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鐘璃不動,莫清曄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漫不經心地說:「誰讓你來的,你的主子是誰?」
鍾璃靜默不語,靜靜地看著他一動不動。
她的一顆心卻猛地墜向了深淵谷底。
這時竹樓里的人已經悉數跑了出來。
趙石山暗自懊惱自己的大意,死死地盯著鍾璃,暗自移向了莫清曄的身側,以護衛的姿態擋在了莫清曄的前邊。
白朮看著身著一身黑衣的身影,眉心無聲地擰作了一團。
為何他會覺得眼前之人頗為熟悉?
四下死寂之時,鍾璃卻做出了個讓眾人覺得她在找死的動作。
她以攻擊的姿態朝著莫清曄沖了過來。
手裡寒光閃爍,隱隱能看出是利刃的光芒。
趙石山下意識地驚呼:「主子爺小心!」
莫清曄冷笑著呵了一聲,輕而易舉地就避開了她試探性的一擊,手反做掌狠狠地朝著鍾璃的胸口拍了過來。
白朮腦海中白光一閃失聲吼道:「住手!」
鍾璃在莫清曄遲疑的瞬間下腰閃開莫清曄充滿殺氣的一掌,刀鋒直對莫清曄的咽喉。
不知為何,卻遲遲未曾落下。
莫清曄的手距離鍾璃的胸口不過寸許。
鍾璃手中的匕首靜靜的抵在了莫清曄的脖頸之中。
只要對方稍動,都能在瞬間取下對方的性命。
無形的殺氣在空中緊繃成了一條傷人的線,一點一點地在人的喉頭收緊逼勒,呼吸都仿佛在瞬間變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早在鍾璃臉上的紗帽被風吹起露出一角的瞬間,莫清曄的心裡就有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
他的視線帶著刀刃一般,來來回回地在眼前之人的身上來回摩挲,心不由自主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似面無表情,心無聲地陷入了劇烈的掙扎。
不對。
阿璃沒這麼高,也沒這麼壯。
可……
可這匕首分明是阿璃用慣了的,剛剛閃躲的樣子也……
莫清曄原本就蒼白的臉瞬間更是血色全無,死死地盯著紗帽後的鐘璃,嘴唇都在無意識地顫抖。
鍾璃被他盯著,沉默良久卻低低地笑了起來。
她沒有刻意壓低嗓音,也沒有故弄玄虛模稜兩可。
那屬於她的清脆嗓音響起的瞬間,不管是莫清曄還是白朮,又或者是趙石山都是瞬間臉色驟變。
一片死寂之際,鍾璃無所謂地收回了抵在莫清曄脖子上的匕首,緩緩抬手摘下了頭上的紗帽。
她隨手將紗帽往地上一扔,眉眼含笑地看著滿臉煞白的莫清曄。
緩聲輕語。
「我是該叫你莫清曄,還是……」
鍾璃意味不明地頓了頓,露出了恰到好處的迷惑,慢悠悠地說:「還是應當尊稱一聲祁驍?」
莫清曄的嘴唇劇烈地顫抖了一瞬,發出的聲音輕到幾乎聽不清。
「阿璃,我……」
鍾璃豎起食指在唇邊輕輕地噓了一聲。
她輕輕地問:「騙我好玩兒嗎?」
從初始至今,她與莫清曄朝夕相處同枕一席。
可過去了那麼多個日日夜夜,莫清曄可曾對她說過一句真話?
鍾璃自覺譏諷至極,眼中的自嘲也越發濃郁。
說到底,從莫清曄以一個傻子的身份出現在她的身邊至今,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鍾璃一廂情願想像出來的美好。
這一切壓根就是個陰謀。
一個從未對她敞開坦誠的陰謀。
她像個傻子一樣,被裝作痴傻的莫清曄戲弄逗耍得團團轉而不自知。
鍾璃站在距離莫清曄不到一步的位置,唇邊含笑,笑意卻一絲也不達眼底。
她的聲音很輕,聽不出喜怒。
可就是那輕飄飄的一字一句,卻在無形間化作了重錘重重地擊到了人的心口。
向來冷靜自持的莫清曄此時的舌頭像是打了結被吞了下去,盯著鍾璃一瞬不瞬,嘴裡卻除了一聲又一聲的阿璃之外,一句別的也說不出口。
趙石山有心想插話替莫清曄解釋兩句,尚未開口卻聽到鍾璃對著莫清曄開了口。
「既然你不想說,那不如我來問,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你看行嗎?」
莫清曄很想搖頭,可此時鐘璃臉上的神情讓他極為陌生。
他倉皇之下不得不硬著頭皮點頭。
「阿璃你問。」
鍾璃要笑不笑地問:「不再騙我了?」
莫清曄蒼白著臉點頭。
鍾璃意味不明地呵了一聲,自嘲似的說:「騙也好,不騙也罷,左右我問了,愛怎麼回答,那就是你的事兒了。」
莫清曄無力地張大了嘴不知該如何解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鍾璃問出了第一句。
「你從一開始,就不痴不傻,對吧?」
說的是疑問句。
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
莫清曄自知此時在鍾璃面前自己無可辯駁,不得不緩緩點頭。
「是。」
鍾璃勾唇。
「酒樓里的人,除了徐玉林外,其餘的都是你安排的?」
莫清曄再度點頭,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是。」
鍾璃微微點頭,若有所思地說:「你本不是莫家村人,我猜你當年流落莫家村時,的確有過神志不清的時候,可時日應該很短,在莫家人將你哄騙到林中試圖滅口之時,你將計就計離開了莫家村,是這樣嗎?」
莫清曄面無表情地點頭。
「是。」
鍾璃又笑了起來。
她抱著胳膊靠在了身後的樹幹上,漫不經心地說:「至於一年多前為何折返莫家村,我猜你是為了找什麼東西,又或者是為了避難,你需要藉助一個無人懷疑的身份行事,所以再度借用了莫家老三的名頭,痴傻之人的名義更加方便你的計劃,對吧?」
除此之外,鍾璃想不通一個擁有皇家之姓,並且還能無形中調動許多能人的莫清曄為何還要返回莫家村委屈自己。
唯一解釋得通的,便是他有自己不得不回的原因。
鍾璃更偏向於找什麼不能讓人知曉的東西。
否則莫清曄去哪兒不行,怎地偏偏是莫家村?
莫清曄不想鍾璃如此敏銳,短暫地沉默了一瞬再度點頭。
「你說得沒錯。」
鍾璃上揚的唇角緩緩下沉,輕描淡寫間聲音多了一絲涼意。
「恭王上門找茬又突然離去,是你的手筆?」
莫清曄掙扎著閉上了眼睛,輕輕地嗯了嗯。
鍾璃眼中涼意加重,字字錐心。
「虎威山身份不明的圍剿之人,漁村突然出現自稱是南郡太守下屬的男子,之前突然冒出來的劉大夫,紫雲,趙石山……」
鍾璃停頓了一下,視線不留痕跡地從白朮的身上滑過,口吻玩味。
「還有這位堅持要讓我儘快帶你回京城的白朮白先生,也都是你的人?」
不等莫清曄說話,白朮就著急地說:「我不是!」
似乎是怕鍾璃不信,他火急火燎地說:「我與他毫無干係,此次說上京也是實情,鍾璃你……」
鍾璃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面無表情地說:「那你敢說自己之前與叫祁驍的人素不相識?」
白朮頓時語塞沒了話,漲紅著臉看著鍾璃,著急想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
鍾璃不再看他,只是靜靜地注視著異常沉默的莫清曄。
過了好大一會兒,莫清曄才聽到她慢慢地說:「你當真是好縝密的心思,好大的一張網。」
鍾璃自以為活得自在。
不料自己的一舉一動卻都在人的布控之下。
陡然得知自己的身邊幾乎沒有心思詭異之人,鍾璃剎那間竟不知自己應當作何感想。
她目光複雜地看了莫清曄一眼,眼眶慢慢地紅了,聲音也莫名多了些許不明顯的沙啞。
「只是至今不知,該如何稱呼閣下。」
祁是皇家姓氏。
鍾璃再不知曉朝政之事,也聽說過,當今是祁姓一家的天下。
能姓祁的,不作他想,除了皇親就是國戚。
鍾璃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全心全意養了一年多的小傻子,竟然出身皇家,血脈矜貴如斯。
鍾璃本以為自己將小傻子已經養得不錯了。
可現在一想,自己那點兒好,對高高在上的王公貴族又算得上什麼?
不過是個笑話。
看莫清曄緊咬牙關不語,鍾璃垂眸自嘲輕笑。
「怎麼,朝夕相處一年有餘,我還不配知曉你究竟是何來路嗎?」
莫清曄突然打斷了鍾璃的話,咬牙說:「不許你這麼說自己!」
鍾璃緩緩地哦了一聲,微微挑眉。
「那閣下究竟該如何稱呼?」
莫清曄直直地看著鍾璃,開口時一字一頓艱難無比。
他說:「姓祁,名驍,字長風。」
「年二十三,京城人士,家住……」
莫清曄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字字發顫。
「京城鎮南王府。」
鍾璃聞言,眼中赤紅更甚,環在胸前的指尖也是不受控制地狠狠一顫。
她沉默了半晌才搖頭輕笑了幾聲,啞聲說:「原來竟是鎮南王尊駕。」
「過往數百日,是鍾璃無知,冒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