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少年與少女,深山而居,不問紅塵,卻又宛若一直身處紅塵。
因為山中有水,在水一方,茅屋一隅,落葉喬木,柿樹兩棵。
邈邈炊煙,正是那人間百味,紅塵萬千。
年幼的神族澄風正在劈柴,他鼻頭輕嗅,那張年輕俊秀的面容頓時苦作一團,心道這小姑奶奶今日又是鬧哪一出,竟然又掌勺下廚了。
他面如菜色,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樣。
那位傾華絕代的美麗女子能夠洗手作羹湯本該是一件極為令人激動興奮嚮往之事。
早在半年前,這位大人就心血來潮,抱胸看著手底下的花靈少女切菜煮飯,也起了一門心思。
只是那一日,熱鍋出爐,無一名幸運兒能夠親口品嘗道這位大人親手所做飯食,就被那驚為天人的氣味徹底擊垮。
接連三日,山中花木都奄奄無精打采,本該到了化形之季,卻竟是被這大人一手精湛絕倫泣鬼神的廚藝給生生逼出了心魔,自閉數月,才得以走出陰影。
莫說旁人生靈,澄風可是看到這位大人見無人敢吃她所做食物,毫無自知之明的用手指勾了一抹汁油嘗了一口。
那一夜,神秘又端莊的司運大人卻是念念叨叨地對著她那顆種的柿樹聊了整宿的天。
旁人連摸都不可以摸一下的柿子當時尚未生長肥沃,卻被她狂采一通,全部給吃了,連皮都不帶吐一下的。
當時澄風可以很肯定,這位大人是在發瘋。
瘋得別具一格,十分新穎。
自此以後,縱然她對廚藝之道頗感興趣,卻也極有分寸,不碰不挨,只是抱著雙臂,懶散又艷羨地看著少女們掌廚揮勺,未曾再提出要自己一試的可怕要求來。
澄風一下思緒飄遠了,沒能控制好自己的吐息,將那飄過來的詭異氣味吸入了一點進去。
剎那,他就感覺有兩根粗長有力的筷子深深捅進自己的鼻孔之中,嗆得他眼淚鼻涕橫流,心中打呼救命。
這是抽得哪門子瘋,說好封刀不再涉及廚道的,怎麼堂堂大人也能說話不算話的?
他嘴角抽搐地看著木窗炊煙之下的紅衣女子,燙金飛魚的紅衣官袍如新。
三千墨色青絲卻是未像平日那般披散於肩,而是編織出一條長長的辮子,過腰的長髮辮子垂與右肩前,辮子末端繫著一根紅繩,繩上結著一枚精緻銀鈴。
這般輕靈的打扮從未有過,縱然此刻她低頭洗菜時那雙蘊藏這萬古夜色的眸子沒有絲毫情緒。
可是當那邈邈霧氣輕拂其臉,白皙的鼻尖掛著一顆不知何時沾上的晶瑩水珠,竟是大有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她掀起眼帘,目光一如既往的深邃又神秘,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視線,側身取過灶上一籠剛蒸好的醉蒸雞。
味道仍是一如既往的讓人不敢恭維。
可是她似乎全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將切得七零八落的蘿蔔扔進濃湯之中,淡淡說道:「今日有客來訪。」
澄風看了一眼她手底下做好的幾盤菜色,艱難地吐出胸腔內的那一股噁心氣流,干啞著嗓子,喉結不受控制的蠕動,帶著幾分同情說道:「這個客人與大人您是有著怎樣的深仇大恨嗎?」
雖說十分震驚自新山創立生長以來,此山為自生靈物滋長,從未迎來過外客,總有人來訪,也皆是外敵,最後都是被她霸氣解決。
來客一說,倒是頭一遭。
上官棠淡淡殤起眼帘,看了他一眼。
澄風頓時僵直背脊,心頭凜寒,不敢再繼續打趣,忙道:「那我去沏茶。」
「沏茶不必,那是給大人喝的,去取一些果露與鮮奶來。」
「果露……鮮奶……」澄風嘴角抽抽,這不是給山中那些剛化靈不懂事的年幼花靈們喝的嗎。
「嗯。」
屆時,晨風入室,將她烏髮編織的長辮上繩鈴鐺掀得鈴叮作響。
她微微一笑:「小傢伙,不正是應該喝這種小孩子喝的東西嗎?」
看著她那清淡似水,卻莫名有些寵溺的微笑,不知怎麼,澄風竟然心生出一種這樣的錯覺:大人該不會是在外頭生了一個私生子要回來了吧?
一個私生子並未等來。
他等來了兩個少年。
看著那兩個前後相隔十米之遠的少年,他好沒氣的翻了一個白眼,心道真是有病。
此刻天落著寂寞的小雨,而為首的那個少年腰間佩傘卻不用。
後頭那個更是奇怪,分明體內傳出隱隱讓他這位神族都忌憚的氣息與力量,面臨這小小落雨,竟是束手無策,生生淋成了一個落湯雞。
白底黑面的皂靴跨過木製的門開,天上的落雨便停了。
她手中此刻端著一盆鴿子湯,看到林間行來的兩人,秀眉微挑,分明早已料到,卻故作出一副驚訝之色:「稀客啊。」
吳嬰冷著一張臉,血瞳亦如既往的冷傲孤高,目空一切的樣子。
她左右觀看了兩下,然後默不作聲地將自己小小的身影藏在了一棵樹後面,就留一截黑色衣擺,在那飄啊飄。
上官棠放下手中的熱湯,看著那截衣擺,眨了眨眼:「這算什麼?」
陵天蘇回首看到這一幕,面上的神色也隨之懨懨下來,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冷哼一聲後道:「不算什麼,不過是用最凶的表情,做著最慫的事,不用管她。」
上官棠心道,你說不用管她之前,能不能先將目光收回了。
這傲嬌的性子是跟誰學的,太不乖了。
「我沒有。」吳嬰從那刻大樹後幽幽探出半張蒼白小臉來,十分認真的反駁道。
陵天蘇哼了一聲,紅紙傘在指尖上打了一個轉,沒有說話。
林間溪谷里,有著無數少年少女們探出腦袋來,目光奇特地看著這兩位陌生的客人。
實在不解,何以這兩個人能夠無聲無息的破開山中禁制。
分明他們身上流露的氣息並不強大,至少……沒有那些下山討伐他們的神靈氣息來的有壓迫感。
破雲而出的金色微光暖意照在上官棠那張美麗的容顏上。
她目光悠悠然地在兩人身上來回打了一個轉,繼而饒有興趣的垂下眉目,隨手拉開一張竹椅坐下,白皙修長的手指屈起,用指節輕輕敲了敲桌面。
「吃過飯了嗎?」
陵天蘇目光飛速的掃過桌上那些新出鍋尚且冒著熱氣的食物,十分冷靜地說道:「吃過了。」
上官棠涼颼颼地呵了一聲。
吳嬰蹙了蹙眉,實在不懂他為什麼要說謊。
半柱香後,當吳嬰面色發青的含住第一口乾煸豆角的時候,終於理解了他為何要說謊。
她面色發青地默默放下手中筷子,捂住嘴唇,只覺得胃部狠狠抽搐了一下,忽然覺得鬼嵐枷咒也不過如此了。
陵天蘇坐在桌案一側,雙手抱胸地看著她,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上官棠用筷子細細挑了挑那盤菜,漆黑的眸子看向吳嬰,問道:「如何?」
在澄風無不震驚佩服的目光下,她咽下口中那股令人絕望的味道,面色蒼白地緩緩擠出兩個字來:「噁心。」
陵天蘇眉梢抖了抖,不動聲色地取過木壺倒鮮奶。
上官棠目光深邃地看著她,意味深長地嗯了一聲:「雖說昨夜瘋鬧的一晚上,你不計後果的求他留下,可這反應未免起的也太快了些吧。」
陵天蘇手腕一抖,鮮奶淋滿了手背。
咣當好大一聲動靜,吳嬰屁股底下坐著的竹椅在她起身瞬間絆倒,她只覺氣血一陣上涌,惱得不行,蒼白的肌膚頓時逼出一層淡如薄宣的胭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