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顆糖

  江譯睜開眼的時候,頭痛欲裂。

  已經很久很久,好像是初中之後,他就沒再經歷過這種宿醉的頭痛感了。

  昨天……

  好像最開始,是因為想等舒甜,他放學之後沒走,去看了眼他們排練的教室。

  聞人一跟著湊熱鬧,也去了。

  兩人到的時候,他們已經開始排練,聞人一在教室外走廊玩手機,他靠在後門那邊,從窗戶往裡看。

  本來剛開始的時候還好好的,雖然有些人的動作看起來有點兒傻逼,但江譯記得去年的文藝晚會也很傻逼,所以也很合理。

  舒甜大概是裡面演得最像的一個。

  他看到小姑娘拿了面破鏡子照來照去,表情神態跟平時完全不同,走的是誇張風,皇后反派的那種嘚瑟、恨得牙痒痒的感覺都演得特別好。

  跟木頭臉的白雪公主形成鮮明對比。

  江譯本來看得挺好。

  突然,舒甜身邊冒出來一個男的,額頭上貼了張紙,寫著「獵人」。

  隨後,貼著「皇后」的舒甜看了眼劇本,轉過頭說了句什麼,再轉回來的時候表情有點兒糾結,停頓了得有五六秒,對著獵人點頭。

  他看見獵人咧著嘴張開手臂,兩人——也不能說是抱,因為舒甜很快就閃開了。

  但還是靠了一下。

  江譯整個人愣住。

  看著那個獵人的臉,每天都能見到的他自然有印象,但記不起來名字。

  他把聞人一叫過去,問了名字,叫陳楚。

  他一瞬間想起來似乎上個月某天,聞人一說室友倆男生在宿舍里討論女生,把舒甜從臉夸到腿,其中一個就是陳楚。

  說不上來的一種感覺,上一秒還抱著欣賞的態度,下一秒,他想揪著陳楚的領子給他拽出來。

  然後把安排皇后跟獵人擁抱這個沙雕劇情的人也揪出來,一塊收拾。

  無名火——或者是說,名為醋的那股火燒灼得很迅速,所以聞人一問他以前高一那幫人說要去喝酒他去不去的時候,一口答應了。

  再然後……

  江譯喝完酒不會斷片,雖然慢,但是昨晚的每一幕都能完完整整地出現在腦海里。

  以前喝醉了最多做點什麼沙雕事,被聞人一念叨念叨,很快就過了。

  這次。

  簡直是他媽的,晴天霹靂。

  江譯看著天花板,腦海里回放著昨晚的一幕幕。他把人摁在樹幹上,拎起來……到石頭上,之後還……親了抱了。

  昨晚下雨,還有那個脫了衣服把頭包起來的場面,簡直不要太熟悉。

  那不是他狠狠在心裡吐槽過的遊戲傻逼劇情嗎?怎麼照著做了???

  不過那不是重點。

  重點在於親了,抱了。

  ……舒甜會不會覺得他是個變態啊,肯定會吧。

  ………

  …………操。

  這他媽可怎麼辦。

  舒甜的反應記不太清了,但她好像問過他好多次「你醉了嗎」這句話。

  腦子裡靈光一閃。

  對——他醉了,不是他要乾的,他沒有。

  所以——就讓她以為他耍酒瘋。

  江譯想到對策,鬆了口氣。

  剛才可能是用腦速度太快,現在,這才清醒了沒幾分鐘,本來就疼的腦子更疼了,像是被人摁著太陽穴狠狠地錘過一樣。

  江譯緩了緩,撐著上半身坐起來的時候,看了眼窗外。

  一派大亮。

  不是那種清晨的亮,陽光的亮度顯然是已經到中午了。

  手機在枕頭底下,他摸出來看了眼鎖屏。

  十一點五十,課都上到第四節了。

  舒甜早上給他發了不少消息,還有聞人一也發了。

  江譯看完,揉了揉頭髮開始打字,除了舒甜,別人都沒回。

  -

  舒甜一直以來雖然不算多麼自律的學生,作業多起來也會偷懶不完成,但她上課往往都是認真聽講的,而且會總結、會抓重點,百分之八十的精力都是集中在課堂上,所以看起來學得好像特別輕鬆。

  聽完姚月早上的爆料之後。

  這一上午,她是第一次,在這麼密集的時間內走神這麼多次。

  渾渾噩噩過完了上午,中午的時候,姚月在宿舍里給原彎彎講了一遍她破的案,兩人尖叫了好久。

  舒甜在看手機。

  江譯是上午第四節給她回的,簡短的八個字:【不好意思,我剛睡醒。】

  「………」

  果然。

  舒甜之前就覺得肯定是因為宿醉起不來。

  她回覆:【那你下午來上課嗎?還是直接不來啦?】

  等消息的時候,舒甜一邊希望他來,一邊又怕自己控制不住上來就問他一句「你別裝了你是不是喜歡我」。

  江譯:【來。】

  ……來啊。

  舒甜發了個ok的表情,兩人沒再聊別的。

  打完午休鈴,臨床的姚月探頭過來想找她說話,看著她正在奮筆疾書的樣子,有些好奇:「甜,你在寫什麼呢?作業?」

  「不是,」舒甜搖搖頭:「是咱們班文藝晚會節目的劇本兒,臨時改的,我想的所以得我寫。」

  她昨晚回了家洗完澡之後,班群里不少人@她說想採用她的那個想法。雖然薛子音沒出面,聽那個話的意思,薛子音也是同意的。

  剛好要換劇本,那之前的彩排也就都不做數了,舒甜趁機說了句自己不能參加,但她會幫忙搞劇本,這麼合情合理的事,沒人不同意的。

  「呀,劇本得你寫啊,寫這玩意好麻煩的……」姚月吐了吐舌頭,收起想找她聊天的心思:「那好吧,你加油,我睡啦。」

  舒甜點頭:「嗯。」

  寫了半個午休,睡了一會兒,下午剛進教室她就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江譯已經坐在座位上了。

  剛邁進後門,舒甜腳步頓了頓,才接著往前走。

  把書包放下的時候碰到了一下水杯,發出的聲音很清脆,江譯一下子就往這邊看過來。

  舒甜對上他的視線,漆黑的眼瞳,跟昨天那種朦朧不一樣,很清明。

  她笑了一下,儘量讓自己神態日常地打了個招呼:「早啊。」

  「………早。」

  舒甜說完,才反應過來已經是下午了。

  於是,在進行過這麼一個尷尬又尷尬的打招呼環節之後,她徹底詞窮,老師就這麼巧的卡在這個時間點進來。

  上課之後,她沒往身邊看。

  該怎麼辦呢。

  他為什麼什麼表示都沒有呢?

  昨晚真的就全忘了?全都斷了?斷片這種事是真實存在的麼???

  不對——你不是昨天還希望他斷片的麼?

  舒甜心裡冒出一個聲音。

  可是——我今天知道了他喜歡我,那我肯定不希望他斷了啊!

  舒甜回復那個聲音。

  自己跟自己對話什麼,太中二了。

  不符合她。

  舒甜於是就想……跟他傳紙條。

  絕對不是因為她不敢,也絕對不是因為她慫!

  她是個好學生!她上課從來不說話!

  嗯,就是這樣。

  舒甜從書立里抽了本本子,撕下來一張紙,想了足足一分鐘,才找到合適的措辭,隨後奮筆疾書;【江譯哥哥,你記不記得你昨天來找我的事了?】

  這句話,既提到了昨天,卻又沒提到那些兩人親密接觸的細節。

  拐彎抹角又開門見山。

  簡直完美。

  她把紙條推過去的時候,眼睛才終於看過去那邊——

  江大佬的臉半側著,四分之一的臉對著她這邊,很好看,睫毛很長。

  但是眼睛是閉上的。

  「……………」

  睡了一上午,這是酒還沒全醒?

  雖然上課都二十分鐘了,按照江譯的作息,十分鐘的時候就該入睡了。

  但舒甜還是有些猝不及防。

  ………突然有點兒懷念昨天喝醉之後的他了。

  既然睡了,也送不出去,舒甜默默收了紙條放到桌洞裡。

  江譯是被下課鈴聲叫醒的。

  他頭還是疼,而且真的不像是單純喝完酒的那種疼,不光是疼,眼皮和頭都很沉的感覺。

  他坐直了之後,用手撐了一會頭,隱約感覺到校服袖子被拽了拽,聽到舒甜的話——「江譯哥哥你怎麼了啊?」

  少女的聲音清脆,帶著點疑惑和著急。

  過了那一陣兒發暈的感覺,他睜開眼轉過頭:「沒事,剛有點頭暈……」感覺像是發燒一類的,「我去趟醫務室量體溫。」

  量體溫?

  舒甜愣了一下,「你發燒了?」

  「好像有點。」

  她還沒反應過來,看他站起來,身體自發站起來給他讓位置。

  等他走到後門,舒甜回神,快走了兩步追上去,「誒我跟你一起——」

  「不用,」江譯轉過身:「你幫我跟老馬請個假。」

  「……」舒甜還是想跟去:「我可以下節課再去請假啊,我陪你一起吧。」

  江譯看著她,突然很淺地笑了一下。舒甜看著他抬手,很熟練地摸上她的發頂;「沒事的,就量個體溫。」

  「……」

  「……哦。」舒甜被美色收買,答應下來,抬頭觀察他的臉色,明明看不出來任何異樣,但是還是擔心:「那你量完了跟我微信說一下啊。」

  他點了點頭,沒說什麼,揉了揉她頭髮就走了。

  老馬這人,關心是真關心同學,話癆也是真有點兒。

  舒甜去語文教研組辦公室找到了正在喝茶批作業的馬東立,請假的事兒倒是一秒鐘就答應了,之後,舒甜被足足拉著問了五分鐘江譯的身體狀況才回去上課。

  假如他生病的話……

  那肯定是因為昨晚了。

  他校服里是個很薄的短袖t,醉酒又淋了雨,還穿那麼少,生病也不足為奇。

  舒甜剛剛看他睡覺,本來只覺得他是喝醉之後副作用嗜睡……根本就沒往這方面想過。

  上課沒多久,一直密切關注手機動靜的舒甜收到了消息。

  江譯:【有點發燒,我先回家了。】

  「……」

  真的發燒了。

  舒甜捏著手機低著頭,咬著唇打字:【那放學我去看你。】

  隨後,飛快解釋道:【我退了那個文藝演出,所以放學很早。】

  江譯:【好的。/微笑】

  「………」

  這是他第一次發表情。

  舒甜覺得挺好玩,但又笑不出來。

  她把沒寫完的劇本拿出來寫,手機重新放回桌洞裡,沒再回復了。

  他要是不脫那個外套,應該不會生病。

  雖然不是她讓他脫的,但總覺得跟自己有最直接的聯繫啊……

  現在人見不到。

  還生病了。

  想起來剛才他睡醒了撐著頭的樣子,就覺得心裡被揪成一團。

  唉。

  舒甜長嘆一口氣。

  感同身受大概也就是這樣了吧。

  -

  周三下午的課不太重要,舒甜下午上課的時候一直都在埋頭寫劇本,放學之前交給了班長就騎車子回家了。

  跟梁韻簡單解釋了一下今天回來這麼早的原因,她把書包放下就換了身衣服去了對門。

  是江言給她開的,他肯定不會參加運動會、文藝晚會也不像是他會感興趣的,所以這麼早回來也不奇怪。

  舒甜跟他打過招呼,江言直接說:「他在房間躺著,說你來了直接去找他就行。」

  「……」

  「你自己進去吧,想喝什麼一會兒出來說。」

  「……」

  一放學就來探病的舒甜覺得自己好像表現得太著急了,有點兒羞恥。

  但是……她突然想到,其實她跟江譯將來應該有很大的機率,會……

  所以好像也沒什麼好丟人的。

  舒甜幾個念頭給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笑著謝過江言,走到象徵性敲了兩下門,聽到裡面傳來一聲「嗯」,就推門進了江譯房間。

  江譯仰躺在床上,伸出來一隻手拿著手機,白色的耳機線從手機尾部一直延伸到他的耳朵處,手通體漆黑,手指修長,黑白對比起來很好看。

  舒甜除了手機什麼都沒帶,走到床邊,對視幾秒,她清了清嗓子:「你怎麼樣了啊?」

  「吃完藥了,」他說:「應該很快可以退。」

  舒甜「哦」了一聲。

  「那你困嗎?」藥不是都有催眠什麼的,舒甜問:「要睡會嗎?」

  「不困。」

  藥都吃了,他說他不困,那好像也沒什麼能幹的。

  想到剛才看他的手機屏幕是橫著的,舒甜想問問他在玩什麼,她可以陪他一起,還沒問出口——

  「我一天沒上課了。」江譯突然說。

  舒甜沒理解,只是點了點頭:「……啊。」

  江譯把手機放下,一邊的耳機拿下來,枕頭往上提了提,半靠著枕頭對她說:「所以你有空的話,給我講講,老師上課講了什麼吧。」

  舒甜:「…………」

  他這幅好學的樣子,讓舒甜一下子聯想到姚月的那個結論。

  認真努力學習好——他在往這方面靠攏?

  病號一心求學,那她能拒絕嗎?

  只能滿足。

  舒甜答應了之後,看了一眼他的桌子,上面好像有一摞書,她走過去拿了今天上過的歷史,又走回來。

  她控制著自己很自然地——坐到了他床邊。

  ——反正上次他直接把她抱到床上坐著了,那她也可以直接坐的吧。

  舒甜大概坐在了中間偏上的位置,距離他也就幾十厘米遠,她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跟著她。

  「你桌上只有歷史是今天講過的,」舒甜裝模作樣地翻開書到今天講的那課,清了清嗓子:「那我講了啊。」

  「嗯。」

  十分鐘後。

  舒甜看著某人的睡顏,真心實意地想要給他照下來,配字:【我不困】。

  她放下書,開始光明正大地視監江大佬的美貌。

  看得出來他的枕頭很軟,雖然之前被他立起來一點兒,但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重新倒回去了。

  舒甜記得自己發燒的時候,臉會紅成猴屁股,應該丑得要命。

  江譯就完全不一樣。

  臉不光不紅,還反而比平常還白,唇色也是那種發白的淡粉,額發很軟的垂下來,閉著眼的時候,長長的睫毛陰影面積很大。

  他穿著領口寬鬆的上衣,露出來的喉結鎖骨都非常誘人。

  嘖嘖嘖……真好看啊。

  說實話,生這場病完全無損他這張臉,就除了——可能是發燒的原因,嘴唇看起來有些乾裂。

  舒甜伸手勉強能夠到床頭櫃,她碰了了一下邊柜子上的玻璃杯,裡面的半杯水已經涼了。

  出去重新倒吧。

  舒甜想起身去拿杯子,整個人剛站起來一點兒,屁股離床也就幾厘米的距離——手臂突然被抓住。

  她的動作僵住在半空中。

  回過頭去看的時候,發現江譯不知道什麼時候把眼睜開了。

  抓住她胳膊的也是他。

  他看上去,雖然睜開了眼,是生理狀態的醒了,但從神情和眼神來看,眼睛像是蒙著一層什麼,很迷茫,明顯還沒清醒,也沒緩過來。

  他張嘴想要說話:「你——」但只說了一個字就停住。

  隨後喉結滑動,又補充完整:「你去哪。」

  他說這三個字的時候,聲音發乾,一直皺著眉,應該是燒得有些嗓子疼。

  「我去把書放回去……」舒甜解釋完,想再去給他拿點水,「你渴不渴啊?我去換杯水給你吧,那個涼——」

  她還沒說完,被他乾脆利落地打斷:「不准去。」

  舒甜愣了一下:「啊?」

  隨後她解釋道:「我去給你倒水呀,你不難受嗎?嗓子什麼的,喝點兒熱水就會好點……」

  舒甜語速很快,也不知道他聽沒聽清,她看著大佬眉頭越皺越緊,聽到最後,他抓著她胳膊的手猛地一拉——

  舒甜完全沒預料到這個動作,直接整個人都順著他的力道撲過去,最後關頭,只來得及用手肘撐在他的枕頭邊。

  距離很近的面面相覷。

  「嗯,難受。」江譯回答了她剛才的問題。

  隨後,突然間手臂從她背後摟上來,抱著她翻了個身,變成了側躺——兩個人一起側躺。

  江譯的額頭乾燥,溫度高得灼人的,就抵在她的頸窩裡,他摟在她腰上的胳膊又緊了緊,像個小孩抱著心愛的玩具死也不撒手。

  舒甜因為他這些個動作,渾身僵硬得快成了化石。

  但心裡軟得一塌糊塗。

  下一秒——

  「不准走。」語氣毫不講道理、任性到不行地重複強調了一遍這句話。

  「……」

  她就是去倒個水。

  他肯定是沒聽清,再加上很明顯的睡懵了還沒清醒過來。

  但——說句實話,她很享受。

  她激動地心跳飛速上漲,臉頰也升溫。

  因為貼得近,他說話時噴撒的熱氣弄得舒甜耳朵很癢,但又忍著這種癢,一動不動地貼在他懷裡。

  短暫的沉默後。

  「諾諾。」他突然蹦出來這兩個字。

  「……」

  舒甜瞬間瞪大了眼。

  她都不記得他多少年沒有叫過她的小名了,小時候還經常叫,可沒想到這麼久沒聽到,從他嘴裡說出來會這麼順溜。

  「乖,」他抱著她,聲音很輕,聽起來有些啞,滾燙的額頭貼著她的肌膚,撒嬌一樣地在她頸窩蹭了蹭:「給我抱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