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足夠數量的鮫人珠後,鏡像樹的栽培工作終於可以開始了。
當然,雖說鮫人珠淚可以代替魔族土壤,他們肯定不能把樹種直接埋在一大箱珍珠里。
在那之前,還得對鮫人珠做些處理。
首先,得把鮫人珠壓成顆粒感適中的粉末。
鮫人珠不同於蒲絨珍珠,不但光澤更加瑩潤明亮,而且觸手生溫。
甚至,當你在輕輕撫摸鮫人珠表面時,晶瑩暈彩的珠面,會帶來一種撫摸肌膚般的柔潤感。
將這樣一箱鮫人珠碾碎成粉,簡直給了言落月一種暴殄天物般的錯覺。
特別是聽常荔荔表示,在後期的樹種栽培里,一箱鮫人珠粉可能不夠,沒準還要多碾幾箱時,內心的震動感便越發強烈。
被處理好的珍珠土盛放在一隻廣口的白玉盤裡。
據常荔荔表示,鏡像樹種要先用淺口盤育芽,長出小苗以後,再移栽進特定陶土燒制的花盆裡。
陽光之下,洗濯如新的白玉盤剔透溫潤,撒過水珠的珍珠土流光溢彩。
種子埋進裡面後,身價也仿佛一瞬間提升了數倍,變成了價值連城的藝術品——就連言落月本人,都很想變成小龜的模樣,然後躺進盤子裡,在珍珠粉中打個滾。
伸手捻起一撮細膩的珠粉,任由它們從指縫中簌簌流下,掌心皮膚似乎也因為這短暫的接觸變得白皙了幾分。
不自覺地,言落月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為什麼鮫人的淚水能夠代替魔界的土壤呢?
這個問題,言落月曾經問過常荔荔。
對於其中原理,常荔荔也不大清楚,只說這是植培師間流傳的古方。
由於鮫人珠太過昂貴,也沒人專門做實驗證明此時,這顆鏡像樹種可能是享受土豪待遇的第一樹。
身為種植者,常荔荔更關注植物生長,這無可厚非。
但作為曾經《萬界歸一》遊戲的玩家,言落月卻忍不住想道:會不會情況是倒過來的呢?
也許,不是鮫人的淚珠能夠代替魔族土壤。
而是鮫人身為魔族,一直在魔界生,在魔界死。
長此以往,魔族土壤的成分里,也因此包含了鮫人淚珠的一部分?
假如這個猜測成立的話……
言落月表情微妙地將手指探入珍珠土,撥弄了一下被淺埋的種子。
倘若對鏡像樹生長起決定性作用的,就是鮫人珠的營養成分。
那現在把種子埋進珍珠粉里,沒準就相當於把幼苗栽進了化肥袋子。
……不會因為養分太足,把種子「燒」死吧?
言落月摸了摸鼻尖,對此實在拿不準。
幸好,言落月言出必信的烏鴉嘴buff,在此事上並未顯靈。
僅僅七八天的時間,白玉盤裡就冒出了一隻小巧玲瓏的芽尖。
那個早晨,言落月和常荔荔,一左一右趴在白玉盤兩側,對著那個黑白分明的芽尖嘖嘖稱奇。
原來,鏡像樹的樹苗,竟然從它還是嫩芽的時候,就已經表現出黑白對稱的景象特徵。
只見小嫩芽分為黑白兩色,非常均勻地從中間分開,堪稱一道奇觀。
至少言落月看了,就在心中暗自懷疑,這種植物其實有個斑馬轉世的靈魂。
至於巫滿霜……此時此刻,小蛇正孤獨地在門廊下徘徊。
他其實也想參觀一下傳說中的鏡像樹,但卻被言落月和常荔荔聯手拒之門外。
不是言落月小氣。
實在是這幾天裡,巫滿霜的一大隱藏特性,被常荔荔發掘出來。
——令人意想不到,巫滿霜竟然是個植物殺手!
為了讓傳法弟子更好地了解丹藥藥性,常荔荔指導兩人,先從藥植的熟悉和栽培開始。
她給言落月和巫滿霜一人發了個花盆,盆里各種著一棵「囉嗦草」。
這種草本生物,往往是每個植修的入門啟蒙:只需要一點水、一點陽光、還有一點耐心的愛,就能將它種得很好。
之所以說是「耐心的愛」,是因為這個植物有種新奇的特性:非常喜歡聽人說話。
只要有人對著它囉里囉嗦說上兩刻鐘,第二天再來看它,就會發現囉嗦草長高了一大截。
由於太過好種,囉嗦草在修仙界的地位,差不多等於種植新手們的多肉或者仙人球。
然而就是這樣皮實的一種植物,巫滿霜第二天竟然把它給養死了!
常荔荔見了,頓時大為震驚。
她見過能養死囉嗦草的。
但從沒見過能連夜養死囉嗦草的!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常荔荔詢問巫滿霜:「巫師弟,你是不是晚上的時候心情不好,把囉嗦草給罵了?」
能讓囉嗦草連夜投胎,這得是能罵得「草(一種植物),祖墳炸了」的水平吧。
巫滿霜欲言又止,感覺自己的人格遭遇了某種懷疑。
言落月對小蛇十分了解,知道他決計做不出這種偷偷罵草(一種植物)的壞事。
所以她的問題是:「滿霜,會不會是昨天你衝著囉嗦草說話時,不小心噴了口水?」
巫滿霜:「???」
這種有損形象的指控,哪怕提出者是言落月,他也是不能承認的!
言落月又補充道:「正好這兩天天熱容易上火,導致你有點口腔潰瘍、牙齦出血之類的症狀……」
巫滿霜:「……」
巫滿霜默默地捂住言落月的嘴,示意她別說了。
他甚至當場翻出一張鮫綃,用自己絕佳的縫紉手藝製成口罩帶上,以此證明自己的清白。
常荔荔很不信這個邪,第二天抱來一盆水草給巫滿霜養。
「養吧,我不信有人連水草都能養不活!」
然後,巫滿霜就用鐵一樣的事實證明——還真養不活啊。
那盆水草在當天夜裡離奇枯萎,這波反向上分,公然地步了前一株囉嗦草的後塵。
常荔荔:「……」
常荔荔嘆為觀止。
經過一番實地考察,常荔荔終於發現:要是巫滿霜不關注某種植物還好。
——就像是他院中的野草、台階上的苔蘚,這些植物從不為人注意,也順順利利地活了下來。
但當一種植物被巫滿霜特殊關注以後,死亡率就明顯上升。
其中,水草這種沒有根的植物,死亡率高於囉嗦草這種有根的。囉嗦草這種草本植物,死亡率又高於各種樹木。
這一刻,一個困擾常荔荔七八天之久的謎題,終於解開。
「怪不得在帶著巫師弟參觀過藥園以後,院子裡的靈植們看著都有點蔫……」
常荔荔長嘆一口氣,對巫滿霜感慨道:「我知道有些人的體質,先天就對植物不親和。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這麼不親和的體質!」
可能,只有那種命很硬很硬、像是千年王八萬年龜一樣的植物,才能在巫師弟的特殊氣場下活下來吧。
相對而言,言落月的體質,就特別具有植物親和力。
被言落月嘮叨過的囉嗦草,第二天直接長得爆盆。
經她之手照顧過的靈植,也長出了一片盎然生機。
常荔荔對此十分讚許,並且放心交給了言落月一個重要任務:每天去給魚肝藤和八爪樹澆澆水。
當然,要是言落月餓了,那也可以在澆水的同時,隨便摘幾串魚肝吃。
言落月:「……」
這是在謀害孩子的種植興趣!
在種植上的親和力與不親和,似乎也同樣延伸到了言落月和巫滿霜的煉丹能力上。
言落月自不用說。
煉器和煉丹本身就有一定相同之處,她的控火經驗又駕輕就熟,基礎丹藥一遍上手不是夢。
反觀巫滿霜……
他可真是個煉丹界的滅火小能手。
在旁觀了小蛇第三次因為各種意外,居然把爐子裡的靈火給滅掉以後,言落月終於忍不住伸出援手。
「要不然,滿霜,你用這個火煉藥試試?」
她遞給巫滿霜的,是裝著水墨色火苗孤鴻影的那隻饕餮草編。
之前在水下打燈籠時,巫滿霜提著的火苗就是墨墨。
從這點上看,巫滿霜和這朵烏啼之火的分火之間,沒準會相處得不錯。
這一次,巫滿霜終於成功地煉出了一爐成型的丹藥。
作為既熟悉墨墨,又熟悉巫滿霜的中間人,言落月在煉丹的半途中就忍不住捂住臉。
這還是她有生之年中,第一次看見「火帶人」,而不是「人帶火」的煉製現場。
如果打個比方,那就相當於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屋子時,你家貓貓幫你沖了馬桶,並且給你往飯盒裡鏟了一大把貓糧。
「……」
至於最終出品的丹藥品質嘛……
e,至少它成型了,看起來像是丹藥的樣子啊!
常荔荔在剖開藥丹檢查過一番後,嘆了口氣,沒說什麼。
從她望著巫滿霜的眼神來看,或許常荔荔覺得,這種笨笨蛇甚至失去了種植的價值。
就連墨墨鑽出煉丹爐的第一件事,都是張牙舞爪地撲到巫滿霜臉上。
鳥兒形狀的小火苗,憤怒地從頭到腳,沿著巫滿霜的正面滾了一圈。
言落月一開始還想阻止,後來發現一蛇一火都不會傷害彼此,這才罷手。
她笑著說道:「滿霜,墨墨好像很喜歡你誒。」
這朵水墨色的小火苗,平時表現的遠比粉粉高冷。
除了搶奪草編之外,它對外人根本不怎麼搭理。哪怕能編出心之草編的江汀白,墨墨也只是默默飄開。
相對而言,它和巫滿霜之間的打鬧,反倒是很親近的表現。
巫滿霜手忙腳亂,像是在抓一隻滑不留手的調皮貓一樣,過了好一會兒才把墨墨拎開。
「不,」巫滿霜遲疑地說道,「我感覺,它好像是憋足了氣,想找我打一架來著……」
——總而言之,巫滿霜的丹峰學習之路,大失敗。
……
丹峰學習進行到第三個月月末時,言落月的鏡像樹終於長成一小株,可以移植到陶土花盆裡了。
常荔荔找出無數和鏡像樹相關的典籍記載,每天都對著小樹苗做種植筆記。
她對言落月說道:「你這棵鏡像樹,遠比所有能查證到的記載長得更快。」
在已有的記載里,鏡像樹發芽要等待數月,最短的記錄也是二十一天
。然而言落月的這棵,僅僅七天就發芽。
包括生長程度,也是一樣。
普通鏡像樹要想長到可以移栽進花盆的程度,少則半年,多則三四載。
可言落月這棵,居然只用了三個月!
言落月認為,鮫人淚的土壤條件發揮了不可磨滅的作用。
常荔荔沒有反對這個觀點,但她還有點不同的意見。
「誒?還有別的原因嗎?」
「嗯。」常荔荔的眼神刻意越過言落月的肩膀,不知為何發了一下飄。
「你看這棵鏡像樹煥發出的勃勃生機,如果長得好,它沒準能給我們所有人養老送終啊!」
言落月:「?」
等一下,她聽這個形容,好像有那麼一絲絲的耳熟?
緊接著,丹修少女小聲地說道:「所以說,鏡像樹長得好的原因,可不可能是物似主人型之類的……」
言落月:「……」
常荔荔誠懇地握著言落月的手,又珍惜又愛不釋手地撫摸著她的手背。
「話說,言師妹,你考沒考慮過種植自己?」
言落月:「……不了,常師姐,目前沒有這個打算,未來一百年裡也不會有這個打算。師姐你就死心吧!」
或許因為這番對話的緣故,在臨近離開丹峰的前一晚,言落月做了個夢。
她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顆種子,被常荔荔師姐埋進了地里。
因為她是一顆種子的緣故,泥土之下的昏暗、潮濕,還有稀薄的氧氣,都不令人覺得苦澀,甚至還能自得其樂。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整片土地寂靜如死,泥土之下杳無生機。
即使以一顆不能說話、也沒法表達的種子的角度來說,這樣的生活也太過寂寞。
言落月長得好慢好慢。
仿佛過了整整一輩子那麼長的時間,她才衝破自己的種皮,鑽出一顆小小的白尖。
就在白尖冒頭的那一刻,在種子遲鈍而緩慢的精神世界裡,終於查探到這片土地中的另一個存在。
原來她的鄰居是一塊大石頭。
在它漆黑的表面上,凝結著白色霜花般的紋路。
當然,夢裡的言落月不知道什麼是霜花,畢竟,她只是一顆小種子呀。
小種子還太小了,本能占據了她的大部分精神世界。
除此之外,小種子沒有成型的想法,也萌生不出感情這樣高級的產物,甚至——哎呀,她連個標點符號都想不出呢。
但小種子非常非常努力。
白色的小芽尖努力地向上拱起,衝破地面。細細的根須八爪魚似地往下蔓延,糾纏住每一顆接觸到的土粒。
除此之外,還有一條根須,它調皮地背離了一開始的成長方向,一路橫向發展。
這根細細的小鬚鬚不斷地往遠處蔓延、蔓延……
數不清到底過了多久,或許有一千年,又或許是一萬年。
時間在這片靜謐的土地上不具備意義。
反正除了努力長大的小種子自己,世上的一切都仍是最初的模樣。
在經過長長一段仿佛無望的跋涉後,那根調皮的白色的鬚鬚尖,終於可以碰觸到石頭霜花般的表面。
這一刻,言落月無聲地屏住一口氣。
她感覺,她好像馬上就要正式發芽了——
「——我種出來啦!」
一聲歡笑在窗外響起。霎時之間,言落月驟然從夢中驚醒。
她猛然坐了起來,這才意識到現在已經快到巳時,外面已經天光大亮。
揉了揉自己的發頂,言落月的半個意識好像還沉浸在夢裡。
她下意識捻起一根細細的頭髮絲,把它當成植物鬚鬚,用髮絲的前端去碰床頭的墨石擺件。
這動作剛剛做到一半,言落月就啞然失笑:不對,她怎麼做夢做迷糊了,還真當自己是一顆種子了?
迅速穿戴打理完畢,言落月衝出房間。
只見常荔荔站在藥圃之中,圍著一棵荔枝樹又蹦又跳,載歌載舞。
「我種出來了!我種出來了!」
若是能刪除「出來」二字,這活脫脫就是個范進中舉的現場版。
言落月輕咳一聲,走上前去:「常師姐種出什麼了?」
常荔荔一把握住言落月的手,指著荔枝樹上的「果子」給言落月看。
她激動不已,喋喋不休道:「你看,這是我出生那年,我母親親手為我栽種的荔枝樹,對我有著非凡的意義。我用它和仙霖樹藤雜交,今天終於種出了一顆……」
不必常荔荔再往下說了,言落月已經看到了。
只見濃密的樹蔭里,一顆死魚眼睛結在枝頭,它死不瞑目地看向樹下的二人,眼球中散發出呆滯而詭異的光芒。
言落月:「……」
當年嚶國有道名菜叫做「仰望星空」。
她看常師姐這棵荔枝樹以後可以改名叫做「俯覽大地」。
常荔荔驕傲地挺起了胸膛:「不愧是在我出生時栽種下的荔枝樹,它真好,真爭氣……我沒有辜負母親給我起的名字……」
言落月:「……」
不,她覺得丹峰峰主要是知道這件事,可能會把常荔荔塞回去,然後再重新生一次……
常荔荔深情地凝視那顆小小的死魚眼睛。
「等過幾天它長大了,長成荔枝那麼大,我就把它摘下來。這樣等母親閉關結束後,我就正好把這顆果子送給她……」
言落月:「……」
閉上眼睛,言落月深沉地拍了拍常荔荔的肩膀。
「峰主平時愛吃荔枝嗎?」
「愛吃啊。」
「至少……為了你們的母女情,別告訴峰主『果子』是從這棵荔枝樹上摘下來了。」
言落月嘆了口氣:「師姐,我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
或許是察覺到了一些高血壓的危險,直到傳法弟子比試那天,丹峰峰主也沒有出關。
兩場傳法比賽里,言落月的比賽順序排在巫滿霜之前。
在比賽開始之前,言落月被主持司儀特意告知,丹峰的擂台賽是限時的。
只要時間超過半個時辰,就一律算作平手。
言落月:「……哦,好吧。」
可能是因為主人家不在的緣故,姬輕鴻也沒來觀看比賽。
他派來了江汀白,代替他坐在觀眾席上。
儘管有符峰賣門票的創收行為珠玉在前,不過丹峰並未效法此例。
言落月甫一動手,就知道丹峰為何不賣票了。
實在是,丟不起這個人。
……咳,言落月的意思是說,丹修實在不是長於攻擊的法修類型。
言落月自己身為器修,又是龜族,已經很不擅長攻擊了。然而常荔荔師姐,她硬是能做到比言落月還要菜。
「……」
這不由得讓言落月回憶起她認識的另一個丹修,尹忘憂。
作為醫丹兼修的少女,尹忘憂也在某種程度上有股執拗勁兒,和常荔荔有些相似。
當然,她們倆更為相似的,是都不算很強的攻擊力。
反甲在手,言落月眼都不眨地撕開了一沓符咒。
身為丹修,常荔荔不會畫反彈符。
在以嗑藥的方式堅持挨了一陣打以後,常荔荔爽快地舉起一隻手,棄權認輸。
此時,距離比賽開場,僅有兩刻鐘左右。
觀眾席上,其餘峰主都暗自鬆了口氣。
他們紛紛露出笑容,點評起兩位傳法弟子的對戰。
大家都是體面人,在諸位峰主口中,言落月和常荔荔的表現,都各有可圈可點之處。
到了下一場和巫滿霜的對決里,常荔荔落敗更快。
她也曾奮力一戰,期間發動法訣,催生靈植。
然而,巫滿霜的攻擊性實在有點邪門。
只是被他摘下手套握了一下藤蔓枝條,整根長藤就軟趴趴地垂倒在地。很快,常荔荔被巫滿霜逼近周身三步。
如此一來,這場比賽的結果不言而喻。
比賽結束後,江汀白代替自己師尊,謙虛地和諸位峰主交談了一會兒。
結束了例行客套以後,江汀白一手領著一個。
他邁著輕快的步伐,帶著他令人驕傲的小師弟和小師妹回到宗門。
被江汀白拉上飛劍的一刻,言落月小聲說道:「師兄,今天其他峰的峰主,好像來得分外全呢。」
除了閉關未出的丹峰峰主,不知何故推辭的姬輕鴻之外,其他峰的峰主似乎都到齊了。
言落月上一次見到這麼多峰主,還是在上上次。
咳,她是說,在上上次劍峰的擂台賽上,她和小元師兄交戰的那場,各峰峰主來得分外整齊。
後來吸取了十天十夜的教訓,符峰之戰,峰主們紛紛推脫的推脫,跑路的跑路。
然而這次丹峰擂台,峰主們居然又回來了?
江汀白啞然失笑,先是讚許地朝言落月投去一眼:「你的觀察力一直很好。」
然後,他這才解釋其中原因。
原來,峰主們借丹峰擂台之故齊聚於此,是為了商量接下來劍道大會的事。
劍道大會,每二十年舉行一次,是專門為普天下間,三十歲以下年輕劍修們舉辦的盛會。
劍修雖然貧窮艱苦,但卻是少年天才們最容易出頭的一條道路。
蓋因會選擇劍道的修士,往往心中有股銳氣。
正值年少氣盛之際,再佐以劍道,人才便如錐在囊中,紛紛破囊而出。
圍棋中有「十五歲不成國手,則終生無望」的說法。
在劍修里,也有「三十歲不破金丹,則一事難成」的類似雞湯。
當然,像是劍修大會這種一聽就很麻煩的事情,姬輕鴻一直是能不出面就不出面。
特別是「劍道」還跟江汀白專業對口。
於是姬輕鴻乾脆把這件事交給自己的大弟子,自己神隱消失,環遊去了。
說到這裡,江汀白無奈地揉揉額角:「關於劍道大會的評判,我們四個坑峰有一個席位。師尊把這個評委的位置交給了我。」
聽到這裡,言落月有些憂心地仰起頭來:「那師兄會不會壓力太大?」
在諸位峰主之中,江汀白年紀輕輕,資歷淺薄。這種面向天下的盛會,本來不該由他躋身一席。
言落月擔心,會有人對此說些閒言碎語。
江師兄的性格又偏於沉靜寬和,恐怕就是當面聽到了,也不會拔劍,唯有自省而已。
聽見言落月隱晦的關心,江汀白彎起眼睛笑了笑。
「你說得對。我也覺得,若是自己德不配位,恐怕愧於坐上那張高台。」
「……所以說,師兄前幾日去劍閣閉了個關。」
說到這裡,江汀白撩起劍袍一角,微微一笑,蹲在了言落月和巫滿霜面前:
「怎樣,能看出師兄有什麼變化嗎?」
「!!!」
直到江汀白親口說了,言落月凝神打量。
她這才意識到,大師兄的氣質分明比從前更加鋒銳。
然而之前和江汀白說話的時候,她卻始終下意識地忽視了這番改變。
並不是言落月不關心江汀白。
而是這種「令人忽視」,本就是修為更上一層,已臻化境的內斂表現。
巫滿霜抬起頭來:「師兄之前的修為,在元嬰後期吧。那現在豈不是……」
「嗯。」江汀白風輕雲淡地點了點頭,「我悟出了第三重劍意,『平天下』。現在已是化神期修士了。」
所以說,他已經有了代替姬輕鴻,坐在劍道大會,四個坑峰評審席上的資格。
劍道大會,按理來說和言落月巫滿霜這種器修、陣修沒什麼關係。
不過江汀白覺得,小師妹和小師弟亦該從小擴展眼界。
盛會雖然與器、陣二道無關,但也可以接觸一下,或許便能觸類旁通。
更重要的是,江汀白始終記得,言落月從很小的時候起,就是個愛熱鬧的小丫頭。
巫師弟雖然從前離群索居,但對繁華市井似乎也很嚮往。
既然如此,那就該讓師弟師妹們有些參與感才是。
想到這裡,江汀白俯身,平視兩位師弟師妹,沖他們微微一笑。
「回到峰中後,幫師兄一個忙好不好?」江汀白柔聲道。
「陪師兄一起整理下峰中寶庫。我們要選一件拿得出手的寶物,作為我們四個坑峰為劍道大會添置的彩頭。」
……
出色的煉器師,身家往往非常豪富。
而姬輕鴻作為煉器師,已經有幾千年之久。
綜上所述,四個坑峰的寶庫內容,豐富得連言落月都看得眼花繚亂。
相比之下,巫滿霜這種小土蛇更不用說。
讓言落月有點意外的是,庫中的大半稀有材料,江汀白居然都認識。
「師尊從前,是想過指點我劍器雙修的。」江汀白想了想,坦然承認道,「我覺得吧,可能是我那時窮得連師尊都看不過眼了……」166小說
考慮到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所以姬輕鴻打算傳授江汀白一門手藝。
然後,這份計劃僅僅持續了半年,就因江汀白過於手殘,而被迫中斷。
言落月:「……」
趁著姬輕鴻不在場,江汀白也跟兩小隻開了個小玩笑:
「其實,我事後反思過了,覺得責任並不全在於我。畢竟師尊當時第一次收徒,教學策略上可能有點偏移。」
巫滿霜好奇道:「比如說呢?」
江汀白想了想,將目光看向言落月:
「比如說,煉器中是不是有一式手法,叫做『滿天星』?」
言落月點點頭。
江汀白回憶道:「師尊當時的原話是——『實在學不會這一式的話,你就和你編草人時一樣,閉著眼睛瞎戳,也能比現在再像三分』。」
言落月:「……」
光是聽著轉述,她都能在腦海中模擬出姬輕鴻似笑非笑的微嘲語氣。
所以說,這到底是什麼駕校教練式教學法啦!
江汀白解釋道:「其實師尊說錯了,我編草人時並不是瞎戳的,我是有技巧的……」
言落月:「……」
巫滿霜:「……」
這一次,兩小隻互相對視一眼,默契地當做誰都沒聽見,齊刷刷地朝相反方向轉過頭。
儘管兩個徒弟一致認為,姬輕鴻應該因語言過激被踢出教師行業。
但在這一點的形容上……可能人家並沒有說錯什麼吧。
一邊清點寶庫,言落月一邊給巫滿霜講解一些珍惜材料。
「這是玄霜砂。」
「這是鍾天乳。」
「這是……誒,師兄,這簪子應該是對簪吧?我怎麼找不到另一枚?」
言落月捻起一隻做工精美的桃花金簪。
只見粉翠二色的美玉,共同雕刻成桃花簪的簪飾。簪身和花托都以金質為底。
然而在言落月眼中,最珍貴的並不是花簪的玉質,而是充當花蕊的兩三顆小珠子。
那珠子極其細小,呈現半透明色,裡面的內容物像是牛奶般緩緩流淌,時不時打一個旋兒。
它看似平平無奇,卻是一件可以容納殘魂的寶物。
倘若置身死生之地,只要還有後續援兵,這簪子就可以儲納殘魂,替人留下一絲生機。
江汀白聽了微微一愣:「什麼,這是對簪的款式嗎?」
他雖見多識廣,但對女子首飾之事,實在是不甚通曉。
見言落月確定地點了點頭,江汀白搖頭苦笑一聲:「罷了,已經這麼久了……」
迎著言落月疑惑的眼神,江汀白解釋道:
「師妹你有所不知,當年我參加劍道大會時,師尊曾拿出過一柄一樣的簪子,作為咱們峰贈給第一名的彩頭。」
言落月不假思索道:「那簪子想必是落到師兄手中了,何不乾脆湊成一對?」
江汀白搖頭失笑:「沒有,那屆劍道大會,我僅僅名列第二而已。」
這下子,言落月當真吃了一驚。
「還有人能勝過師兄?」
江汀白微微一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一戰,我劍意略弱於對方,故而甘拜下風,輸得心服口服。」
言落月連忙問道:「那他是誰呀?」
江汀白道:「他叫楚天闊。」
言落月點頭道:「好名字!」
江汀白微微含笑:「人也是好氣度。楚兄的劍意瀟灑風流,盡顯少年縱橫之氣,即使已經過去幾十年,我至今回憶起來,也要承認這是個好對手……」
說到這裡時,仿佛回憶起自己昔日縱橫劍林的少年時光,江汀白眼中也不由升起兩抹雪亮的光彩。
「不過,我自有劍意,並不羨慕他的瀟灑。自有名次,也不羨慕他的首座。」
揶揄地朝言落月和巫滿霜各看一眼,江汀白笑道:
「我當時只羨慕楚天闊有兩個師弟師妹,貼心無比——」
少年江汀白一邊暗暗想著,這樣好的一雙師弟妹,自己怎麼就不能擁有兩個?或者一個也行啊。
另一邊,江汀白心裡又很清楚,以他師尊的個性,自己要想等到如此可愛的師弟妹們,機率怕是很渺茫。
言落月聞言大笑起來。
她很大方地許諾道:「那這次劍道大會,楚劍君若是到場,師兄只管帶著我們去炫耀吧。」
微微一怔,江汀白笑意收斂,思緒歸爐,緩緩搖了搖頭。
江汀白嘆息道:「這次劍道大會,倘若有雪域的人來,你不要在他們面前提起這個名字。」
「楚天闊他,曾是雪域宋門主的愛徒。」
「然而在那場劍道大會之後不久,此人就因走火入魔,殺害自己師弟師妹,乃至屠戮半個山茶鎮的緣故,被宗門除名,至今不知所蹤。」
……
劍道大會來臨之際,江汀白帶著言落月和巫滿霜兩個,迎接宗門來客。
說來也巧,今日第一個抵達的宗門,竟然是獨特法訣立派的合昏宗。
合昏是一種花名,這種花有個大眾更加熟悉的叫法,名為「合歡」。
換而言之,合昏宗的主修功法,自然是採補之道。
需要注意的是,合昏宗功法採補起來,一般不分性別……
據說最厲害、最霸道的那門功法,採補時甚至連物種都不分。
也就是說,無論修煉者采男采女,甚至採補植物、水域,都是可能發生的事。
言落月:「!!!」
江汀白傳音提示道:「合昏宗主當年剛剛繼位,就曾因為採補了一片沙漠而聞名海內——停,不要問我她是怎麼採補沙漠的,我看起來像是知道的樣子嗎?!」
難得見江師兄這樣窘迫,言落月不由得低頭偷笑。
忽然想起一事,言落月小聲提問:「她們也是來參加劍道大會的嗎?或者只是觀眾?」
江汀白遲疑了一下,十分含蓄地答道:
「合昏宗中有一支,叫做『素女劍法』。不過合昏宗參加大會的目的,一般不是這個。」
「嗯,她們……她們是來選購原材料的……」
言落月:「……」
她花了三秒鐘時間領悟江汀白話里的含義,然後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
譴責地看了言落月一眼,江汀白輕拍她的肩膀,示意言落月止住笑意,然後帶著言落月朝合昏宗隊伍的走去。
合昏宗為首的女修身披輕紗。
她生得雪膚花貌,紅唇描畫得勾魂攝魄,嬌滴滴的雙眸未語先笑,舉手投足之間媚意橫生。
「原來是江劍君,當年大會之後,真是久別了。」
「唔——」嬌笑一聲,女修當即改口,「是了,現在該叫閣下江劍尊了。」
江汀白十分禮貌地點頭回禮:「稱呼只是身外之物,玉道友自便就是。貴宗千里迢迢趕來,歸元宗已經備齊水酒薄宴,好為諸位接風洗塵。」
合昏宗女修嬌柔一笑,捲起一縷頭髮在指尖捻了捻,卻把目光投向了言落月和巫滿霜兩個。
「小弟弟小妹妹好可愛,再過十幾年,想來都是庭前玉樹,一表人才……」
儘管這女修多半只是開玩笑,但言落月和巫滿霜還是不由得往江汀白袖子後一躲。
見江汀白牢牢護住這一雙師弟妹,女修假意嗔怪:
「江劍尊好生分,早聽說姬妖尊收下一對佳弟子,料來便是眼前兩位小友,你怎麼不給我們引薦一番?」
「說來慚愧,」江汀白帶著幾分歉意,沖對方微微一笑。
「只是江某竊以為,在玉道友面前介紹出師弟師妹的名字,總好似帶著幾分報菜名的意思……」
話音未落,那女修已經大笑起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