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低緩恭敬,道:「父皇不必憂心,葉家世子近日來幾乎沒怎麼出過王府,聽說世子妃身子猶如日下西山,愈發的不濟事了,世子日夜看護,分身無暇再管其他事,身子連邊關戰事,他都未插足。」
天子眼底一陣變幻莫測,他掀開病重難張的眼皮子,輕輕一笑:「不必憂心?他葉陵的確沒有離開王府,可通往小莊園、聽雨軒的信鴿哪一日停下來過?」
五皇子身子微僵,不語。
天子將被依靠在枕頭上,幽幽說道:「老五,你何時也變得如此欺上瞞下了?如今是看朕要死了,平日裡放浪輕浮的假象藏不住了?也上趕著來朕這裡表現不成?」
五皇子深深低下了頭,垂於一側寬大袖袍內的一隻手掌悄然地捏起了拳頭,手背微微突起幾根青筋。
見他不語,天子低咳兩聲,眼神愈發陰鬱了,神經質的念叨道:「若是朕將暗門勢力收復,他們又何以至此如此猖狂。」
五皇子慢慢抬起首來:「父皇,聽雨軒暗門勢力,本就是蘇九兒與您之間的交易約定,並非是您的賞賜。」
天子斜斜睨了他一眼:「這永安城的一草一木,皆源自於朕的賞賜。」
五皇子深深吸了一口氣:「所以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縱然是君要臣死,身為臣子,也須得誠惶誠恐、感恩戴德的跪接對嗎?」
天子眯起眼睛:「你在怪朕?」
五皇子面無表情:「兒臣不敢,只是距離血染玄武城,吊屍三日之景,歷歷在目,兒臣!永生難忘!」
最後四字竟是說出了咬牙泣血之意。
天子冷淡道:「老二起兵謀反,那是他該死。」
五皇子眼眶一紅,動了動嘴唇,終是沒能說出什麼。
「咳咳……」天子劇烈咳嗽起來,終是想起了什麼,又道:「你說葉家世子妃病危,是怎麼回事?」
五皇子咬了咬牙,似是將口中湧起的腥氣強行咽下,開口說道:「世子妃駱輕衣原本在葉家世子的療養之下日漸轉好,味覺,觸覺,嗅覺接是已經逐漸恢復,可今日清晨醒來,忽發疾病,嘔血不止,昏迷至今還未醒來,鬼子菩提足以噬滅神靈,如今冷炎靈蓬爆發,兩股力量交織,怕是神仙也難救。」
天子眯起眼眸:「冷炎靈蓬上所滴為吳嬰之心頭血,唯有吳嬰能解,可偏偏駱輕衣已與葉陵成婚,縱然有名無實,她也已經是葉家名義上的世子妃,葉陵再怎麼大方,也絕然不可能將自己名義上的妻子送往敵人臥榻之上去,這是一局死棋。」
五皇子沒有吭聲。
天子道:「拿白冊來。」
五皇子心頭一跳,道:「白冊為授表英烈之冊,陛下這是……」
天子道:「駱輕衣畢竟是為朕辦事,雖說也因此成為萬人敬仰的葉家世子妃,但犧牲甚多,她的身後事,朕也要盡一份心力。」
五皇子道:「可……世子妃尚未歸隕。」
天子淡淡擺了擺手:「難不成你覺得她還有活頭?」
五皇子靜了一會,又道:「今日未時,葉家玄侍首領隨一眾下屬前往了小襄坊,購置了一批紅鸞香帳,喜燭紅帶。」
天子一怔:「葉家這是要納側妃?」
五皇子搖了搖首:「非是如此,聽聞葉家世子與蘇邪私交甚好,陛下莫要忘了,蘇邪屬何宗勢力?」
天子沉吟片刻,眼瞳急縮:「葉陵不會如此亂來吧?他是將毒引渡自身來,稍有不慎,莫說救那駱輕衣,就連自己的性命也要搭進去。」
五皇子眼眸幽深:「世上三千事,唯有願與不願,何來亂與不亂。」
……
……
風清月白,夜露幽深。
葉公房內,早已點燃了助眠薰香,沉沉入睡。
這是陵天蘇早有安排,他心知輕衣在爺爺心目中的地位極高,可總是如此,事關他的性命,爺爺也不會叫他胡來。
長廊過客早已遣散。
暖帳聲香,燭光幽幽。
陵天蘇面色微微發白的抱著昏迷不醒的駱輕衣,縱然時間過去一天,他仍驚魂未定。
今日早晨起來,當真是將他嚇得不輕。
這大半年時間,他將她身子一直調養控制得都極為不錯。
原以為通過時間的推移,可逐漸化解體內鬼子菩提的毒力。
卻是不曾想,這大半年時間,看似緩解壓制下去的毒素盡數積壓在了心脈深處,一招爆發,命懸一線。
今日陵天蘇足足放了五碗蘊藏紅櫻綠果藥效的妖血強行餵於她,才勉強控制下來。
他知曉,不能再繼續拖下去了。
從懷中取出色澤一黑一紅的果實,這是他耗費大半年光景種植出來的黑赤玄心果。
此果九州大陸已經瀕臨絕跡,只因此果生長成熟條件極為苛刻。
此果並蒂雙生,一黑一紅,共生於極寒極炎之地,一半根須扎於地脈流火之中,另一半根須則扎於千年寒冰之中,吸收陰陽之力,方能雙生成長。
如此陰陽同生之地只誕生於神界,人間九州並無此境,索性陵天蘇覺醒了木、水、火、三元之力。
配以九重鳴幻鈴的小千靈土世界,以元力催生,耗費大半年光景,倒也能夠催生出來。
他又藉助這大半年時光,徹底煉化用於鴛鴦雙夜的那顆八神天沙。
如今他已經能夠徹底掌控這部歪路小徑的靈界功法,以至於不會難以控制,傷到她了。
陵天蘇心思微定,緩緩吐了一口濁氣,低頭將那雙果一一餵她蒼白的唇中。
他輕聲自語:「今日情況事發突然,我所能準備的,只有這些了,輕衣,你一定要快些好起來。」
……
……
其實當駱輕衣今日清晨清醒過來,口中湧出的那一口腥意起,她便知曉,自己從閻王爺那賒來的日子總算是走頭了。
兩年前,她或許會如負釋重,在臨別之際,長長舒上一口輕鬆的長氣。
可不知為何,當她嘔出第一口鮮血的時候,被那個人抱在懷中,她心中竟然升起了淡淡的恐意。
生命走到最後一刻,她以為她早已做好了從容赴死的準備。
可是為什麼?
在失去意識之前,她竟然有些不甘,有些不舍。
明明她已經成了這世上最無用的廢人,近乎可恥地占用著那位小黃侍的精力與時間。
明明知曉自己這副醜陋的面容,足以嚇哭孩童,卻仍是遭受不住一人的孤寂與黑暗,接受著那個人的耐心與好意。
如今,總算是讓他得以自由了。
也不算太差。
噼啪!蠟燭燈芯炸裂的輕微聲響距離她好生近,近得宛若人間並未將她遠離。
重若千鈞的手指微微抬起。
正是這麼輕輕一動,遠離軀殼的意識仿佛被一根細弱微毫的線將她緩緩輕扯回來。
冰冷如墜黃泉之水的身子也在漸漸回溫。
她下意識地撐開眼皮,映入眼帘的是色澤暖黃的一豆燈火,許是太久未觸碰光明,不經意間闖入眼帘的微弱光明幾乎將她眼睛灼傷。
眼角溢出一抹滾燙的淚珠,極度不適的澀然之感告訴她,她還活著。
不僅僅活著,她重新看到了光,聽到了屋外風雨瑟瑟,林葉瀟瀟這種平凡又美好的聲音。
時隔兩年,她從絕對的黑暗與寂靜中走回了人間。
這一刻,她沒有狂喜,而是迷茫。
為什麼?
為什麼她非但沒有死,反而重拾五感。
難道她此刻已經身處于越國皇帳之中。
除此之外,熟讀經書,精通藥力的世子妃大人完全想不到還有其他方法能夠將她重新喚醒。
遍體寒涼!
一顆心逐漸沉入谷底。
此刻正有一隻手,解開了她腰間的束帶,動作輕柔拉下她身上的衣衫,裸露出青紅交加的難堪肌膚。
搭在肩頭上的手掌,骨節分明,修長白皙,分明是一隻男人的手掌。
她動了動蒼白的唇,驚愕,憤然,怒火,暴戾,重重複雜的情緒一下子在她胸口中炸開,那隻覆在她肩頭的手掌讓她噁心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此時此刻,混亂的腦海都無法思考。
只有一個念頭——
殺了吳嬰!
她再自盡!
越國太子果然如傳聞中一樣性情古怪難測,竟然將她救活了以後,幫她將衣服穿上再脫一遍,其中羞辱之意自然不言而喻。
一根銀針自她袖中無聲滑落至指尖。
她出劍快若極影,出針亦然如此。
雖然知曉,以她修為,現下的狀況,斷然沒有可能性傷到吳嬰。
即便如此,她拼死也絕對也要在對方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可是出乎意料的,長針沒體,沒有收到分毫的阻礙。
甚至在一瞬間,她感受到了對方身體在感知危險時,足以將她震死的可怕氣勁在將放之際,瞬間收回。
一團濕意在指尖暈散開來,沒有刺目的猩紅映入眼帘,因為對方身上的衣衫顏色,本就是如烈焰之火的大紅之色。
駱輕衣愈發驚愕。
就在這時,耳邊響起一個聲音,直擊靈魂。
那個嗓音似笑非笑,不含半分被人偷襲成功的怒意:「謀殺親夫啊你。」
駱輕衣面上失去了顏色,剎那之間,腦袋裡的一根弦斷了。
她喉嚨澀然,心跳倉惶地緩緩抬起首來。
空氣中未歇的嗓音仿佛仍在耳畔縈繞,少年藍眸銀髮,不同於方才似笑非笑的輕鬆語調,此刻他眉目深沉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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