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尷尬極了,本想遞給吳嬰的那杯茶,陵天蘇默默放下,裝作沒聽懂地低頭舔了舔手背上的茶水。
上官棠施施然地取出一盞空杯,倒滿,然後往吳嬰那個方向推了推:「先別急著否認什麼了,你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狐狸味兒,還有……」
她抬起皙白的手指偏首在自己脖頸右側點了點,輕輕一笑,笑容卻是有些薄涼:「沒遮住啊。」
陵天蘇輕咳一聲,從袖子中取出一塊晶核,放在桌案上,說道:「這個給你。」
上官棠沒有接,甚至沒有多看一眼,目光落在斜放在桌案旁的那把紅紙傘上,靜默無言。
這時,一隻黑白相間的大胖貓從草叢中滾了出來,黑茸茸的肥耳朵上別著一朵十分嬌艷的花朵。
它模樣嬌憨,短手短腳的扶起地上歪倒的凳子,然後用鋒利的爪子勾住吳嬰的衣擺,將她扯了扯,示意她趕緊坐下。
吳嬰低頭看著這個模樣憨笨古怪的生物,緩緩蹙起了眉頭:「我記得這個是萬首試出現的那個……器靈?」
陵天蘇瞟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萬首試?你是說溯一?我那隻器靈是公的,這只是母的。」
上官棠嗯了一聲:「上古食鐵獸本就珍稀,這隻算是我給你那隻找的媳婦,它叫團團。」
「媳……」陵天蘇無語道:「別了吧,海神界的小白龍給那臭笨熊找了一大批媳婦兒,這幾年都忙著配種呢,笨熊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純潔的食鐵獸了。」
海神界一行,陵天蘇的收穫可不僅僅只是魁懷神木,竟然讓他意外找到了溯一那傢伙。
只不過那傢伙現在的境遇,實在是一言難盡……
「嗯?那小傢伙你給本大人算算,這麼多年你在外頭養了多少媳婦兒?」分明是一句極為調侃的話語,可是說這話時,她的目光很淡,眸色很深。
話鋒一下指向到陵天蘇那去,吳嬰原本一顆心虛的心也不那麼虛了,蹲在地上逗那隻黑白熊。
反正她又不是他的媳婦兒,沒必要心虛。
看到一臉坦然的吳嬰,陵天蘇心情微微有些鬱結,可對於上官棠的質問,他又是無奈:「要不咱們換一個話題吧?」
「好。」上官棠盛了一碗鴿子湯,滿滿一碗的鴿子湯被她瓷白的手指端著玩轉,偏偏又一滴不撒,瞳孔墨漆漆地透出一股涼意來:「那換一個話題,不知你是怎麼看岐山君這個人的。」
陵天蘇目光微茫:「岐山君?」
他的表演很精湛,簡要意思便是,這誰啊?我跟她一點也不熟,完全沒交情,沒事別亂將我和她扯一塊。
上官棠繼續凝視著他。
陵天蘇無言,端過她手中的鴿子湯,面不改色地喝了個一乾二淨。
一旁的澄風傻眼了,手中柴刀都驚掉在地上。
上官棠的面色終於柔和了幾分,然後朝著陵天蘇伸出手,拇指和手指輕輕摩挲了一下,要求自然是不言而喻。
「別鬧。」陵天蘇壓住她的那隻手掌,觸及微涼,好似冰雪覆琉璃。
他將那枚晶核放在她的手心裡,認真說道:「接下來,我要說的是正事。」
這一下莫說是澄風,就連藏身在木林之中的草木花靈的少年少女們都驚呆了眼。
山主大人竟然就這麼輕易地讓一個少年拿捏自己的玉手,還不反抗?
那少年爪子是不想要了嗎?
話說,一口氣悶完大人煲的湯,這少年真的不要緊嗎?
上官棠慢慢抽出自己的手,姿態慵懶地依靠在竹椅之上,分明是一副渾身沒骨頭的懶模樣,這副姿態由她做起來,卻是顯得格外優雅又矜貴。
她漫不經心道:「我說的難道就不是正事了?」
「不是。」吳嬰很不給面子的說道:「糾結這種事情,很無聊。」
上官棠微微頷首,淡淡道:「我這麼無聊,你還喜歡我做什麼?」
吳嬰神色一滯,旋即又道:「正是因為你無聊,所以我才喜歡。」
上官棠目光微嘲地看著她:「這一聲喜歡可真是久違了啊,比起當年你那一身殺機的告白,今日這副小可憐的模樣,我覺得更討人喜歡。」
吳嬰不甘示弱:「我們再打一架,你就知道誰更值得可憐了。」
上官棠擺了擺手,淡淡道:「算了,我牙齒可沒你的尖,咬人功夫自是不如你。」
吳嬰蒼白的小臉霎時通紅,玉頸都透出一層淡淡的春色,那雙犀利的血瞳暈紅一片,有些憤恨地說道:「你偷窺,無恥。」
上官棠眯起細長的眼睛:「這就無恥了?真正的無恥難道不該是來都來了,我再同小傢伙一起欺負你這隻小鬼嬰?」
說完,她將手中的晶核輕輕擱放在桌面上,面無表情地呲了呲牙:「雖然不如你牙尖,可我咬人也是很痛的。」
吳嬰羞惱至極,瞪了陵天蘇一眼:「你當初怎麼就喜歡上這麼一朵花?」
陵天蘇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語氣故作讚許:「太子殿下可當真是無所不知啊。」
吳嬰自知一時語快說錯話,眼神懨懨:「你想死嗎?」
陵天蘇撕下一塊雞腿,有一口沒一口的咬著吃,嗯,手藝一如既往的差勁,雞肉都是苦的。
「我知曉你想做什麼?」陵天蘇摸出一塊銅盒,其中安放著后土。
他咬著一塊雞骨頭,眉目認真說道:「新聖之山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好創造,初始聖人在當年滅山一戰之中,也僅僅只能夠以亡軀護聖山不滅,創造永遠比毀滅更加艱難,你想走這條路,我不攔你,但是還請你,不要離開我的視線之外。」
上官棠輕笑出聲:「這句話從你口中說出來,可真是讓人無可奈何,究竟是誰在誰的視線中消失了萬年?」
她面容忽然一肅,看著他那雙幽藍眸子,說道:「你今日雙眸清明,可視萬物,可當你恢復帝子之身,那雙眼便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輪迴是新生,可身為帝子時遺失的雙目,則是永世難尋回。
凡軀妖身的眼睛,可非帝子之軀能夠承受。
除非找回自己本有的眼睛。
「屆時,縱然我乖乖站在你的面前,你又如何……看得到我。」
陵天蘇笑了笑,直視她那漆暗如深淵的雙眸,說道:「其實我還是挺喜歡這副身子的。」
逗弄黑白胖熊的手指微微一顫,吳嬰眼帘低垂,睫羽灑下一層淡淡的陰影,陰影之下的目光暗自卑微竊喜。
陵天蘇趴在桌子上面,單手支起臉頰,看著上官棠道:「神體?妖體?人身?雜血?這不是什麼大問題,局限於這些東西所行之路是有限的。也許在未來某日,我這副半妖之身,也能夠踩在諸神之上。」
「決定我身份最重要的一點,不是我身體裡流淌的鮮血,血肉下包裹的白骨。亦不是那雙眼睛,重要的是,天在蒼穹之上,離我很遠,但是我依舊能夠抵達。」
上官棠沉默了許久,忽而抬首看著他認真問道:「我想知道,你當年輪迴的真相。」
搭放在桌子上的手掌忽然收緊了一分,陵天蘇面上卻是忽然笑了起來:「不知道。」
「不知道,還是不想說?」
「因為有些事情,無從查證,即便心中有惑,但苦於沒有證據,也不能無端去揣摩也許無辜的人。」
「所以,輪迴只是你為了引出真相的一步必走之棋?」
陵天蘇眼帘微垂,眼底有失望的冷意:「事實證明,這一步棋,我當是該走的。」
上官棠眯起了眼睛。
陵天蘇道:「昨日,我見到了風神式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