
手裡的信燒成了灰燼,鍾璃對著那個勉強站起來的副將說:「你換身衣裳,隨我一起出發。」
夜林著急的攔住了鍾璃:「王妃這是要去何處?」
鍾璃冷笑。
「進宮。」
「要人。」
鍾璃到相國寺不足兩日就要走。
這事兒驚動了不少人。
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白夫人和北候夫人得知鍾璃與看守的人發生了衝突,急吼吼地趕過來,一句都沒來得及勸,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鍾璃沖開了看守之人打馬而去。
眼見有人要追上去,北候夫人一狠心乾脆跌到了地上,嘴裡哎呦哎呦地喊了起來。
「來人啊!」
「好像有刺客衝進去了!」
白夫人立即會意,大喊起來。
「快快快!刺客好像朝著那個方向去了!」
「快去追啊!」
有了兩位夫人的阻攔,等被打亂了陣腳的人想追上去時,鍾璃人早就沒影兒了。
寺中派了人馬不停蹄地去宮裡匯報。
鍾璃也疾馳到了宮門之前。
鎮南王妃入宮,是不需提前通稟的。
鍾璃叫明身份後打馬不停,在一陣驚呼中衝進了宮門。
鍾璃會在這時候趕到,是出乎了祁琮的預料的。
他壓下心頭怒火命人將鍾璃宣進來。
鍾璃前腳剛跨門檻,立馬就聽到他陰沉道:「王妃,如果朕沒記錯的話,你此時應當在寺中為太后祈福。」
鍾璃無奈一嘆,輕飄飄道:「理應是如此,可聽聞皇上意欲斬殺軍中將領,鍾璃又如何能坐得住?」
她緩緩抬頭看向祁琮,一字一頓。
「敢問皇上,那些將領究竟是犯了何錯?」
「為何要受如此酷刑?」
「大膽!」
祁琮大怒而起,指著鍾璃咬牙:「你真以為朕不敢殺你?!」
鍾璃淡淡一笑,慢悠悠道:「皇上是天子,想殺誰自然都可以,鍾璃自然也不例外。」
「可殺人問罪之前尚講究證據,營中將領為守御疆土血汗拋灑無數,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無憑無據,甚至沒個確切的說法,皇上無故再三為難營中將領,這又是何意?」
「您縱然是不怕悠悠眾口,也該考量一下軍中反響。」
「如此行事,您難道不怕眾將士為此寒心嗎?」
「王妃何出此言?」
許是看祁琮快要氣暈過去了,沉默了半天的葉相走出來和稀泥。
他笑道:「皇上大怒,也是那些人抗旨在先,不得已為之,至於您說的斬殺之言,更是無稽之談,皇上雖是將人扣住了,可那些人現在都好好的呢。」
鍾璃要笑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微妙道:「是麼?」
「那不知被扣下的人在何處?」
「皇上打算如何處置?」
鍾璃表露出的咄咄逼人徹底觸怒了祁琮。
他雙目赤紅地盯著鍾璃,狠狠道:「別說是個抗旨的莽夫,就算是你,朕也是殺得的!」
鍾璃勾了勾唇還沒來得及說話,門外就有人急急來報。
「稟皇上,唐國公,白大人,北候等人在門外求見。」
「報,大長公主求見。」
前來通稟之人俯首在地不敢言語。
祁琮猝然看向鍾璃,字字發寒。
「你故意的?」
鍾璃微微輕笑,笑而不語。
半個時辰後,被困宮中的人前後腳出了宮門。
可鍾璃卻被留下了。
皇上給出的理由是她違抗聖旨,無視太后安康逃離相國寺,為避免壞了太后的福祉,讓她在宮中繼續祈福。
眾人剛剛才跟皇上發生了衝突。
這會兒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能是讓鍾璃一個人留在了宮中。
祁琮原本是想處置鍾璃的。
可卻被葉相阻止了。
葉相湊到祁琮耳邊說了幾句話。
祁琮難以置信地瞪眼。
「怎麼可能?鍾璃是個女子,祁驍再寵她,也不可能會將兵符給她!」
葉相著急地嗨了一聲,低聲說:「剛剛鎮南王妃在時,微臣看得真真的,半點不錯,鎮南王妃腰上掛著的,就是象徵著兵符的玉佩。」
祁琮狐疑:「當真?」
「確真。」
葉相輕笑道:「只要將鎮南王妃手中的兵符拿來,想要兵權,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兒嗎?」
「無論如何,一定能要讓她將兵符交出!」
第二日,熬紅了眼睛的眾人沒盼到鍾璃出宮。
等來的卻是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消息。
鍾璃公然抗旨冒犯聖上。
皇上震怒,要處置鍾璃。
如今鍾璃被關在宮中的一處禁院中,不得進出也不得探望。
任何消息都無法傳入。
至於鍾璃是如何冒犯皇上抗旨的,對外的說辭卻極為模糊。
模稜兩可得讓人難以揣測。
鎮南王府中人為此著急得差點上房子揭瓦。
鍾璃本人卻極為鎮定。
她鎮定得,都不像是個失去了自由的人。
悠哉得都有點令人震驚。
鍾璃悠然享受自己的幽禁時光時,去懷安的祁驍出了事兒。
祁驍在前往懷安途中遭遇流民,不知為何被流民攻擊,祁驍本人還為此受了傷。
按理說出了這樣的事兒,皇上應當安撫祁驍才對。
畢竟祁驍也是遭的無妄之災。
可消息傳回京中,皇上卻是出乎眾人設想的斥責祁驍的辦事不力。
為表憤怒,不僅在朝堂之上斥責了祁驍,還誇大其實地特意下了一道聖旨勒令祁驍必須在兩日內抵達懷安城中,開始主持治水平亂一事。
聖旨下發,祁驍只要不想當場被論為反賊,就必須得按聖旨的意思行事。
祁驍負傷接著往懷安趕的同時。
被幽禁宮中的鐘璃也迎來了拜訪的客人。
葉相一身華麗官袍出現在鍾璃的面前,神秘兮兮地說:「王妃可知外邊出了何事?」
鍾璃懶懶地看了他一眼,沒什麼興趣地說:「哦?發生什麼了?」
葉相被忽視下心中有些惱怒,卻還是壓著怒火說:「今早有信傳來,說是鎮南王在前往懷安的途中遇上了流民受了傷,此時的情形只怕是不太好了。」
在前來跟鍾璃說這事兒的時候,葉相事先設想過鍾璃可能有的各種反應。
然而事實上,鍾璃的反應跟他想的任何一種情形都不太一樣。
鍾璃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說:「那王爺是死了嗎?」
葉相噎住了,有些悻悻。
「鎮南王吉人天相,自然是還安然健在的。」
鍾璃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說:「既然沒死,葉相如此著急地前來跟本妃說又是為何?」
「看葉相那急吼吼的樣子,本妃還以為,你是來奔喪的呢。」
葉相活了大半輩子,這是第一次碰上如此不避諱詛咒丈夫生死的女人。
碰上這樣的鐘璃,他事先準備好的各種說辭一句也用不上了,悉數被堵在了嗓子眼。
鍾璃懶得等他醞釀說辭,一臉不耐地擺手。
「既然人還活著,想來也是不用本妃出去主持喪事,葉相若是無別的事兒,還是早些從這兒挪步才好。」
鍾璃頓了頓,毫不掩飾自己對葉相的嫌棄。
「你在這兒杵著,擋住了本妃的光。」
葉相再三被噎,再能裝模作樣,此時臉上也難免帶上了些許怒火。
他說:「王妃執意要如此嗎?難道王妃就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鍾璃聽了這話禁不住笑出了聲。
她終於給了葉相一個正眼,說出的話卻是能活活把人氣死。
她說:「說得像是你敢真的殺我似的。」
要是真的敢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讓她死在這深宮之中,早在昨日她公開拒絕皇上索要兵符要求的時候,鍾璃就死了好多次了。
怎會好好地活到現在?
鍾璃半點不擔心自己的安危,輕描淡寫地說:「既是不敢殺,本妃就算在這兒住上幾日也是無妨的,葉相,你說是嗎?」
不就是換個地方住幾日嗎?
鍾璃一點兒也不在意。
更何況,她在這宮中住著就算招惹了無數人的不滿,也絕對無人敢對她下手。
畢竟鎮南王妃進宮被扣是眾人皆知的事實。
鍾璃要是真在宮中出了任何閃失,可都是祁琮的責任。
而目前來說,祁琮擔不起這份責任。
也不會願意冒這樣的風險。
想到這裡,鍾璃就更想不通祁琮執意將自己扣留的用意了。
打不敢打。
殺不敢殺。
還不得不好生養著供著。
這是把自己當祖宗請回來關著養膘嗎?
自認為成了活祖宗的鐘璃一路唏噓。
葉相卻是險些咬碎了後槽牙。
葉相恨不得衝上去踹鍾璃幾腳表達一下自己內心此時的憤怒。
可對上鍾璃暗含冷意的目光,他的後背猛地竄起了一股涼意,下一秒就瞬間冷靜了不少。
他想著來之前皇上的叮囑,換上了一副憂國憂民的面孔,苦口婆心地說:「王妃何苦為難在下?」
鍾璃聽笑了。
」本妃怎地就是為難葉相了?這話說得,本妃倒是摸不著頭腦了。」
葉相長嘆一聲,說:「懷安臨近北漠,北漠懷心不軌世人皆知,此次懷安水患動亂,本就引起了流民動亂,更是有不軌之人揚言要起兵造反,北漠更是趁此往懷安方向舉兵推進,意圖不軌。」
「皇上為此愁得夜不能寐,王妃身為大褚皇親,皇室之人,又怎能不為皇上分憂呢?」
鍾璃要笑不笑地說:「葉相說的本妃不知,就算是知道了,那又能如何?」
不等葉相說話,鍾璃就說:「若本妃記得不錯,王爺此次出門為的就是懷安之事,王爺都不能解決的,你找本妃有何用?」
「難不成本妃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婦人,還能比得上王爺高明?」
「北漠之事,葉相與本妃說那就更是無用了,本妃連北漠的方向往哪兒瞧都不清楚,葉相說這話有何用?」
鍾璃不掩飾嫌棄地翻了一個白眼,冷笑道:「葉相與其在此與本妃說無用廢話,不如回去好生想想怎麼救助受苦百姓驅逐外寇,做實事兒可比說廢話強得多。」
葉相心中惱怒,話中也忍不住帶上了些許怒氣。
「該做什麼本相自然知曉,不必王妃操勞指點。」
「在下今日奉皇上之命前來,是想找王妃借個東西。」
葉相一臉誠摯地對著鍾璃微微拱手,說:「望王妃能顧及天下百姓,感念皇家大義,慷慨相借。」
鍾璃不動聲色地壓下了眼裡的複雜,不解地說:「葉相想借什麼?」
「是金銀之物還是稀世珍寶?」
不等葉相接話,鍾璃就一臉警惕地說:「價值尋常的倒是可商量,可若是貴重的,本妃可不敢做主,回頭若是葉相耍賴不肯還,本妃到時如何與王爺交待?」
葉相大概也沒想到鍾璃這麼能胡扯,尷尬地哈了一聲就連連擺手。
「並非王妃所說的金銀錢財之物,是個不怎麼貴重的東西。」
鍾璃將信將疑地咦了一聲,說:「久聞葉家豪富底蘊豐厚,好好的,葉相找本妃借個不那麼貴重的東西做甚?難道傳聞中葉家富可敵國,竟然是假的不成?」
葉相聽了打了個哆嗦,一臉驚恐地看向了鍾璃。
富可敵國?
這可不是什麼褒義詞。
上一個號稱富可敵國的司家,已經死得連條狗都不剩下了。
鍾璃這話,是在誅葉相的心,要他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