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第九十二章 三合一【59w5、60w+】

  提到結帳問題,楚天闊和江汀白,這兩個當世少有敵手的劍修大能,就露出了十分一致的謹慎表情。

  兩人不動聲色地對視一眼,然後只見楚天闊豪氣地一拍胸膛——

  「關於如何多快好省地刷盤子,我有著豐富的心得經驗……」

  這倒不是因為楚天闊吃過霸王餐,而是因為他曾經被師父罰去過後廚食堂幹活。

  江汀白:「……」

  他對於刷盤子,只有些家務上的心得。

  主要是,過去的若干年裡,江汀白大多數時候樂於遵守時間規則,並且從不吃白食。

  輕咳一聲,江汀白提議道:「先出去問問吧。」

  問問的結果就是……師弟師妹們撤退之前,果然沒給酒菜結帳。

  江汀白:「……」

  楚天闊:「……」

  店老闆顯然世面見得多了,一捋鬍鬚,慢悠悠地說道:

  「兩個姑娘本來都想結帳,搶著要結。最後都快打起來了,硬是誰都沒打過誰……」

  是的,修仙界裡搶著買單的場景,也和凡人老鄉們撕扯著要買單沒有任何差別。

  大家都是一樣的撕,而且撕得更加花樣百出——你是陣修,當場召喚出一個光圈纏住對方的腳;我是醫修,一針扎麻你半個身子。

  所以說,言落月和陶桃,最後誰都沒有爭奪到買單權。

  楚天闊厚著臉皮問道:「那她們倆說過,最後要怎麼辦了嗎?」

  店老闆看了他們一眼,悠悠笑道:「兩位姑娘說,二位喝足了酒,肯定是要打一架的。不如看看打架的結果,誰贏了誰就來買這一單。」

  江汀白:「……」

  楚天闊:「……」

  實不相瞞,聽到這個處理方式之後,居然有點想輸怎麼辦……

  「哈哈,老朽是開玩笑的。」店老闆擺了擺手。

  「那兩位姑娘商議好,明天早晨會過來結帳。二位若是要打架,請莫在我這小樓里動手,其餘無論來去,都請隨性。」

  店老闆客氣了一分,江汀白自然要客氣一寸。

  他摘下自己的劍鞘放在櫃檯上,笑道:「掌柜,明早一定有人前來結帳,這劍鞘就暫時當做抵押。」

  楚天闊也是如此處理。

  直到目送兩個劍修提劍颯沓而去,擦桌子的店小二才弱弱地請教道。

  「掌柜,他們那桌點了那麼多好菜……只押兩隻劍鞘,您就放他們走了?」

  掌柜不緊不慢地摸著鬍子,微微眯起眼睛:「你懂什麼,他們可是劍修!」

  劍修的劍就宛如劍修的老婆,劍修的劍鞘就宛如老婆的衣服。

  但凡是個有自尊心的劍修,怎麼可能讓自己的老婆長長久久、招搖過市地光著!

  ……

  夜半時分,荒郊野外,空無一人的山坡上,忽然亮起一道電閃白晝般的精光。

  而早在這道光芒亮起之前,外溢的劍氣就已經逼走了方圓幾十里內沉睡的鳥獸。

  就連冬眠的蟲豸都驟然驚醒,紛紛從地下爬出,就像大地動前的反常行為一樣,成群結隊地搬離原本的築巢。

  江汀白和楚天闊分列一左一右。

  兩人腳下的草地,恰好在剛剛的過招中被踩成一個滿圓。

  江汀白這一側的半圓受他「萬物春」的劍意影響,生機勃發,連草木都比周邊植物拔高了一到數寸。

  楚天闊這一側的半圓,則被他「盡攬江山」的肅殺劍意浸染。不但寸草不生,就連土地也往下足足下陷了一尺。

  兩個劍修四目相對,然後同時微笑起來。

  江汀白挽了個劍花收劍,率先行了個劍禮:「這一戰,倒讓我想起八十年前……我當年惜敗楚兄一招,至於現在這場,大概算是打平吧。」

  楚天闊哈哈一笑,從自己製造的地陷坑中一躍而出。

  「我早說過,八十年前那次,不過險勝江兄而已!」

  夜風迎面一吹,微醺的醉意也顯出一種悠閒的愜意。

  楚天闊搖搖晃晃走了幾步,找了棵大樹倚著樹根坐下,從儲物袋中擺出幾壺順手帶出的好酒,還有一隻白玉杯。

  若是言落月或者巫滿霜在場,他們就能看出,那隻白玉淺杯,正是楚天闊在他們面前拿著喝過酒那隻。

  江汀白想了想,也原地坐下,然後從儲物袋中找出了……一隻竹杯。

  相比起來,這隻小竹杯也沒有太寒酸。

  畢竟,江汀白還細心地替自己的竹杯編了個杯套呢。

  楚天闊依次替兩人將酒液斟到七分。

  他端起酒杯,先是享受了一口辛辣甘醇的酒釀,這才緩緩說道:

  「江兄,你的那位小師弟……他拜入你們師門有多久?」

  江汀白一開始還以為,楚天闊又要說什麼「你師弟挺不錯,可惜比我家師弟差一線bb」之類會引發戰爭的言辭。

  不意經此一問,他微微一愣,如實答道:「有兩年了。」

  第一年還是在千煉大會上,巫滿霜一直跟著師尊。江汀白第一次見到巫滿霜,還是一年前的事。回到歸元宗的一年裡,巫滿霜又有九個月都在參加傳法交流。

  江汀白雖然對他和言落月一視同仁,但兩人之間的關係,還是沒有和言落月那麼熟悉。

  楚天闊眯起眼睛:「原來如此。那江兄平日裡,觀察過你這小師弟的性情嗎?」

  江汀白頓時放下杯子,坐得筆直:「楚兄有話不妨直說。」

  楚天闊搖搖頭,卻沒有秉氣直談,反而話鋒一轉,比較起了各類寶劍。

  「我幼時學劍,各種各樣的劍器在我手中換過上百把……闊刃劍、解腕劍、柳葉劍、破山劍、龍泉劍、折鐵寶劍……」

  「其中,闊刃劍便於混戰廝殺、解腕劍需得貼身攜帶、柳葉劍輕靈細巧,多為女子所用、破山劍沉重無匹,須有開山之勇……」

  將白玉杯底一飲而盡,楚天闊放下酒杯,肅容道:

  「但有一種劍,我從來不拿起它。如果拿起它,一生就只能用它一次,江兄知道這是什麼劍嗎?」

  「——我說的正是那種薄如蟬翼、劍刃像髮絲一樣細膩,拿在手中比雪花還輕、比長風還快的刺客之劍。」

  江汀白若有所悟,緩緩道:「因為那是一擊必中、有去無回的劍。」

  因為足夠薄,所以足夠輕;又因為足夠銳利,所以它足夠快。

  但太過纖薄的東西,是終究不能長久的。

  這樣的劍,或許一生只能揮出一次,一生只能擊中一招。然後在得手的下一刻,就會碎成數段,迸裂成寸寸冷鐵,殘片深陷在目標的胸膛里。

  楚天闊搖搖頭:「你師弟……他有些近似的品格。」

  從言落月那裡得知了巫滿霜的特異之處後,楚天闊終於知道,為什麼這巫滿霜被擄後第一件事,就是想用一柄燭台把胳膊捅個對穿。

  至今想起巫滿霜劈手就刺的那一下,楚天闊還是忍不住要皺眉。

  那動作太過熟練、自然、不假思索。

  人在自傷時總會下意識減輕力道,可巫滿霜那一下自刺乾脆利落,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

  若他和過去楚天闊一樣,是個身負重仇,遍身蒼雪的逆旅之輩也就算了。

  但巫滿霜小小年紀,怎麼會這樣不懂得自惜?

  江汀白聽完這段描述,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楚天闊又給自己斟上滿滿一杯,慢條斯理地說道:

  「這世上萬事萬物,只要活著的、存在的,無不是向死而生。」

  「唯獨滿霜之石和烏啼之火對照。後者懷著最純粹的至陽之生,前者則懷著最純粹的至陰之死,所以向生而死。」

  「但人不是刀、不是劍、也不是滿霜之石,不能越活越往薄里去。巫小友既然是你的師弟,江兄就該多留心些才是。」

  江汀白捏著竹杯的手略微用了些力,草編的杯套便顯出一個橢圓的形狀來。

  他不曾見識過巫滿霜在逆境時的表現,就不知道平時敏而好學的小師弟,在遇險時竟會有這樣的第一反應。

  「我知道了,我會和師……師妹商量一下。」

  江汀白本來想說「跟師尊商量」。

  但他轉念一想,師尊一向崇尚自由性格自由發展,這事恐怕跟師尊商量不出什麼來。

  所以還是跟師妹商量吧。

  自小師妹拜入無家可龜峰後,她雖然調皮搗蛋、淘氣作怪,但終歸是個心明眼亮,可以共議正事的姑娘。

  點點頭,江汀白又肅穆地重複了一遍:「多謝楚兄,我已經知道了。」

  ……

  劍道大會尚未結束。

  而這樣各方勢力齊聚一堂的盛會,正是揭露當年真相的大好良機。

  故而,言落月一行人匯為一隊,第二日就匆匆啟程。

  他們駕駛著言落月當年從鴻通宮手中坑蒙拐騙而來的大飛舟,朝著歸元宗的方向飛去。

  一路上,飛舟的舟首衝破雲海,就像是破冰船的獨角沖開冰山。再配上言落月給飛舟換上的新塗裝,不知到底引來了多少羨慕的目光。

  楚天闊一會兒在飛舟外御劍飛行,一會兒又翻進飛舟,享受一下站在甲板上沐浴冷風的感覺。

  一看見言落月,楚天闊便再也忍不住,肩頭一聳一聳地笑了起來。

  他問道:「言師妹,這飛舟的塗裝……是你做的嗎?」

  言落月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楚天闊大笑道:「你為何要……要把飛舟給塗成一隻酥脆飛天大雞腿?」

  實不相瞞,這個改造過的塗裝,實在是太得他心了!

  言落月狡黠地一笑。

  她承認道:「我有個比較真誠的品性,就是願意和天下人共同分享歡樂。正好改塗裝那天,我非常想吃食堂里的金黃酥脆大雞腿,所以就……」

  楚天闊偏了一下頭:「言師妹,跟楚師兄還來這套?說實話吧。」

  言落月攤了攤手:「好吧,我承認,這是因為我給這隻飛舟起了個非常拉風的名字,然後就想給它換一個配得上名字的塗裝……」

  楚天闊奇道:「什麼名字?」

  言落月正色道:「『鄰居家的小孩兒都饞哭了』!」

  楚天闊拍案叫絕:「……好名字啊!」

  恰好,江汀白在船頭放飛紙鶴,聽見這兩人的對話,不由得朝言落月投去無奈的一眼。

  言落月嘻嘻一笑,蹭到自家大師兄身邊:「大師兄,你在給師尊傳訊啊。」「嗯。」江汀白委婉含蓄地說道,「此前發生的事,總該跟師尊闡述一番來龍去脈才是。」

  ——當然,在知曉事件的全部經過後,姬輕鴻會給鴻通宮預備一個怎樣的突擊……他是說,驚喜。

  這也不在江汀白的預料範圍內,對不對?

  言落月顯然聽懂了江汀白的意思,當場就彎起眼睛偷笑起來。

  「對了,大師兄。」言落月忽然想起一事,「那種被楚師兄擒獲的魔物,原來叫做『噬情魔』嗎?」

  一直以來,無論是言落月、巫滿霜還是楚天闊,他們都不知道這種魔物的名稱,只能用「灰霧」、「魔畜」加以指代。

  但昨天江汀白一來,好像就對這種魔物有些熟悉,而且非常準確地點出了這種魔物的稱呼。

  「噬情魔」。這個名字,確實很符合這種魔物的特徵。

  江汀白略略點頭,應了一聲。

  他看起來興致不高,對這個話題無意多說。

  言落月不由回憶起,馮小圓在學堂里授課時,曾經提到這種魔物。

  那時候,她好似沒講過這種魔物的名字。

  隱隱約約地,言落月感覺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事情。

  應該不是特別重要之事,所以她並未感到不安。

  這種感覺有點像是臨睡之前,忽然想起家裡最後一罐可樂不知道放在哪兒,於是決定明天想喝就外出再買一聽。

  算了。言落月轉移注意,把目光放到了外面的蒼茫雲海之間。

  ……

  另一邊,巫滿霜被楚天闊拉走喝茶。

  楚天闊親自動手,給自己和巫滿霜各自斟一杯茶水。

  他臉上帶著幾分隨意的微笑,用很家常的口吻問道:

  「小巫師弟,你是不是對我有些意見啊?」

  巫滿霜不動聲色,垂眼看著白瓷青花杯里波瀾不驚的茶麵,口吻比這杯清茶還要平靜。

  「真的嗎,楚劍尊是怎麼看出來的?」

  楚天闊當即大笑起來,覺得巫滿霜這個回答很有意思。

  ——都口口聲聲叫他「楚劍尊」,而不像是言落月那樣叫他「楚師兄」,居然還要問他是怎麼看出來的嗎?

  要知道,就連妖族史官凌霜魂,都會管楚天闊叫一聲「楚兄」呢。

  楚天闊親自把青花杯端到巫滿霜面前,對著他欠了欠身。

  「巫師弟,山茶鎮之事,我還沒有跟你賠過禮。」

  「雖說事有特殊,這份隱瞞是不得已而為之,但我當時搞出的陣仗唬人,怕是驚嚇到你了。」

  聽楚天闊這樣講,巫滿霜不由得緊抿嘴唇。

  他終於從瓷杯上移開目光,透過遮眼白紗,不親不疏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楚劍尊不必如此,您太客氣了。」

  事實上,在山茶鎮設局狩獵噬情魔一事裡,巫滿霜在意的從不是所謂的「驚嚇」。

  他所在意的是……是他自己的無能為力。

  在三人都被灰衣人齊齊抓捕之時,巫滿霜用燭台刺向自己手腕,卻又無功而返。

  他以目光怒視敵人,卻反被對手把言落月擺到他的面前,被他麻痹。

  乃至於最後把楚天闊帶到山茶鎮舊址,將一把匕首塞進他的掌心……

  整個過程中,對手都像是山嶽,橫跨著阻攔在巫滿霜的大道中央。

  來自於修為的巨大差距,讓他顯得像是山腳下的一隻小小蚍蜉。能想到的、能用盡的一切方法,都顯得那樣不自量力。

  曾經,姬輕鴻身上傳來的威壓,也給過巫滿霜類似的感覺。

  但姬輕鴻雖然為了樂子故意捉弄,卻從來不曾切實地對他和言落月造成過生命威脅。

  姬輕鴻帶給巫滿霜的感受,有點像是巨獸的一口吐息。

  你嗅到了風裡傳來的血腥氣味。但那巨獸只是安靜地趴在你身邊,懶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你一眼,然後又重新閉上惺忪睡眼,不以為意。

  於是長此以往,你半提著的心也安定下來,漸漸熟悉了帶著一點鐵鏽味的長風,並且和朋友一起,安心地在巨獸溫暖的皮毛上做了個窩。

  ……但楚天闊不一樣。

  楚天闊就像是一柄霜雪覆蓋的長劍,還不等巫滿霜醒過神來,冷鐵的劍尖就已經抵住了他的喉口,惹起了巫滿霜所有的應激反應。

  即使長劍只是玩笑般一晃而過,不曾劃破半絲油皮。

  但在劍刃上,巫滿霜已經照見了自己無能為力的蒼白影子。

  巫滿霜承認,他雖然樂意聽見這三人的故事有個良好的結局,但在單獨對上楚天闊的時候,他的態度確實有些彆扭。

  只是,與其說巫滿霜介懷楚天闊的設局,倒不如說,巫滿霜介懷的是那個技不如人的自己。

  許多念頭嘈雜地從心間閃過,楚天闊忽然開口。

  「巫師弟,你們劍峰上,有一塊『大道青天碑』,你曾經去看過嗎?」

  巫滿霜微微一愣:「聽過,只是未曾得見。」

  當初在傳法交流里,一口氣闖上劍峰,參觀了大道青天碑的人是言落月。

  巫滿霜那時正在山下耐心等候,心中一個勁兒地琢磨怎麼拆劍陣呢。後來拆完劍陣上山,劍峰似乎對他頗為警惕,生怕巫滿霜變成姬輕鴻第二,或者江汀白20,於是也沒說請他去這個著名景點看看。

  不過,巫滿霜聽說過大道青天碑上銘刻的內容。

  ——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眼神輕輕一閃,巫滿霜意識到楚天闊為何這樣問了。

  原來,這句話竟然微妙地對上了巫滿霜此時此刻的心境。

  ——他心有登天之氣,但卻寸步不能進,只能困鎖一方囹圄。

  巫滿霜難以自禁地問道:「當初……劍尊是如何突破這道壁壘的?」

  楚天闊笑道:「你為什麼不問,你師兄是怎麼破掉這道壁壘的?」

  巫滿霜:「……」

  江汀白的破壁方式,就是在劍碑上刻了一行「不出就不出,先不要關心青天,多關心自己的身邊」。

  換而言之,江汀白出不去,他就不出了!

  想到這裡,巫滿霜硬邦邦地說道:「可我……我不能不出。」

  楚天闊耐心問道:「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這一刻,許多張已經熟悉的面孔在巫滿霜腦海中閃過。

  此外,還有一絲壓在潛意識深處,極為隱秘而難以捕捉的念頭,飛快地在巫滿霜的意識里走了一個來回。166小說

  巫滿霜堅定道:「我若不出,這青天又要何人來打破?人人都可以不出,但我不行。」

  ——他總是下意識覺得,自己是帶著什麼責任來到這世界上的。

  楚天闊緩緩地頓下茶杯,眼神又隨之放軟了一些。

  世上有種叫做草蛉的小蟲,總喜歡將其他昆蟲的空殼、碎屑、乃至小土塊披在身上。

  這是它們應對天敵的防禦策略,也是它們一族從古到今的生存方式。

  人類之中,也總有人活得像是草蛉,要把責任、心事、使命和牽掛都披在身上。

  就像巫滿霜——這孩子心思細膩、慣為別人考慮、牽掛的事情多,心事又沉。

  這也是他的天性,是不能強求的。

  楚天闊沉吟片刻,決定曲線救國,先幫巫師弟從身上摘走一個小土塊再說:

  「巫師弟,你把蒙眼的白紗解下來,我教你一個控制神識攻擊的偏門法訣。」

  巫滿霜頓了頓。

  考慮到前一刻他還客客氣氣地稱呼楚天闊為「楚劍尊」,一時之間,他有點不好意思接受這番好意。

  楚天闊搖頭,很是戲謔地笑道:「巫師弟,你還是解下來吧。」

  他繪聲繪色地描述道:「不然天長日久,你臉上其他皮膚都曬黑了,只有這塊是一道特別鮮明的白條條……別人看見你皮膚黑白相間,就會以為你的原型是一條銀環蛇……」

  巫滿霜:「……」

  在腦海中勾勒了一下那個場面,巫滿霜默默地摘下了白紗。

  楚天闊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耐心地傳授了那道法訣。

  「你現在再試試?」

  巫滿霜想了想,從袖中摸出一面鏡子。

  有生之年第一次,他無需餘光折射,就可以毫不僵直地正視自己的面容。

  停頓片刻,巫滿霜端起那杯擱置已久的茶水,一飲而盡。

  他低聲道:「謝謝楚師兄。」

  楚天闊一下子笑了。

  這孩子的秉性可稱執拗堅硬,但心地卻其實很柔軟。

  他調侃道:「我還以為,巫師弟要等能擊敗我的時候,才會願意當面叫我一聲師兄呢。」

  巫滿霜有點郝然。

  他之前吧……也不能說沒有這樣的想法。

  但是……

  「楚師兄以善意待我,我能察覺出來。」

  對於巫滿霜來說,世上的所有善意,都是彌足珍貴的東西。

  他不挑吃也不挑穿,可以面不改色地拒絕千金之重的收買,卻不能毫不客氣地把別人的一番好意揮落在地。

  巫滿霜對楚天闊禮貌道別,把那條白紗重新纏在眼上,然後一如既往地走出了艙室。

  楚天闊一縷神識附在他身上。

  他看見小朋友把剛剛學會的新本領壓在心底。

  巫滿霜面不改色地走過江汀白,十分悶騷地經過凌霜魂,再繞過船頭甲板卿卿我我的宋清池和陶桃,最後在後艙找到了言落月。

  言落月正在風中拋灑鳥食,餵那些追著「黃金大雞腿兒飛舟」而來的小鳥們。

  「滿霜?」

  察覺到巫滿霜的靠近,言落月拍拍手,抖掉掌心最後一點粉末。

  巫滿霜靜靜站著,在言落月抬頭看過來的一瞬,唇角翹起,忽然露出了一個有些頑皮的笑意。然後,他猛地一抽,一把拽掉了自己遮眼的白紗。

  黑曜石般晶瑩的眼瞳,綻放著水晶似的璀璨光華,目光灼灼地看向言落月。

  就像是一份被打包好的禮物,自己蹦蹦跳跳地抽掉了裝飾的緞帶,然後帶著幾分驕傲地站到被送禮者的面前。

  四目相對。

  接著,在兩顆世上最美的寶石小鏡子裡,言落月照見自己的身影。

  然後鏡子裡的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哇!」

  言落月超級驚喜地叫出聲來:「我沒事兒?你也沒事兒——哇,滿霜你能控制住了誒!」

  巫滿霜重重地點了點頭:「楚師兄教了我一個偏門法訣。」

  「你是不是第一時間就來見我了?」

  言落月靈機一動,拿起白紗就要替巫滿霜纏上。

  「走走走,我們去捉弄小凌!一定要嚇他一大跳!」

  巫滿霜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嗯,陪他一起玩『猜猜麻不麻』的遊戲吧。」

  言落月頓時壞笑起來:「小凌麻不麻我不知道,但我們估計要挨罵……」

  「沒關係,」巫滿霜輕描淡寫地禍水東引,「把他也拉進同流合污的隊伍里,再跟他合夥去捉弄別人,我們就不會挨罵了……」

  艙室里,楚天闊握著茶杯,向後一仰,像是剛剛聽完一處圓滿的好戲那樣,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

  「對嘛,這才是小朋友們應該有的樣子,不要那麼苦大仇深……」

  楚天闊已經提出問題,然後解決了部分問題。

  至於接下來的後續,就要交給言落月和江汀白了。

  ……

  不比飛舟上一片和樂融融的氣氛,劍道大會的會場上,氣氛顯出一種微微的奇怪。

  擂台之上,兩名劍修正在互相較量。

  而供各門派長老、峰主觀賞比賽的高台之上,不少人的心思早就從

  他們紛紛把神識內收,專注地留意著他們之中某個人的動靜。

  只見那人白髮紅眸,臉上帶著一種似笑非笑的玩味神氣,目光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從眾人身上掃過,時不時看得在場眾人心情發毛。

  不少人都在心中暗暗罵道:——天殺的,歸元宗怎麼把姬輕鴻給放出來了!

  據內線消息說,這一屆劍道大會上,代表……反正就是那個峰出席的人物,乃是姬輕鴻的大弟子江汀白。

  江汀白大家都熟啊,此人乃是傳言中「非常不像劍修的劍修、極其不像姬輕鴻弟子的弟子」。

  他性格溫文爾雅、敦厚講理,而且還十分尊重長輩。和江汀白共事之人,無不感覺如沐春風。

  然而誰能想到,本來代表出席的人是江汀白,可是人到中途,卻換了這麼個兔東西上場呢?

  不少人都懷疑,這是不是姬輕鴻新的找樂子方法,目的就是把大家都騙過來殺。

  ——這才是純純的,「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呢」!

  姬輕鴻單手支頤,慢條斯理地環視一圈,然後將目光固定在了一位身穿道袍,袖口繡有器、符、陣、劍、丹五種紋路的男人身上。

  隨後,大家就眼睜睜地看著,姬輕鴻的人也順著他的目光轉移了過去。

  這位白髮妖尊,非常自來熟地在那位鴻通宮來者身邊加了張凳子。

  所有人:「……」

  相熟的長老們,紛紛交換了一個眼神,露出略微有點八卦的看好戲神色。

  眾所周知,姬輕鴻在修仙界中最不受歡迎的理由,就是他會隨機找麻煩,並且很有可能找到你的麻煩。

  而姬輕鴻在修仙界中的最大作用,也是他會隨機找麻煩,並且很有可能找到你對手的麻煩。

  而一貫頤氣指使的鴻通宮,被姬輕鴻找麻煩這件事……就宛如修真界的兩大毒瘤,撕成一片。

  實不相瞞,大家還挺喜聞樂見的!

  至於鴻通宮來人,早在姬輕鴻坐在他身邊的瞬間,就已經起了半身的雞皮疙瘩。

  此人姓費,乃是鴻通宮中一位長老。

  他並非什麼實權人物,這才被派來帶隊劍修弟子參加劍道大會這種閒職。

  被姬輕鴻饒有趣味地緊盯了一炷香後,費長老終於忍不住道:

  「我和姬妖尊往日並無交情,姬妖尊為何……今日對我如此,親近。」

  最後兩個字,幾乎是費長老咬著後牙根,才把「騷擾」替換成「親近」問出來的。

  姬輕鴻不緊不慢地回答道:「因為我覺得,貴宮門下,長得都很有故事啊。」

  此言一出,周圍立刻響起許多意味不明的竊笑。

  費長老微微皺眉,陰陽怪氣道:「論故事,可不敢和姬妖尊波瀾壯闊的資歷相比。」

  姬輕鴻含笑道:「故事的多少,有時和經歷沒有關係,只看膽子夠不夠大。」

  「就像是在我波瀾壯闊的人生里,卻也沒有暗殺其餘門派精英、豢養魔物自重、與魔物里外勾結、妄圖以一己之私出賣全體人族妖族……這樣精彩的事跡呢。」

  「!!!」

  姬輕鴻眼也不眨,一句話內就往費長老頭上連扣四口大鍋。

  這四口鍋,一口比一口更重、一口比一口更黑、一口比一口的罪名更驚悚。——反正不管鴻通宮有沒有做,帽子先戴上再說。

  一時之間,大家紛紛連比賽都不看了,全都轉過臉來,看著費長老和姬輕鴻。

  費長老先是一呆,隨後臉紅因為憤怒迅速漲紅。

  「姬輕鴻!我雖然修為沒有你高強,卻也是代表鴻通宮出使之人,你信口雌黃,有沒有把我鴻通宮放在眼裡!」

  這一喝宛如石破天驚,連擂台上比賽的選手都遲疑著停下。

  而此時此刻,也沒有人還能顧及的到比賽。

  只見費長老猛地站起身來,手指姬輕鴻,對著四方席位喝令道:

  「剛剛的話,大家可都聽得清楚。姬輕鴻如此指控於我、污衊於我鴻通宮,絕不是一句輕飄飄的玩笑能揭過的!」

  「哦。」姬輕鴻還真就輕飄飄地一笑,「那我若是說……不是玩笑呢?」

  費長老冷笑道:「怎麼,莫非我在這裡看一看劍道大會——還是你們歸元宗承辦的劍道大會,就是和魔物勾結了?」

  姬輕鴻像模像樣地點點頭:「嗯,劍道大會……還真和劍道大會有些關係。」

  他輕輕擊掌,示意道:「汀白,你把人帶上來吧。」

  下一刻,在眾人意味複雜的眼神里,江汀白帶著一個銀袍青年,自看台下的小門中轉出。

  「……」

  有人辨認片刻,就在腦中翻出了那銀袍人的身份。

  但在那人一聲「楚天闊」脫口之前,寒松門的宋門主就猛地捏碎了扶椅的把手!

  費長老皺起眉頭:「這是八十年前的劍道大會魁首,楚天闊。此人走火入魔,先殺我鴻通宮治下山茶鎮半數百姓,又殺了他的親師弟親師妹。」

  「姬妖尊,你若是替我和宋門主將這狂徒捉拿歸案,不必用上這樣驚悚的方式。」

  「此言差矣。」姬輕鴻不疾不徐地說道,「我不是在替你們鴻通宮將人捉拿歸案,我是在替楚天闊,把你們鴻通宮捉拿歸案。」

  費長老簡直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麼?」

  偏偏關鍵時刻,姬輕鴻卻像是連話也不想說,將雙目一合,悠悠地仰過去獨自養神了!

  楚天闊四下環顧,對周圍人行了個劍禮。

  「費長老,此刻眾目所見,眾人所指——八十年前,鴻通宮治下山茶鎮出現噬情魔一事,還請你代替鴻通宮,給天下人一個解釋了。」

  費長老頓時目瞪口呆!

  他只是個閒散長老,要是能代替鴻通宮發言,還用得著做帶領劍修弟子們參加青年比賽這等屁事?

  但此時此,真如同楚天闊所說的那樣,眾目所見,眾人所指。

  費長老心知,這言他不發也得發,發也得發。

  而且一旦發得不好,就要當著各大門派的面,把全宮上下給掛起來了!

  吸了口氣,費長老勉強問道:「你一個普通弟子,犯下屠戮師弟師妹的惡行,竟然也敢來指責我?快快交代,是誰指使的你,又是誰給你的膽子?」

  楚天闊微微一笑,朗聲道:「首先,楚某今日,是為天下人張目。其次,我師弟師妹沒死。」

  此話一出,高台上的宋門主又是一顫!

  下一刻,只見一對郎才女貌、青衫粉裙的年輕男女,也自暗門中輕盈走出。

  費長老稍微一頓,頓時氣焰更囂。

  「好啊,既然你師弟師妹沒事,那就並非你本門事務,豈不就是只有山茶鎮受害?」

  他猛地一拍桌子:「原來你今日是來向我鴻通宮自首——來人……」

  「慢。」楚天闊口齒清晰地說道。

  「山茶鎮昔日被屠戮半數,但那卻並不是受我之害,而是受你們鴻通宮放縱魔物、養魔為患、與魔物裡應外合之害!」

  費長老皺起眉頭:「八十年前的舊事,你憑什麼說……」

  楚天闊不緊不慢地從懷中掏出一柄桃花金簪。

  「貴宮以煉器為本,料來長老級的人物,應該都有一手辨認寶物的功夫。不至於像我這種煉器成績不及格的人一樣,認不出這簪子的材質吧。」

  楚天闊悠悠一嘆:「當年山茶鎮中慘死的半數鎮民,魂魄基本都棲息在養魂珠中,費長老若有疑慮,隨時可以調遣詢問。」

  費長老想也不想地斥道:「胡鬧,凡人口供,何時能被當真了?」

  楚天闊請教道:「那得有什麼樣的口供才能當真?」

  費長老眼珠一轉:「捉賊捉贓,捉姦拿雙。你既然說是受魔物之害,那究竟是何等魔物、行蹤如何都得交代清楚。」

  他加重聲音道:「……至少,一片當事魔物的肢體、筋骨、哪怕是一小片皮肉,你總得拿出來吧?」

  此言一出,楚天闊登時就意識到,這位費長老,多半是個當年之事的知情人。

  畢竟噬情魔一向神出鬼沒,體質又十分特殊,不能被劍罡、符咒、法訣和佛道金光所傷。

  這樣的魔物,哪裡能斬下皮肉作為證據帶來?

  楚天闊搖頭道:「我沒有魔物的肢體或者皮肉作為證據。」

  費長老忙道:「小子狂悖!鴻通宮立身清正,豈是你上下嘴皮一張就能污衊得了的?還不快快來人……」

  楚天闊嘆息道:「但是,我把那魔物整個兒抓來了。」

  話音剛落,費長老後半句話盡數被堵回喉口。

  只見他臉色紅紅白白,青綠相間,宛如打翻了調色盤一樣,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