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藍色的眸子深邃幽幽,宛若兩團看不見底的旋渦,冰冷的側臉宛若刀削斧鑿般,蒼白的唇畔溢著一抹猩紅的血跡,這副模樣看起來,倒像是剛從鬼門關里走一遭的不是她反倒是他一樣。
一整日,抱著駱輕衣冰塊似的身子,感覺不到半分活人的氣息,陵天蘇緊繃的一根弦,即便是如今感受到她體溫回歸,他仍是久久難以平復。
一顆心像塞了一塊冰冷的石頭似的,縱然一寸寸鑿碎運開,他仍是需要時間來喘息修復。
沒有什麼比這一幕來的更具衝擊性了,駱輕衣覺得自己靈魂幾乎出竅,被燭光逼出好不容易壓下的淚意再次上涌,她顫抖著手,帶著幾分惶恐之意,將深深插在他腰間的那根銀針失措拔出。
許是手抖得厲害,遠不如出針時的精準決然,帶起一蓬淅淅瀝瀝的血珠,灑在她的手背間。
陵天蘇輕輕蹙眉,卻是沒有哼聲。
駱輕衣此刻面上幾乎都沒有什麼人色了,翻身就去找藥箱,一張口,卻發現自己嗓音哽咽得不像樣:「先止血……先止血……先止血……」
陵天蘇長臂一撈,將她纖腰樓主,緊緊抱入懷中,臉頰埋入她的後頸處,聽到她體內脈搏跳動的聲音,他一顆緊繃的心才緩緩有所平復。
箍在腰間的手臂是火熱的,鮮活的,駱輕衣搞不清楚狀況,也不想去多加思考,整個腦子亂成一團漿糊。
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他還活著,他還活著,他還活著!
這個念頭像富有生機的野草一般,從心中深處一點點的蔓延至全身,幾乎將她每一寸肌膚點燃出前所未有的熾烈。
猶如一把火在燒,將她燒成劫燼,最後……在劫燼的盡頭,她看到了他。
脖頸間的肌膚划過一道溫 濕的痕跡,只聽得他微微沙啞乾澀的聲音響起:「雖說稱不上新婚之夜,但也能夠稱之為洞房春宵之刻,屬下還未動世子妃殿下,您倒是先讓我見了血,這是提前報復嗎?」
『屬下』二字,如雷轟頂,茅塞頓開!
駱輕衣一時都不知如何張口說話了,耳畔掠過無窮幻聽,眼前儘是蜃樓重重,她如墜迷煙幻霧之中。
事實的真相將她衝擊得快要昏厥過去。
近一年間,發生之重重,如走馬燈一般在她腦海之中重重掠過。
初遇小黃侍時,她淋雨濕透,他解衣擦拭。
每日清晨藥浴,他如約而至,那雙手掌曾撫遍她的全身,這具醜陋的身子,曾無數次日復一日的被他看入眼中。
還有甜粥酥糖餅,皆是他親手一口口餵於她吃。
那個陪她放紙鳶,讀藥經,閒下棋的人,不是小黃侍……
而是她的夫君,死後一線牽連紅姻之人。
她緩緩開口,嗓音如同秋風落葉簌簌顫抖:「世……世子殿下?」
陵天蘇低著頭,牽起她的手,在她指尖落下輕若羽毛似的一吻,他唇邊泛起一抹微笑:「你應當喊我做夫君。」
從未想過這一句話會從他的口中說出,方才還在腹中里打轉的話一下全部忘光,腦子空白一片。
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身子豁然一重,身下是柔軟的被褥,腦袋下是他溫熱的手掌。
陵天蘇壓在她身上,目光壓得極其之近,他緩緩說道:「別急,事後我會同你慢慢說明一切的。」
駱輕衣大夢驚醒般的出手捉住正在解她衣衫的手,奮力將他推開坐起,面色火燒般的滾燙,她咬牙道:「世子知曉自己這是在做什麼嗎?」
陵天蘇算了算時間,心道若是等到那黑赤玄心果的藥效過了,怕是什麼都晚了。
「世子妃覺得我應該是在做什麼?」他凝望著她,那雙藍色眸子靜水無瀾,過於清澈,所以清晰倒映出了她白髮枯顏的凋零模樣。
駱輕衣眼瞳急劇一縮,本就蒼白難看的面色此刻近乎慘澹,她忽然抬起雙臂掩住自己的臉,往後退開拼命的往牆角縮去:「別看我。」
陵天蘇目光一凝,動作溫和卻不容置疑地將她兩隻手臂拉下來,沉聲道:「看著我。」
她瑟縮的目光朝他張望過來,終於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的地方。
冬風凌厲,掀開窗欞,燭光在寒風中搖擺不定,入目之下,儘是紅霜。
絲滑柔軟的錦被勾勒出鸞鳳鴛鴦圖,床榻四方垂著重重緋紗帷帳。
燭火雖是難定,卻在兩團朦朧飄忽的昏黃光暈之中看到兩枚龍鳳細燭,立在桌案燈台里,在夜色中斜斜投下的兩道飄忽燭影成雙成對。
一同燃燒,宛若一對新婚之人,共白首,一直走至盡頭。
她看到陵天蘇身上所穿的衣物,並非尋常紅衣,而是一套繡著金龍的大紅喜服。
而她身上的大紅金鳳嫁衣,早已褪散了一半,松松垮垮地勾斜在肩頭,早已看不出金色鸞鳳的半分輪廓。
她緩緩閉上眼睛,聲線都是顫抖的:「世子殿下這是在可憐我嗎?」
陵天蘇睜大眼睛,甚是吃驚詫異。
她並未看到陵天蘇此刻神情,繼續說道:「世子殿下大可不必如此,一年相伴之恩,足以。」
陵天蘇無奈嘆了一口氣,欺身而上,用腦袋蹭了蹭她的腦袋,握住她的手,以指尖抵在自己的唇瓣上,如誓言般鄭重的啟唇說道:「聽聞小姐治家有方,在下餘生願聞其詳。」
駱輕衣重睜眼睛,費解地用力看著他:「世子你……」
陵天蘇懲罰性地輕輕咬了咬她的指尖,道:「難道世子妃你聽不出來,我這是在同你調情?」
「調……調……」她驚得差點把自己舌頭咬下來。
呼嘯的風聲好似催促新人的紅娘,將窗戶吹地嘩啦作響。
陵天蘇一展衣袖,將窗外世間重新隔了個嚴嚴實實,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瞧:「非是同情可憐,我的世子妃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憐,你只需我來疼,我不愛說情話,可是今夜特殊,我不得不說上一句,所以輕衣你聽仔細了。」
他將她抱入懷中,耳側輕呢:「我願以時間為媒,真心為聘,永生永世,你若為良辰,我當為美景,白首相依,永不分離。」
說完,他自己先輕聲發笑:「雖是肉麻了些,但是不許笑我。」
聽了這些言語,若說沒有感動,沒有激動,那是騙人的。可是她終究還是理智的,不願沉淪於被人編織的、美好的『謊言』之中。
「世子殿下若是因為一年前那場婚禮,此事極好解決,屬下從未想過要以這場婚事約束殿下,更是自知自己命數將近,不敢虛占世子妃之名,如今又是一副殘破醜陋身軀,無法侍奉君身,還望殿下賜一紙和離書,放了屬下,也放了自己吧。」
陵天蘇握住她的手掌,目光狹促一笑:「輕衣這是不信我啊,當初讓你親手一試,你斥我一個女孩家家,不該這般輕浮,當下,我不做女孩兒了,只做你的世子夫君,我便是輕浮一回給你瞧瞧好了。」
駱輕衣怔楞不解,一時間並未反應過來他這令人二丈摸不到頭腦的話是何意思。
下一刻,駱輕衣耳根子頓時蘸了辣椒汁似的通紅起來,她宛若被蛇咬中一般,手腕用力,正欲抽回手掌,卻被陵天蘇死死掌控住。
他將腦袋擱放在她消瘦的肩膀處,輕輕咬住她羞紅的耳垂:「世子妃殿下,不是我可憐你,而是求你,可憐可憐我吧。」
早就知曉,睜眼重獲光明的她,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必然是窘迫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不過沒關係,她是他的妻子,他會提前為她鋪好後路,在他這裡,她永遠都有最好的台階可以走下去。
羞恥的一方,便由他來做好了。
駱輕衣都不知那隻手該如何放了,她咬唇偏開頭,羞惱道:「你好好說話。」
陵天蘇抬起頭來,用那雙水潤亮澤的藍眼睛看著她:「輕衣,好難受。」
駱輕衣凌亂了……
這要她如何作答?
總不至於說我幫你吧?
讓他自己?
這貌似對世子殿下來說也忒寒磣了些吧?
叫他出去找侍寢丫頭?
可是這樣她貌似又有點不甘心。
但不甘心又能怎樣,總不能叫她用這副由內而外皆是劇毒的身子來侍奉他吧?
駱輕衣費解至極,不明白如今自己這副醜陋似惡鬼般的尊榮,縱然是自己照鏡子都覺得噁心,不忍直視。
世子殿下究竟是怎麼對著她這張醜臉,談笑風生的。
該莫不是為了叫她放心,提前吃了什麼藥物不成?
他現下還如此年輕,何苦這般為難自己。
醫者本心有上頭了,駱輕衣另一隻空出來的手就去把他的脈,沉著臉道:「世子殿下別什麼藥都往肚子裡送,吃多了傷身體的。」
陵天蘇一頭霧水,心道我吃什麼了?
下一刻,駱輕衣面色一僵。
沒有吃藥。
她覺得匪夷所思到了極點。
陵天蘇眯起狹長的狐狸眼,湊她更近。
駱輕衣的臉一下子紅透,她輕輕咬唇,小聲建議道:「我……我去給你叫慕影,讓她陪你……」
陵天蘇手掌離開她的手背,目光不悅:「讓她進來做什麼?」
(ps:咳咳……小劇情在下一章。明天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