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的下午五點已經不算熱,偶爾有風吹過，溫度很舒適。

  這條路是在施工的，本就偏僻，江譯來之前,她在這兒站著跟著四個傻叉說了那麼長時間的話,也沒個人經過。

  此時也沒有。

  靜得過分。

  剛剛江譯只說了幾個字,但說話的時候胸腔傳來的震動依舊清晰。舒甜剛才被他一下摟緊,靠得近,感受得特別明顯。

  但其實......他說的話更讓她震動。

  嗯,我的。他說。

  我的，我的......？

  你的什麼啊！！！

  為什麼卡在這兒——

  不過——她轉念一想,就算說完,應該也是我的——妹妹。

  還能是什麼？不存在的。

  舒甜腦子裡像是過彈幕一樣過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又重新開始了新的一輪。

  ——說話就說話,為什麼要摟著她說啊？

  ——挨著就挨著,為什麼！她！心跳這麼快！啊！

  從小到大雖然算不上體壯如牛但一直沒生過大病的舒甜，覺得自己最近真是不正常。

  怎麼動不動就開始渾身發熱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她都想過要去諮詢一下江言,這心肌梗塞的感覺總是出現她還能不能好了。

  舒甜有仔仔細細地想過，要是把她的這類反常歸結為江譯對她太好、太親密了。

  可說實話,在搬家之前,在他們的小時候。

  他們比起現在還要更好、更親密。

  還沒接著往下想——

  「那......那，那什麼,我們也不知道......我以為她瞎說的。」一派安靜中,對面的雞哥開始了顫顫巍巍的解釋，「這真是你妹妹啊？」

  雞哥看起來跟剛才調戲她的時候完全不同，本來手裡夾著的煙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掉在地上，身邊的小弟沒有一個敢放屁的。

  江譯挑了一下眉，神色還是淡漠,嘴角微掀：「她不是你是？」

  「......」

  這話怎麼這麼熟悉呢。

  好像初中那次他去學校給她出頭，說的也是這句。

  這麼一想，她好像總是被質疑大佬妹妹的身份。

  ——不過。

  這是不是也證明了，江譯這幾年是真的沒有跟什么女生走得很近過......？

  得出這個結論，舒甜覺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很開心。

  開心到甚至想放了這群垃圾。

  其實舒甜沒有親眼看過江譯打架，除掉重逢第一面，跟什麼虎哥的那場......那叫打架麼？

  那是來搞笑的烏龍吧？

  她所有見過的關於江譯的戰鬥力，都是那種很誇張的文字描寫，或者是很糊的圖片，但卻被描述得天花亂墜。

  她也不覺得是江大佬的粉絲在吹噓，只是覺得他們那種飯圈式語氣不太靠譜——什麼「我大佬一打十沒在怕的」「我江譯這一拳要是用全力你鼻樑骨要骨折的兄弟」「行走江湖這麼多年就沒輸過」「我譯哥眼睛夜視X光」等等。

  這些飯圈式描述讓她非常自然地就想到姚月那些以啊啊啊開頭的話。

  粉絲的話可以信，但是不能全信。

  她偷偷對比了一下雙方的身材。

  她肯定是廢了的，不能打，那就他自己。

  非要一打四的話可能......就算大佬贏了，應該也會比較累。

  「我不是，我們當然不是，開什麼玩笑呢，哈哈哈哈哈。」對面幾人開始尬笑。

  江譯正想開口，卻感到上衣下擺被輕輕拽了一下。

  他低頭，看到被他摟著的小姑娘正仰著頭，乾乾淨淨的小臉一覽無餘，水潤的眼裡有他的倒影，對上視線之後，她突然開口：「我媽讓我給她買吃的。」

  她壓的很小聲，幾乎是氣音，應該只有他聽得到。

  「嗯？」

  「就是，我現在去超市，」她抿了抿唇，看了一眼兩人對面的垃圾又重新回過頭看他：「你跟我一起嗎？」

  「......」

  沒理解錯的話，江譯覺得她這話的意思應該是「你不要搞他們了跟我去超市吧」。

  她這是......害怕了？想趕緊走？

  他是從書城回家湊巧走這邊，也不知道來之前他們跟舒甜說了點什麼。

  ——居然把她嚇成這樣。

  「好，」江譯答應，把胳膊從她身上拿下來，一步一步走到對面四個人面前，「哪個學校的？」

  他本來問的是最中間的人，結果旁邊一個人搶著開口道：「我們職高......」

  「你他媽說什麼呢？」最中間的擠出來一個笑，「那什麼，我們是四中的。」

  江譯點了點頭，「滾吧。」

  「......」

  雞哥以為自己逃過一劫，鬆了口氣正準備滾，沒想到走出去的人又突然回來。

  「等會。」江譯一邊說話一邊拿出手機，然後橫過來，對著幾人就是咔嚓一聲。

  雞哥懵了。

  面前白衣服的少年面無表情，他是不知道這人身手怎麼樣，單就長相來說，跟學校里那些嘰嘰喳喳的女生們描述得真是不相上下。

  「職高是吧，」少年大佬全程語氣都很淡，抬了抬手機，像是在聊天氣一樣給他們解釋了自己剛才的舉動：「怕我忘了你們長什麼樣。」

  「.............」

  -

  舒甜覺得混社會這東西也得有儀式感。

  像上次她遇到的，開打之前，要互相問候對方父母親人以示尊敬。

  那像這次，就算不打了也得去通知對方一聲喂，老子今天沒心情，不準備殺你了。

  於是她非常瞭然地看著江譯走上前，雖然聽不清在說什麼，但肯定就是這類的話。

  她趁機把全程最可憐最無辜的被扔在地上躺屍這麼久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給撿了起來。

  直起身的時候，江譯正好走回來，舒甜把袋子遞給他：「給你啊江譯哥哥，這差點把它忘了。」

  「嗯。」江譯伸手接過，「去超市嗎。」

  「......去。」

  兩人一直沉默著走出這條路，到了大道上，等紅綠燈的時候，舒甜聽到他問：「那幾個人，他們......跟你說什麼了？」

  「......」

  舒甜想了想，其實就是普通的搭訕，她概括著說：「就，他們幾個一開始一直叫我妹妹，我不喜歡聽，就說我沒有他那麼丑的哥哥，我哥哥比他們好一百倍，然後那人立馬就跳腳，他就問我說我哥是誰，我就說了你的名字——」頓了一下，她接著說：「之後的事，就很瑪麗蘇電視劇劇本的感覺了。那幾個人他們笑我撒謊啊，說江譯沒有妹妹啊什麼的。」

  舒甜回憶起那個場面都覺得有毒，忍不住笑了笑說：「然後你，本尊，就來了。」

  「......」江譯沒說話。

  她有些奇怪地回過頭，眼前有什麼一晃而過，頭頂上是他的手，江譯把她的頭給擰回去看前方，綠燈開始倒計時。

  「過馬路。」他說。

  「啊，好。」

  江譯滿腦子都是她剛剛那句，我哥哥比他們好一百倍。

  雖然說一百倍有誇張成分在，但是這句話......

  過了馬路，他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情緒，又聽舒甜開始說話。

  「一百倍都少了，」小姑娘的聲音帶著點兒不甘心，「我應該說一千倍一萬倍的。」

  「......」

  江譯掩飾一般地清了清嗓子，移開視線看著別處，「......嗯。」

  她就隨口一說，是為了氣他們的。

  淡定，平復情緒，平復......個屁。

  平不了了。

  -

  梁韻讓她買的東西很雜，舒甜從上到下把每樣都找了之後，江譯推著的購物車都快滿了。

  ——沒錯，就是大佬給她推車子！今天的她！就是這麼有排面！

  「我媽媽要的買完了，」舒甜把最後一樣東西扔進車子裡，轉頭看著推著車的人，拉著購物車的一邊往前慢慢走，「我想再買點零食。」

  「我想吃的。」她補充道。

  「嗯，」江譯點點頭，「買吧。」

  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她臉上的表情瞬間生動起來，加快腳步拉著車就要去零食區，走著走著，卻像是又想到了什麼，放慢腳步。

  「江譯哥哥，」她回過頭，眼神一飄一飄的，暗示意味很明顯：「你會幫我拎的吧。」

  「......」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嗯，我拎。」

  舒甜開始撒歡式挑零食。

  她暑假的時候愛上了這家超市的散裝薯片，每次來都要買，但是散裝稱重區很窄，過不了購物車，所以就讓江譯在就近的貨架等。

  沒想到這一等，幾分鐘的功夫，她再回過頭的時候就看見有兩個女生你推我攘地磨蹭到了他面前，側臉通紅。

  長得好看的人在哪兒都是發光的，這個舒甜知道。

  舒甜跟江譯同桌這麼久，還真沒看過幾個有膽量當面跟他告白的女生，從她們連送情書這種事都得假借他人之手就可見一斑。

  喜歡他，但是不敢說。

  舒甜覺得江譯長得一點兒都不可怕，不光不可怕，還極具誘惑力。

  也就是他背負的那些傳聞比較——可是他又不打女生，到底有什麼可怕的，她也不理解。

  總之，因為這些個原因，江譯在網上——比如閨蜜私聊、或者匿名論壇這種地方收到的表白估計比現實中得多好幾倍。

  而現在麼。

  他身邊貨架上一排紅彤彤的旺旺大禮包比較喜慶，而且手裡還扶著手推車的把手，而且那一車東西都是非常家庭婦女的。

  身姿挺拔的少年站在這一堆東西裡面。

  氣質好像從生人勿近，變得稍微有那麼點兒接地氣了呢。

  這兩個女生圍上去，可能是這個的緣故。

  可是她才走了幾分鐘啊！

  舒甜手裡剛稱好重量的散裝薯片快被她給捏碎了。

  她加快腳步走回去，快到了的時候，正好聽見女生問：「那個...可以加個微信嗎？」

  可以個毛線！

  陌生人，為什麼要跟你加微信啊？

  舒甜一把把手裡的小袋子扔進去，成功讓三個人都看向她。

  那兩個女生懵了一下，隨後舒甜聽到其中一個人問：「你是...？」

  「我是跟他一起的。」舒甜立馬接話。

  「一起的......」另外一個人是大波浪髮型，大波浪說：「哦，你是他妹妹啊？」

  舒甜驚了。

  這是怎麼看出來的？

  她是臉上寫了幾個大字「我是江譯的妹妹」還是怎麼著？

  可能是疑惑太明顯，大波浪解釋說：「哦，剛剛我們問的時候，你哥哥說他在等妹——」

  「我沒有微信。」耳邊突然傳來江譯的聲音。

  舒甜愣了一下。

  他在回復大波浪的問題。

  大波浪瞬間把她這個妹妹拋在腦後，不死心：「那手機號呢？手機總有吧。」

  江譯：「沒帶。」

  「那號碼......」

  「記不住。」

  「.......」

  舒甜看了一眼他口袋，想起剛才他回復消息的樣子，沒說話。

  「啊，那——」大波浪還想問什麼，被身邊另外那個一直沉默著的人給帶走了，「不好意思打擾了。」

  舒甜還能依稀聽見他們的對話。

  「人家明顯不想給你啊！還在那兒要什麼呢？」

  「我就是看他長得太帥了啊啊啊啊！」

  「算了算了，人家長這樣，眼光也高.....」

  兩人越走越遠，對話聲消失不見。

  貨架這邊就剩下他們兩個。

  舒甜看著江譯，他的手放在車把上，微微垂著眼睛看她，舒甜就想到他剛才一臉認真面無表情撒著謊的樣子。

  怎麼就覺得...這麼開心呢。

  「那我們去——」舒甜還沒說完「買別的」這三個字。

  身邊刮起來一陣風一樣的，手裡被塞進來什麼東西，舒甜聽見剛才大波浪的聲音：「這位妹妹，這是姐姐的微信號麻煩你讓你哥加一下我啊拜託了人美心善的妹妹！」

  然後踩著高跟鞋噠噠噠就跑遠了。

  全程也就半分鐘。

  舒甜：「...................」

  姐姐你們這是在追星嗎？

  至於這麼瘋狂的嗎？？？

  剛才的開心全都被這張小紙條給搞沒了。

  捏著那張紙條，沒由來地，越來越火大。

  她自己都還沒反應過來，想什麼就說什麼，直接站在原地叫了他一聲：「江譯哥哥。」

  江譯也被這操作給震住幾秒鐘，聽到她的叫聲，抬眼看過去。

  他看著小姑娘低著頭看了一會兒手上的紙條，覺得實在是太尷尬，忍不住說：「你把它扔了吧。」

  舒甜唰地抬起頭，眼睛很亮，「你不要麼？」

  江譯：「...我為什麼，要？」

  「那你不會加她，對吧？」

  「不加。」當然不加。

  舒甜沒再看紙條了，她走近了點兒，扶著車子旁邊，歪著頭問：「你覺得這種事，是不是很煩啊。」

  江譯頓了頓，「......嗯。」是很煩。

  而且剛剛那種，又不能像在學校里那樣直接走，因為手裡有這個車。而且對方一直問，也不能一直不說話。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辦法？

  江譯看著她的表情里閃過一絲不自然，手抬起來，把一縷碎發掖到耳後，柔順的頭髮在超市的燈光下泛著光。

  水潤的粉唇抿了抿，舒甜再次開口。

  「以後再遇到這樣的話，」她語速慢吞吞的，說得也有些含糊，「我是說，就是現在這種，我也在場的時候。」

  「......」

  「要是不想被要微信什麼的話，」頓了一下，小姑娘的表情更不自然了。半晌，他才聽到她接下來的話，輕不可聞，語速很快。

  ——「你就可以跟她們說......我是你女朋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