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第九十一章 三合一【58w5、59w+】

  聽見這句話後,楚天闊喜極反驚。

  他站在原地,表情像是驟然被什麼東西迎頭痛擊了一下,一時間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只有宋清池且哭且笑,且咬牙切齒地露出不知道該不該生氣的表情。

  他又想起自己當年替大師兄和小師妹代寫作業,結果被老爹抓住。

  三人嘻嘻哈哈,分成三個方向拼命逃跑,一邊跑一邊討饒叫著,師父,師父別追了。

  但晚上回來吃飯時,還是免不了一人頂一個水桶,在房檐下被罰站站成一排。

  他爹那時就氣不打一處來地說過:「你以為你是在幫他們嗎?你這是在害他們!這是害人終害己!」

  ——可問題是,普天下的老師先生,十個里有九個都這麼說。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基本上每個孩子從小到大,都能聽見某個老師的類似訓話。

  謊言重複一百遍就變成真理,真理重複一百遍就變得輕易。

  就是因為這道理已經快把人耳根磨出繭子,成為不甚在意的陳詞濫調,所以當那讖言一般的批評實現時,宋清池哭得稀里嘩啦,分外傷心。

  他以為楚天闊雖然抄作業,但至少過了一遍手。

  以大師兄過目不忘的機智聰穎,過手抄了一遍,應該就認得了吧。

  誰知道他根本沒走腦,過手不過心啊。

  他大爺的!

  ——養魂珠他都能不認得?養魂珠他都能不認得!

  聽到這裡,巫滿霜和凌霜魂表情奇妙起來。

  巫滿霜顯然是聯想到了自己身上。

  畢竟不久之前,他還在幫言落月解決姬輕鴻布置的陣法作業。

  至於凌霜魂……

  從白鶴史官微妙的表情上看,凌霜魂當年在族中做學生的時候,想必也不是什麼循規蹈矩的好孩子。

  言落月當初一口綠豆糕一口茶水,聽楚天闊講故事。

  在敘述到這個情節的時候,她被點心嗆了一口,差點趴在桌上笑暈。

  考慮到楚師兄殊為不易,言落月很想替楚天闊說句公道話:

  其實,哪怕是楚天闊自己寫作業了,他也不一定能認出那幾枚養魂珠來。

  畢竟,宋清池顯然不知道,世上有那麼一群神奇的大學生。

  他們可以在考試前一個星期,突擊背下一整本書的考點。然後又在考試後一個星期,把這些知識全部忘光……

  但無論如何,發現了桃桃和山茶鎮其他人被收攏的魂魄,這就是一樁好事。

  將桃桃下葬前,宋清池曾經在她口中填上一枚能保屍身不腐的辟易珠。

  這樣一來,只待桃桃在養魂珠中積攢夠力氣,再用法器輔助以一些儀式,小師妹就能元魂歸位。

  到時候,陶桃還是那個可愛活潑的小師妹,而且一下子比大師兄和二師兄小了好多歲!

  比較麻煩的是那些山茶鎮的鎮民。

  他們乃是凡人魂魄,不比桃桃身為修仙者,魂魄自來強健。

  宋清池試著用神識接觸一番,發現這些凡人的意識一片混沌,要想恢復生前的狀態,大概至少要休養個幾十年。

  而且他們的肉/身已經被山茶鎮那些人焚毀。

  也就是說,宋清池得給他們煉製一些傀儡軀體,至少讓這些人過完一生中本該擁有的日子。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情了。

  宋清池重重地吸了下鼻子,拭去眼中湧出的激動淚水,再抬起頭時儼然唇角含笑。

  楚天闊連忙追問道:「淘淘說了什麼?」

  宋清池不好意思道:「桃桃讓我把這身白衣換了……她說,還是喜歡我穿青色衣服,好看。」

  「……哦。」楚天闊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

  也不是說他對師弟師妹談戀愛有什麼意見。

  大家從小就一起長大,弟弟妹妹之間內部消化挺好的。

  就是說……那個……如果能夠,可不可以不要把打情罵俏的具體內容拍到他臉上?

  身為修仙界本土人士,楚天闊雖然不知道「塞狗糧」是什麼意思。

  但在這一刻,他卻以自己出色的戰鬥意識體察到,未來類似這樣的事件,或許還有很多、很多很多……

  宋清池又補充道:「她還有話對大師兄說。」

  楚天闊精神一振:「哦?」

  宋清池嘆息道:「桃桃說,養魂珠里地方不大,先把一開始那幾個殺人犯清走好不好?可快擠死她了!」

  楚天闊:「……哦。」

  也是,養魂珠是鑲嵌在髮簪上充當桃花蕊的。本來也只是兩三點米粒大小的淺白細珠,光是看著就覺得逼仄。

  何況桃桃是修仙者,她的魂魄本就比普通人更為強健……也就是說,占地面積會更大些。

  不等楚天闊回應,宋清池就殷勤動手,把最先收進去的那幾個惡人魂魄拎了出來。

  亡魂見到陽光,就如烈日下的冰雪,不過一時三刻,就嘶嘶作響著被焚燒殆盡。

  修仙界中,雖有奪舍練魂之法,卻沒有轉世輪迴之說。

  如果是普通凡人,一般到了壽元將至的時刻,魂魄會和軀殼一同老去。

  到那時,軀殼吐出最後一口濁氣,魂魄自然離體。

  毫無知覺和意識的魂魄,將在陽光下消融死去,化作天地間的靈氣幽塵,和腐朽分解在泥土中的皮囊沒有二樣。

  相比之下,修仙者的魂魄就更為強健。

  如果能找到類似養魂珠的寶物蓄納魂魄,好生將養一段時間,恢復元氣,或許還能以這容納自身的寶物作為根基,重新轉為鬼修。

  只不過,鬼修之道,就比常人修煉要難得多啦。所以有一陣中,凡人里很流行「撿到了隨身老爺爺/老奶奶/大哥哥/大姐姐」……的話本。

  這大概就是哪個凡人為有幸運,和某個保住自己魂魄的修仙者有了交集。

  因為山茶鎮中的這些凡人們,基本都是半途慘死,魂魄並未老化。

  而且,他們又中途被養魂珠收容。

  所以等到這些凡人恢復意識後,都還能再活一段應得的人間光陰。

  雖說到了那時候,他們必定要面對滄海桑田的世變情移。

  可人只要還活著,就將擁有一切希望。

  ……

  在確定陶桃還活著以後,兩個男人的瘋批程度,稍微減輕了一點。

  宋清池自我反省,感覺將師兄煉為法器這件事,還是太過前無古人,實在是一條險而又險的大道。

  他對大師兄說:「要不然……煉器計劃就暫停吧。」

  正好他們才開了個頭,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剛剛提出了這個想法之後,宋清池就發現,自己的大師兄正用一種非常、非常、非常可怕的眼神看著自己。

  楚天闊爽朗微笑,笑得露出閃閃發亮的雪白牙齒。

  他指著自己的右肋之下,一字一頓地問道:「師弟,你還記得,半年前你是怎麼說的?」

  宋清池自知心虛,喃喃重複道:「腎主骨生髓,我思來想去,這門煉器煉體之術最不傷人的起點,就要從煉腎開始。」

  楚天闊一腳踹出:「去你的!師兄連腰子都被你煉了一個,現在你說不煉就不煉了?」

  宋清池:「……」

  宋清池一想,感覺好像也是這麼回事。

  「那大師兄,我……」

  楚天闊的意願十分堅決:「繼續煉,反覆試。我們時間很長,耐心很足,直到把那個魔畜斬於劍下為止!」

  聽到這裡,兩個男生紛紛表達感同身受之意。

  凌霜魂連連點頭:「要是這時候收手,那犧牲可太大了——那可是腰子啊!」

  巫滿霜也十分唏噓:「是啊,這就是落月你說過的『沉沒成本』吧——那可是腰子啊!」

  言落月:「???」

  真搞不懂,你們男生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麼?

  當然,楚天闊的態度如此堅決,並不是為了他已經被煉製的腰子……咳,並不完全是為了他的腰子。

  更多則在於,除了這個方法之外,兩人無論是找到的資料,還是推測出的事實,似乎都無法奈何那隻魔物。

  ——他們總不能在魔物挑好下一個受害者「用餐」時,衝上去一劍把那受害者給殺了吧!

  「所以,楚師兄和宋師兄堅持下來,摸爬滾打,行出一條前人行所未行之路,終於有了今日的結果。」

  聽到此處,凌霜魂的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一絲笑意。

  巫滿霜也放鬆了肩背,將上半身微微後仰,臉上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表情,就像是剛剛聽到了一個很好的故事。

  「那到了現在,好像只剩下一個問題。」

  「什麼?」

  凌霜魂狡黠一笑,朝著言落月指了指:「小言,你是怎麼知道這麼多的?」

  ——他們仨同時被抓,為什麼兩邊的信息量能差出這麼多?

  難道在凌霜寒和巫滿霜都被敲暈的時候,言落月並未被楚天闊手刀伺候,而是一直在聽人講故事嗎?

  「對啊。」

  言落月深沉點頭,並且從儲物袋裡拿出點心——等等,為什麼偏偏言落月的儲物袋沒被封!——分給兩人吃。

  「在你們被打昏的時候,我一直在吃綠豆糕、赤豆糕、桂花餅、蜜三刀……然後聽楚師兄講故事呢。」

  巫滿霜:「……」

  凌霜魂:「……」

  直到言落月把糕點遞到眼前來,兩人這才意識到:他們不但修為被封,而連著好幾天都沒吃過飯了啊!

  肚腹之中,非常適時地咕嚕出一長串聲響。

  兩個男生接過點心,擰開水囊,把腮幫子填得滿滿,宛如兩隻拼命咀嚼的松鼠。

  他們一邊狼吞虎咽,一邊聽言落月交代故事的結尾。

  「我和楚師兄之間,將消息互通有無,這才得知了原來楚師兄是一盤迴鍋肉……咳,我是說,楚師兄設下的局中局中局。」

  ……

  當時,言落月的態度十分堅決。

  哪怕等會兒就要被楚天闊封印記憶,她也得先知道楚天闊的原定劇本。

  稍作思忖以後,楚天闊笑著對言落月搖搖頭。

  沒等言落月對此感到失望,楚天闊就說道:

  「不必封印你的記憶,你們三個之間,有一個知曉內情的人照應著,這是好事。」

  而且,按照之前的規劃,楚天闊還會封印一段他自己的重要記憶。

  這段記憶,就是關於他們如何發現養魂珠,得知桃桃和山茶鎮的其他鎮民還活著的消息。

  言落月驚訝抬眼:「誒,為什麼?」

  楚天闊冷靜道:「計劃可以環環相扣,但情緒需得是真的。」

  倘若餌料不真,他要憑藉什麼才能引來那片灰霧,又如何能讓灰霧將他重新視為獵物?

  所以,楚天闊那一刻逸散出的痛苦和絕望,必須要確切而真實。

  將巫滿霜三人抓到山茶鎮舊址,讓他們上演一齣好戲,只是這計劃的第一步。

  為了不露餡,表達出真實的激烈情感,巫滿霜和凌霜魂都被蒙在鼓裡。在楚天闊的後續計劃中,言落月三人完全不必自相殘殺。

  只要他把匕首遞給巫滿霜,宋清池就會閃亮出場。

  當年楚天闊心念一動,在暴雨中埋下一顆「決裂」的種子。

  終於在這一刻,來自過去的布置開花結果,生長到了可以摘取果實的時刻。

  在講到宋清池的計劃時,楚天闊就說得比較含糊。

  畢竟,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師弟將會拿出什麼樣的方式,令他一瞬間痛心疾首。

  楚天闊摸摸下巴,很期待地說道:「師弟說了,關於如何同我反目成仇,他有一個很合適的安排……」

  出於對楚天闊審美的信任,言落月也不由得升起幾分好奇。

  所以在戲台後出現綽約的女子身影,猶抱琵琶、若隱若現時,言落月的胃口不由被吊到最高值。

  接下來,宋清池亮相——

  言落月:哇,男扮女裝,好好好!

  楚天闊:什麼,師弟竟然墮落至此,居然穿起了淘淘的衣服?

  宋清池露出正臉——

  言落月:嘶,狠人,他把自己臉都燒融了一半?真的假的?

  楚天闊:為了這個計劃,師弟竟然做到這個地步……

  顯然,楚天闊把宋清池的毀容當了真。

  正因如此,他表露出的痛楚才那麼真實,甚至瞞過了灰霧本魔。

  再到後來,宋清池面無表情,念出深情的病嬌台詞……

  楚天闊只差沒當場捂住心口,感覺心臟仿佛凌遲般劇痛:好!這理由太過真實,天衣無縫!

  言落月的第一反應則是:啊?這什麼鬼才直男寫出的病嬌劇本?

  ……男女之間,關於決裂感情戲體感上的天差地別,由此就可見一斑。

  聽言落月陳述起這段心聲,巫滿霜和凌霜魂暗地裡做了個對視的動作。

  趁著言落月的注意力轉移開,巫滿霜不太確定地問道:「我覺得……這個劇本寫得挺好?」

  凌霜魂也悄悄地說道:「我也覺得,這個劇本寫得挺好。」

  沉默了一小會兒後,巫滿霜嘆了口氣:「這就別告訴落月了。」

  凌霜魂堅決地點了點頭:「不能讓小言知道。」

  對於兩個小夥伴的暗中交流,言落月一無所知。

  她將目光放向不遠處,楚天闊和灰霧之間的拉鋸也已經接近尾聲。

  就在剛剛,言落月以自己的親身行動,試探出灰霧受到傷害的機制。

  這份保證,無疑給楚天闊打下了一劑重重的強心針。

  在他的努力之下,已經被煉製成為「法器楚天闊」的男人,同時運轉起法器、陣法和劍罡,將自己的各項性能都拉最大。

  他就像是一個無法擺脫的龍捲風旋渦,將灰霧生拉硬拽,一點點地抓進名為楚天闊的法器之內。

  雖說言落月把楚天闊比作一柄劍,但這並不是說楚天闊真的被煉製成了劍。

  ——誰家劍會是中空的,而且還能頓頓幹掉五碗飯啊?

  鑑於世上第一台洗衣服的機器叫洗衣機、第一台自動煮飯的機器叫電飯煲。

  如果按照這個取名思路,那法器版楚天闊的名字,現在應該叫做「全自動灰霧不得好死儀」。

  這台儀器完美執行了自己的任務。

  在收容了灰霧以後,楚天闊解開對自己記憶的神識封印,又笑著沖言落月他們招了招手。

  言落月雙眼一亮,拉起巫滿霜和凌霜魂奔了過去。

  「楚師兄。」

  她緊盯著楚天闊,上下打量了兩三個來回:「你現在好嗎?」

  「這正是我最好的時刻。」

  言落月又問道:「那陶桃師姐呢,她現在好嗎?」

  楚天闊的笑容越發燦爛:「她早就神魂歸位了——嗯,你想見淘淘?」

  他轉過身,對宋清池揮了揮手:「誒,師弟,淘淘什麼時候——」

  話剛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只見一個粉衣碧裙的漂亮姑娘從遠處走來。

  她她腳步輕快,帶著一種小兔子般的連環蹦跳之意,沒一會兒就走到了宋清池身邊。

  「終於見到大師兄伏魔成功,可等死我了!」

  陶桃一邊這樣說著,一邊如同乳燕投林一樣,張開手臂,深情地抱住了……宋清池。

  楚天闊:「……」

  楚天闊轉過頭來,毫無感情地問道:「你還想見你陶桃小師姐嗎?」

  言落月一眼看出,陶桃臉上的妝容,和宋清池剛剛扮女裝時的半面妝如出一轍。

  忽如其來地,她就被塞了一把狗糧。

  言落月緩緩地將脖子轉回原位,喃喃道:「其實,也不是那麼想見……」

  到了此時,楚天闊終於肯摘下臉上的鑄鐵面具。

  鐵灰色的冷酷面具之下,男人英俊的面孔神采飛揚,一如往昔少年時。

  言落月追問道:「那片灰霧,它現在在哪兒呢?」

  提到此時,楚天闊原本爽朗的笑容中,就不免多了一份狠戾。

  他漫不經心地點了點自己的胸腔,敲出一聲鋼鐵般的回音。

  「這兒。我現在正陪它做遊戲。」言落月微微一愣:「什麼遊戲?」

  楚天闊嘎嘣嘎嘣地按了按指關節:「這些年來,我和師弟除了煉器之外,還陸續做了一些改造……嗯,為了好玩,我讓師弟在我身體裡裝了一座迷宮。」

  「嗯,一座充滿分岔路口的迷宮。」楚天闊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讓這孫砸總喜歡做選擇題——我這回讓它選個夠!」

  言落月:「???」

  啊?什麼,這都可以?

  ——不對,什麼叫為了好玩兒啊,楚師兄你膽子也太大了吧!

  楚天闊眯起眼睛,輕聲道:「就像現在……」

  不知被封印在體內的灰霧做了什麼選擇,楚天闊故作遺憾地一搖頭:

  「不行啊,老兄,此路不通,此路有炎洪啊!」

  話音剛落,他在自己胸腔上敲打一下——或許是撥動了某個聲音外放的陣法。

  一時之間,灰霧聲嘶力竭的尖叫聲透體而出,驚得言落月猛然往後跳了一小步。

  「嚇到你了?」

  楚天闊歉意地笑了一下,又把陣法撥回原處,懶洋洋道:「好了,閉嘴,你有點吵。」

  隨著他的動作,灰霧的聲音重新被關押在一隅之間,連一絲風聲都透不出。

  「那楚師兄,你……你疼嗎?」

  楚天闊啞然失笑:「當然不了,我又不傻,我要是疼還不知道說嗎?」

  這下子,言落月的目光中不由得充滿敬畏。

  ——不但能把活著的楚天闊煉製成針對魔物的利器,而且還有餘暇在他體內打造一座迷宮。

  這還算煉器之術嗎?

  這根本就是修仙界版本的人體鍊金術了吧!

  但不管怎麼說……

  言落月笑著沖楚天闊行了一禮:「我就提前恭喜楚師兄、宋師兄還有陶桃小師姐了。」

  ——罪魁禍首的魔物被擒、山茶鎮民魂魄差不多休養完畢。

  人證物證俱在,昔日劍道大會的魁首少年,終於能再度重拾榮光,找回他的清白。

  聽到言落月的祝福,楚天闊也微微一笑。

  「那我也提前恭喜小師妹你。」

  「咦?」

  「回頭。」楚天闊笑著按住言落月的肩。

  他手臂微微一帶,就讓言落月順勢轉了個身:「瞧,你大師兄來接你了。」

  他雖然扣押了言落月的所有求助紙鶴,卻也單獨給江汀白髮去了一隻紙鶴,在信件里寫清了來龍去脈。

  畢竟嘛,拐帶了人家的小師弟小師妹給自己打工,總得和當家長的說一聲。

  至於為什麼不寫信給姬妖尊……

  咳,這個還是算了吧。

  言落月微微仰頭,只見一道颯沓劍光自天邊而來,一襲月白色的劍袍分動長風,撥開雲海,轉瞬間便露出熟悉的容顏輪廓。

  「大師兄!」

  「嗯,我來了。」

  江汀白利落地收劍落地,又摘去襟上掛著的一片艷紅山茶。

  他看了看楚天闊和言落月之間和諧友好的氛圍,大步流星地迎面走來。

  江汀白先是把師弟師妹和凌霜魂都攏在身後,這才抬手沖楚天闊行了一個劍禮。

  「楚兄。」「江兄。」

  江汀白感慨道:「八十年未見,楚兄風采一如往昔。」

  楚天闊卻笑道:「八十年如一彈指,江兄的劍意卻大大精進了!」

  這兩人四目相對,當即戰意橫生。

  江汀白長劍未曾出鞘,然而雙目之間縱橫的兩段劍意,卻不輸於這世上的任何劍器。

  「當年劍道大會上,我技不如人,比楚兄輸了一招……如今又逢劍道大會的好時節,不知楚兄昔日意氣,今日猶在否?」

  楚天闊拍拍自己胸膛,當即把封印在體內的灰霧拍得猛然一聲慘叫。

  他一字一頓答道:「寸心未改。」

  ——欲買桂花同載酒,依舊是,少年游。

  ……

  雖說江汀白和楚天闊都有意比劍,但現在顯然不是個好時候。

  江汀白自從收到消息以後,就日夜兼程、風塵僕僕地趕來接自家師弟師妹。

  楚天闊更是費盡心機,才捉住八十年來的至仇。

  現在終於迎來一個合家歡結局,比起劍意肆揚地動手比上一場,果然還是大家先坐在一起,喝一頓好酒,吃一頓飽飯更為快樂。

  楚天闊一轉身,沒忘記拍拍言落月的腦袋:

  「走吧,這回不饞你了,帶你去吃真正的回鍋肉。」

  一行人來到山茶城中最大的酒樓,盤下了二樓的一間包廂。

  言落月的座位,正好就在宋清池邊上。

  借著上菜前的餘暇,言落月主動向他請教起「體煉」之術。

  「當然,這畢竟是宋師兄的獨門法訣……」

  如果宋清池不願傳授,也是理所應當。

  言落月並不想挾恩圖報。宋清池先是微微一愣,隨後就很隨和地笑道:

  「這沒有什麼不能教的。我近些年的心得已經整理成冊,言師妹若是有興趣,把玉簡複製一份,拿去看就是。」

  稍微一頓,宋清池又補充道:「只是,言師妹現在研究這個,或許為時尚早。」

  這門他八十年來耗盡心血,摸索出的體煉之術,要訣有三。

  其一在陣法。

  在煉製之前,必須先用相應的陣法,改變對應位置的狀態,甚至讓效力直接透過皮膚肌肉,直抵內臟骨骼——不然的話,這不是在爆烤活人嗎,誰該受這份罪啊。

  其二在神識。

  體煉之術的大部分法訣,都得在神識的配合下才能完成。

  「……」

  聽到這裡,言落月心中微微一動。

  理論上說,神識是只有等到金丹期,才能鍛鍊出的特殊法門。

  但她剛剛發現……這次的生日之後,她除了生命值乘10,血條漲到一千萬之外,身上還多了一項變化。

  將目光投向自己的頭頂,借著調整髮帶的動作做遮掩,言落月不動聲色地在紅色的血條上點了一下。

  隨著手指一點,那個長長長長長、已經打通了整個酒樓、豎著占據了大半條街道的生命值,總算是被摺疊起來。

  然後,就露出了底下隱藏著的新驚喜。

  那是一根金針般的豎條,目前的數值為「1」。

  一半出自直覺,一半是合理推測。

  言落月感覺,這個數目為「1」的小金道道,應該就是自己的神識血條。

  言落月現在還只是築基後期,距離金丹期還有些距離。

  但不知道是否因為曾遭遇了楚天闊的神識攻擊,導致系統產生了一些危機感,把神識血條的功能也送貨上門。

  理論上說,既然有了神識血條,那她或許就有神識可用。

  ……嗯,等時機合適的時候,言落月設法試試好了。

  宋清池沒看出言落月走神,他繼續往下講著:「其實,我能煉成最後的體煉之術,這也是個偶然……關鍵在於,火。」

  言落月目光猛地一激:「什麼火?」

  宋清池蘸著茶水,用手在桌上點出了個豆點大的形狀。

  「這體煉之法聞所未聞,好幾次都要將大師兄陷入險境。」

  「尤其是在最後一步淬火的時候,情況最為兇險。我不想對大師兄有所損害,就想著不如算了。」

  哪怕他們再花八十年時間,重新找出一個對付魔物的方法,也不能拿楚天闊的安全為賭注。

  說到這裡,宋清池的表情變得十分奇妙。

  「誰知恰在那時……窗外飛進來一粒火苗,助我鑄全了最後也是最要緊的一步。」

  據楚天闊回憶,那火焰中遍布著勃勃生機。

  宋清池輕笑著搖了搖頭:「我將體煉之術的最後一步完成,那粒火苗就功成身退。我本想挽留它,可它好似去意已決……」

  他倒是也可以強行捕捉。

  然而那樣的話,怎麼能對得起這粒火焰現身相報的深恩?

  所以宋清池默默地鬆開手,任由那粒朱紅色的、小小的火苗軲轆軲轆地在黃昏中遠去。

  言落月疾疾追問道:「那粒火焰……宋師兄,你能告訴我你在哪裡看到它的嗎?」

  實不相瞞,言落月有種懷疑。

  她懷疑那顆紅色的火焰,就是流落在世上的烏啼之火分火。

  宋清池點點頭,旋即將火焰出沒的地點告知。

  言落月暗暗記在心裡,準備有機會就過去看看。

  談完了正事,也該說點輕鬆愉快的話題。

  言落月對此信手拈來。

  她誇獎陶桃道:「陶桃師姐,你的妝畫得真好看!人更好看!」

  不論年齡大小,女性多半都愛聽這樣的話。

  陶桃果然很高興。女孩子當即笑起來,有些嬌嗔地看了宋清池一眼。

  「我其實,不會化妝。」

  「哪有,分明很好看嘛。」

  陶桃笑得彎起眼睛:「我真的不會化妝,你看我現在這個妝面,都是阿池給我畫的。」

  「誒?」言落月眨眨眼,想起了宋清池女裝出場時,臉上的半面妝容,「莫非,那是也是……」

  宋清池大大方方地一點頭,承認道:「對,是我自己畫的。」

  言落月有點驚訝:「宋師兄手好巧啊。」

  「這個嘛……」宋清池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然後,他可能是仗著言落月年紀小聽不懂,光明正大地在桌下握住了陶桃的手。

  宋清池徐聲道:「閨房之樂,畫眉者一。」

  言落月:「……」

  言落月默默地調開頭,轉而拿一旁的巫滿霜洗眼睛。

  她才不繼續看那兩個人,那兩人實在太閃了!

  言落月轉頭的時候,正碰上巫滿霜默默用靈氣在杯碟碗筷上振盪一遍。

  這作用就好似凡人用熱水燙杯子一樣。

  然後,巫滿霜把處理好的整套餐具,自然而然地推給了言落月。

  ……兩個大師兄的這場酒,一直喝到月上中天。

  楚天闊喝得又疾又快,仿佛要飲盡多年來的胸臆。

  江汀白喝得量淺且緩,一絲淺淺的酒意就和他的性格一樣柔和。

  楚天闊再次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誇獎道:「你小師妹,她很不錯。」

  江汀白悠然笑道:「楚兄有所不知,當年惜敗楚兄一招後,我不羨慕楚兄的頭名,只羨慕楚兄身邊有一個師弟,一個師妹,三人攜手上台,多麼意氣風發……」

  江汀白講著講著,楚天闊帶著狂醉之意的眸子眯起,似乎也回憶起那時的年少輕狂來。

  那一年,楚天闊初出雪域。

  他身邊有一個最好的醫修,還有一個最好的煉器師。

  師弟會踩在高閣的欄杆上,為他拋下自己的佩劍——「師兄接劍!」

  師妹會在勝負決斷後的第一時間衝上來,將墨色的大氅披在他的身上——「師兄披袍!」

  他們三人來到繁花似錦的人間,胸中有一腔欲展宏圖的熱血,正要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

  那時他們都還年少。

  楚天闊身邊,沒有一日不伴著清池和淘淘。

  他們二人,共同成為楚天闊的寶劍、鎧甲、還有意氣風發的鬥志。

  而現在……

  命運在八十年前拐了個劇烈而周折的大彎,但兜兜轉轉,終於回到了原處。

  只聽江汀白感慨道:「擒住這噬情魔,將真相大白於天下,楚兄此行,確實做了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

  楚天闊含笑點頭,很快臉上又露出一分難言的欲語之意。

  「江兄,你有所不知——哦,你以後很可能也深有所知……」

  江汀白:「???」

  江汀白放下酒杯:「楚兄這是何意?」

  楚天闊醉眼朦朧地說道:「雖說過了八十年,鬥志不改,但這寶劍和鎧甲,他們會自行組成一對兒,然後趁著你在前面拼命賣力的時候,倆人忙裡偷閒地抱抱貼貼……」

  江汀白:「……」

  江汀白回憶了一下剛剛宴席上,陶桃和宋清池的濃情蜜意,很謹慎地說道:

  「江某沒有過類似體會。這一部分內容……我不便於發表評價。」

  「你不方便發表個錘子!」

  楚天闊口出狂言,並且信誓旦旦。

  「只要再過二十年——不,十年!你就會比任何人都有資格發表意見!你會變成一個資深的——錘子!」

  江汀白:「……」

  他不是很想要這樣的資格。

  輕咳一聲,江汀白收住了自己繼續斟酒的動作。他起身道:「楚兄醉了,今日就喝到這裡吧。」

  楚天闊點點頭,他聚精會神,吐出一口凝聚在體內的長長酒氣,先前的醉意瞬間散了小半。

  回想起最初的話題,楚天闊不自覺道:「你師妹她,聰明可愛、勇敢有為……普天之下,恐怕只比我師妹稍稍差上那麼一丁丁點……」

  「楚兄。」江汀白不動聲色地截斷了他的話。

  「我的小師妹,她自幼聰穎。還沒學會走路,就先學會煉器,還沒學會化形,就先學會給我這師兄分紅……普天之下,可能真沒有比她聰明、比她伶俐的姑娘了。」

  「……」

  楚天闊默默住口,然後同江汀白對視幾秒。

  四目相對之間,仿佛劍鋒相交。

  一劍東來的氣魄,碰撞上萬物逢春的宏大,共同斬出一長串迸著星火的霹靂電花。

  楚天闊宛如高喊口號般叫道:「淘淘天下第一可愛!」

  江汀白微笑著、語氣柔和,態度卻絲毫不見推讓地說道:「落月也是舉世難尋的聰明。」

  緊接著,又是一陣驚心動魄的沉默。

  不知收到了什麼訊號,楚天闊趁著醉意笑而拔劍:ωWW

  「八十年前那次較量,一眾人在旁觀戰,指手畫腳,總覺得還不夠痛快。」

  江汀白亦是將掌心按上劍柄,攜一分酒氣從容道:

  「恰巧,我正覺得楚兄此刻並不算太醉,至少沒有醉得拔不動劍。」

  楚天闊哈哈一笑:「既然如此,那不如——」

  「楚兄等等。」江汀白謹慎地將他喚住。

  「江某現今身無長物……所以如果中途拆了酒樓,楚兄願意賠多少?」

  楚天闊:「……」

  楚天闊咽了口口水。

  他喃喃道:「其實在堅持了這八十年後,楚某的積蓄也有些所剩無幾了……」

  他連張榜發布個獎勵,短劍和劍鞘都要分開發呢。

  江汀白看看楚天闊,楚天闊看看江汀白。

  兩個同樣貧窮的劍修,在這個月夜裡齊齊地嘆了一口氣。

  「我們還是……找個荒涼的地方吧。」

  「對,找個不用賠錢的地方。」

  「楚兄說話,太直白了。」

  「我還有個更直白的問題,江兄恐怕不得不聽。」

  「什麼?」

  楚天闊深思熟慮地問道:「你說,他們在扔下咱倆回去休息之前……給酒樓結帳了嗎?」

  江汀白:「應該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