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巫滿霜的手掌上,言落月一筆一划地寫下拼音句子。
她把巫滿霜的掌心當做某種手寫拼音結合的輸入鍵盤,每拼完一個字後,就用小蛇的拇指模擬空格鍵,在上面輕輕地點上一下。
就這樣樂此不疲,你來我往地交流了好幾個回合。
一開始,言落月問巫滿霜:[你覺得,這個廟有眼睛嗎?]
巫滿霜略作思忖,也學著言落月的模樣攤開她的掌心,一筆一划地書寫道:[應該沒有。]
其實他只搖個頭,對方也能看懂。
但看見言落月用「秘語」寫得這麼開心,巫滿霜便不禁也想試試。
言落月微微頷首,心想,這倒是跟她的猜測不謀而合。
她認為,在月老廟外的時候,這抹執念應該是有自己的辦法,可以探知到外界發生了什麼的。
不然的話,它沒法那麼精準地操縱陣法,堵死他們的來路。也不可能恰到好處地派出紙人大軍,把他們團團圍住。
但在月老廟內部,情況就不一定了。
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剛剛和左旋螺魔交手,分明是巫滿霜主動找茬。
是他自己一把揪住左旋螺魔的銀絲,也是他執著地拽著絲線不肯撒手。
左旋螺魔甚至被巫滿霜嚇得原路返回,連那隻紙人都扔在棺材裡忘了回收。
這完全是一場教科書般的襲擊式碰瓷。
但月老廟的執念一現身,責怪的對象卻不是巫滿霜,而是左旋螺魔。
言落月因此產生了一個猜測。
——月老廟可能只是感知到了血腥氣,而無法準確探查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
正如同普通人可以隨意檢查自己體表的外傷,但要想探查臟腑內部的病灶,卻必須要藉助儀器一樣。
對於這抹執念來說,月老廟的內部,或許就是它的臟腑。
它能模糊地探知到大體結果、聽到三人之間的交談對話、卻無法觀察到事情的具體發生過程。
對於言落月三人來說,這是一個很好的消息。
這兩人一來一回交流的熱火朝天。
凌霜魂作為沒有學習過拼音的失學兒童,伸長脖子也猜不到他們在寫什麼。
他雖然臉色仍然矜持,但心裡急得直扇翅膀。
與此同時,他還得想方設法地給兩人打掩護,糊弄無處不在的月老廟。
白鶴清了清嗓子,繼續睜著眼睛說瞎話道:
「我們可以看到,舊郎和舊娘正在用眼神憤怒地痛罵彼此!他們咬牙切齒,他們怒目相向,他們互視彼此如同寇讎——」
也不知道眼睛上纏著白紗的巫滿霜,到底是怎麼跟言落月用眼神對罵的。
過了一會兒,月老廟疑惑地幽幽問道:「為何……沒聽到……罵聲……」
凌霜魂呵呵一笑。
「為什麼一對正在離婚的舊郎舊娘卻沒有罵聲呢,這個問題讓司儀來解釋一下吧。
「原來因為過度的氣憤,舊郎和舊娘的嗓子已經嘶啞失聲。
「但即使如此,他們仍然鍥而不捨地怒瞪對方,用手指頭互相打架,再過一記會兒可能就會發展到掄巴掌了。
「——以上就是司儀對於舊郎舊娘沒有罵聲的解釋,希望能夠解答你心中的困惑。」
月老廟:「……哦。」
偶然聽了一嗓子的言落月:「……」
她錯了,她真不應該在閒來無事時跟凌霜魂開「小編體」的玩笑。
還有,凌霜魂偏挑這個時候展示文體,難道是想藉此聲明,他並未被三人小團伙排除在外嗎?
言落月忙裡偷閒地看了凌霜魂一眼,發現鶴妖正一臉莊嚴地看著她和巫滿霜的互動,手裡甚至已經準備好了筆桿和小本本。
從他現場寫生的模樣來看,也許再過幾年,巫滿霜和言落月就將作為《兩個怨種觀察日誌》的主人公被出版成冊了。
言落月:「……」
時間寶貴,言落月匆匆在巫滿霜手上寫了幾行字,抬頭問道:「怎樣?」
巫滿霜點點頭,拉過言落月的手,寫道:[hao]。
寫完以後,他學著言落月的樣子,像塊橡皮擦一樣在她掌心裡抹了抹,把本就不存在的筆跡擦出一團亂麻。
眼看兩人商量完畢,凌霜魂立刻宣布,第二場冥離婚儀式正式開始。
聽到了他的話,牆角便有兩隻紅男綠女的紙人越眾而出。
兩隻紙人一個長著坨紅的臉蛋,一個則被巫滿霜撕去了面孔。
雙方看起來各有各的可怕,真是郎才女貌,十分相配。
在銀絲的操縱下,兩隻紙人一步一蹭地向棺材走來。
這隻左旋螺魔未必學過「瓜田李下」這個成語。
但剛剛承受了月老廟的一通脾氣,它已經無師自通了什麼叫做「無妄之災」,什麼叫做「小心駛得萬年船」。
故而,這次操縱銀絲時,左旋螺魔全程都非常小心,甚至沒讓絲線出現在三人的視野里。
它把紙人往棺材邊緣一架,隨後就主動撤離了絲線。任由紙人失去重心,輕飄飄地順著滑蓋口往棺材裡栽。
——反正人它已經送到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可跟它沒關係。
這番標準的甩鍋操作,看得言落月嘆為觀止。
果然是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淮北則為枳。
一隻土生土長的純血左旋螺魔,居然在人間修仙界裡學會了推脫責任的□□!
看過了它這樣擅長見人下菜碟的樣子,有誰能夠想到,這隻左旋螺魔甚至連眼睛都沒長呢?
然而,這隻左旋螺魔萬萬也想不到,他碰上的是兩個聞所未聞的獵物。
要知道言落月和巫滿霜,他倆可是——
「人間碰瓷客-從出生開始就已經在學著碰瓷-靠鱗片碰瓷相遇至今-靠半管生命值碰瓷牢記在心-碰瓷史和年齡一樣長」的終身碰瓷高級技巧榮譽會長!
言落月:嘻嘻,我們準備聯手搞你啦。
就在左旋螺魔操縱著紙人挪向棺材之際,巫滿霜再次摘下手套,將掌心尚未合攏的傷口猛地一撕。
原本已經結了一層薄痂的皮肉,被巫滿霜重新扯裂。
他臉上並未露出痛色,撕開自己的傷口時,平淡得就像撕去一份寫錯的作業。
鮮血像斷線珠子一樣滾落下來,眨眼間便已記經滲入月老廟的地板縫隙。
至此,巫滿霜猶嫌不足,他擠壓傷口,好讓掌心湧出更多鮮血,把斑斑點點的血花圍著棺材尾部灑了半圈。
言落月重重一扯巫滿霜的後襟。
她作勢尖叫起來:「啊,魔物,你好狠——舊郎——你傷得好重!」
——就是說,小青蛇幹嘛對自己下手這麼狠。
言落月發現了,巫滿霜平時什麼都好,就是每次一進入戰鬥狀態,立刻升起幾分不死不休的狂性。
感受到背心傳來的拉力,巫滿霜把掩蓋氣息的斗篷往身上一披。
他借著言落月的力道順勢後仰,貼著她的手臂化成一條細細的青蛇,只一低頭,就流水似地鑽入言落月的袖口。
言落月曾用剩下的異母魔皮給自己煉了一條護臂,此時正好派上用場。
都說一回生兩回熟。
雖然上次纏在言落月手腕上時,巫滿霜的身長只夠做個鐲子。
但這一次,再柔軟小心地繞上她的胳膊,巫滿霜已經變成一條很拿得出手的玉臂釧了。
獲得限量版玉臂釧的言落月,戰鬥力瞬間max。
她甚至取代了凌霜魂的司儀地位,唱念做打,擊地大哭。
雙人的碰瓷,雙倍的快樂。
言落月雙手緊緊捂臉,宛如一隻不願面對現實的悲傷水獺。
「我的舊郎啊!這天殺的魔物怎麼就把他給吃了!」
「嗚嗚嗚,吃得這麼幹淨,讓我找誰去離婚啊!」
「工作人員出來下,告訴我這冥離婚手續還能不能辦成了。眼看我家那個死鬼都死了第二次了!」
凌霜魂:「……」
左螺旋魔:「……」
不理解這倆人唱得是哪一出,左旋螺魔的銀絲收回時,略略遲疑了一下。
然後下一瞬間,它便發現,原本平靜的月老廟,忽然間像是被觸到逆鱗的惡蛟,整座建築都地動山搖地晃動起來!
事實證明,言落月這番臨時起意的演技,還是有些流露表面,看起來略微有些做作。
所以能被她欺騙到的,除了某條很笨很笨的小蛇,大概就只有真的不聰明的月老廟了。
月老廟無法探知到自己的內部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它可以察覺最終的結果。
在這抹執念看來,事情是這樣的:
【左旋螺魔的銀絲進入了廟宇範圍。
血腥氣在廟宇內彌散開來。
一個它需要的舊郎忽然消失。
左旋螺魔的銀絲在地板淺層探頭探腦,似乎知道這事辦砸了,沒法收尾。】
——請問,剛剛在這間屋子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憑藉自己感知到的過程,月老廟迅速做出了最容易的,也是最錯誤的推斷。
這還用想嗎,肯定是左旋螺魔又嘴饞忍不住了!
就像是一個人發現自己血便以後,迅速上千度看病,並斷定自己得了腸癌,即將不久於世一樣——而真實情況其實是,他昨晚吃了一整個紅心火龍果。
記
月老廟的執念短暫地沉寂了一會兒,很快就以反彈般的架勢發起飆來。
它的每一塊地板都像蹦極般上下起伏,原本幽咽的嗓音也變成了奔雷似的咆哮。
執念怒吼道:「我說過……先……不許!!!「
「他們……知道儀式……不許!!!」
那聲音震得言落月腦子嗡嗡作響,仿佛有個破壁機在她大腦里瘋狂攪動。
她作為被波及的一條池魚,感覺尚且如此酸爽,被月老廟執念直接針對的左旋螺魔,體驗到的滋味兒自然更不必說。
沒過兩三秒,言落月就看見廟門外不遠的地上,一個土包正緩緩隆起。
這土包的形狀,居然和他們之前在村村外見過的野墳同出一轍。
或許……或許在他們當時見到的幾座墳塋里,左旋螺魔正偽裝成其中一座的樣子,隔著一段距離,對他們步下天羅地網。
作為飛禽,凌霜魂將雙臂化作翅膀,懸在半空,勉強在極速抖動中的月老廟裡保持了平衡。
他對言落月喊道:「說點什麼!」
言落月像是一棵海草海草海草,在月老廟裡隨風飄搖。
聽到凌霜魂的建議,她下意識接口道:
「朋友們,今天我們發現了一顆左螺旋魔,它正在臥沙,剛剛月老廟往它的呼吸口上灑了點鹽……」
凌霜魂:「……」
凌霜魂:「……沒讓你說這個。」
凌霜魂:「……算了,我自己來。」
他早就看破了,只要涉及到筆桿子和嘴皮子相關的事情,這倆夥伴就沒有一個靠譜的!
鶴唳聲尖銳地刺破濃厚的夜色,白鶴舉起羽翼,在這一觸即發的戰鬥氣氛中大作悲歌。
凌霜魂痛心疾首地唱道:
「有魔族破封印而出兮,有左旋螺魔為禍。
先使舊郎血流不止兮,又把舊郎一咕嘟吞光。
舊娘傷心淚流兮,想離婚湊不到舊郎。
月老廟的牌子不保兮,舊人們地下亦不得安。
再不得舉辦冥離婚儀式兮,所有司儀都被吃掉……」
言落月震驚地看向凌霜魂。
她發現了,小凌這人,簡直是個敏感詞成精。
短短五句歌詞的內容里,月老廟的所有心理熱點都被他給踩了個遍。
挑起對手內訌這事,屬實是給小凌玩明白了。
說不好究竟被凌霜魂的哪句歌詞刺激到,月老廟一下子發了癲狂。
而身為沒有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魔物,左旋螺魔顯然並不懂得「攘外必先安內」這樣高級的道理。
它一來顧不上摁死言落月和凌霜魂,二來月老廟也不許它這麼幹。
三來,魔物的人生守則里,就從來沒有挨打不還手,溫良恭儉讓這回事。
所以在被月老廟狠狠懟了幾下後,左旋螺魔忍無可忍。
它一把掀開身上偽裝的灰土,露出自己足有兩人高的本體。
左旋螺魔從螺殼上彈射出幾十道銀絲,狠狠地開始拆起月老廟的房子!
言落月的文采,尚不夠她唱出膾炙人口的鶴歌,記但攪混水卻是沒問題的。
吸取言必信的成功經驗,言落月當即大叫道:「房子塌啦,房子塌啦!」
一時間,場面堪稱雞飛狗跳,凌亂不已。
一會兒,是銀絲隨意撥動陣法的樞紐,讓月老廟來了個急剎車式匍匐大傾斜,差點把言落月三人從廟門口那張大「嘴」里倒出去。
一會兒,又是左旋螺魔的思維受到月老廟控制,銀線在半空中詭異地扭轉了一百八十度,反刺向左旋螺魔自己的硬殼。
這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打法,不但傷敵兩千,還要敵方倒貼錢。
左旋螺魔碰折了一根銀絲,堅實的殼甲上也留下了一道鮮明的劃痕。
在這期間,言落月和凌霜魂就像是海嘯中的兩粒小小孤舟。
他們在月老廟的內壁抓住凸起來固定身體,時不時地互相拉拽一把。
就這樣堅持了不知多久,兩人終於等到了結果:
這是預計中最妙的一種情況,月老廟和左旋螺魔打得兩敗俱傷。
月老廟再開口時,說話都帶著些氣喘。
「你們……呼呼……快開始……呼呼……」
它對左旋螺魔妥協道:「等儀式結束了……呼哧呼哧……再給你吃……」
至於左旋螺魔,它被打折了十幾條銀絲,殼甲上也增添了不少記擦痕。
凌霜魂剛剛站直身體,第一件事就是從頭到腳整理自己的裝扮。
此刻,白鶴少年玉冠歪斜、衣袍凌亂發皺,連粉漆靴幫上都沾染了不少塵土,實在於他一貫保持的形象南轅北轍。
凌霜魂口吻中帶著幾分火氣,不悅道:「舊郎都被吃了,我從哪裡變出一個舊郎來?」
月老廟幽幽地表示:「我看你……挺能說的……不如……兼任……一下……」
「豈有此理,哪有死人自己主持自己離婚儀式的?」
凌霜魂勃然大怒道:「你怎麼不乾脆讓那魔物把舊娘也給吃掉,然後讓我一人分飾三角得了?」
「啊……呃……這個……」
在凌霜魂跟月老廟討價還價,利用月老廟最關注的冥離婚話題,吸引走它全部注意力的時候,言落月一隻腳已經跨出月老廟的門檻。
她目標明確,御起龜甲功,直奔剛剛大戰一場的左旋螺魔。
感知到言落月的靠近,左旋螺魔迅速放出十餘根銀絲,意欲把言落月扎個透穿。
常言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它就算跟月老廟剛剛打過一場,戰鬥力也該比這等小妖強。
言落月一路橫衝直撞,以和自己嬌小外表完全不符的強硬姿態,生生撞偏了十來條堅韌的銀絲。
-1000、-1000、-1000的生命減值,時不時在言落月頭頂浮現。
然而,言落月只用餘光看了一眼,就冷哼一聲收回視線。
連續挨上左旋螺魔三四下,對於一般築基修士來說,已經夠被奪走半條小命。
但對於運起龜甲功、防禦力全開、不久前才過完生日升級血條的言落月來說,這點傷害值還不夠她為之動容。
——像這樣的攻擊,她能至少抗住一百次!
言落月今天就給這左旋螺魔上一課。
讓它好知道,什記麼叫做十萬點,什麼叫做次方,又有什麼叫做數學科普義不容辭!
發覺言落月已經衝刺進入自己的安全範圍,左旋螺魔終於感受到危機,一股腦將自己上百根銀絲全部放出。
與此同時,言落月做出了一個動作。
就和凌霜魂時不時會將手臂翼膀化一樣,熟練掌握變化的妖族,隨時隨地都能部分變形。
而現在,言落月以人形形態,在身上變出了龜族的殼甲。
變出殼甲以後還不算,言落月當機立斷,靈敏快捷地把四肢和腦袋往殼裡一縮!
——既然有殼,幹嘛不用?
想當年,言落月化成小龜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學會了縮脖!
堅硬的殼甲一路乒桌球乓地撞飛了二十來條銀絲線。
作為反擊,這些堅韌銳利的絲線,同樣在言落月的背殼上抽打出了深深的刻痕。
但是,言落月是一隻防禦力超強卻過分謹慎的小烏龜。
這些銀線連她背上的角質層都沒擊穿,所以一點都不會痛誒。
接著這股衝力,言落月終於成功逼近左旋螺魔身周三尺。
在心中估量了一下攻擊距離,下一秒鐘,神龜小旋風再次出動。
在海葵觸/手般瘋狂揮舞的銀線鞭笞下,頂著左旋螺魔的重重壓力,淺綠色的龜甲高速旋轉著,一躍沖天而起!
言落月飛到了和左旋螺魔殼口平行的高度。
此時,她和左旋螺魔軟體的距離已經拉得很近,近得一伸手就能探到指甲蓋大的軟孔。
然後,言落月朝軟孔伸出了手臂。
不要誤會,言落月作為龜族,單體攻擊力並不高,而左旋螺魔的絲線已經在向後撤防。
這種狀態保持不了太久,言落月只有一次攻擊機會。
她選擇把這次機會讓給巫滿霜。
纏在手臂上的碧玉臂釧,忽然水波般遊動起來。
半空中,畫蛇添足似地伸出一隻手。
因為常年不見天日,那隻手掌膚色白皙,指節分明,手背上還能看見清晰的淡青色血管。
殷紅的鮮血沿著蒼白的掌紋流淌而下。
血滴帶著一股安靜而又平淡的殺意,波瀾不驚地滴進孔隙,再深深墜入貝肉般的腔腸中。
與此同時,空中響起一聲輕嘲的哂笑。
「——你好,辣子田螺。」
話音剛落,神龜小旋風的勁力盛極而衰,言落月從最高點一路下旋。
她一邊高速自轉,一邊在內心中無聲震驚。
話說,巫滿霜到底是怎麼在一句話里,把他見人就打招呼的客氣,以及一擊必殺的狂意,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的?
而且,他甚至沒有忘記言落月給他布置的任務。
巫滿霜把《報菜名》的菜單背得滾瓜爛熟,成功地在此刻學以致用!
言落月:「……」
這一刻,言落月深刻地意識到,等小青蛇學成出師,多半會變得很了不得。
下一秒鐘,言落月平安落地,第一時間化作人形,在地上打了個滾,翻身站起就往向反方向跑。
她可還記得吳春輝被小蛇注毒以後&3034記0;下場,那可真是……整個人都膨脹成爆炸的巨人觀了。
眨眼之間,巫滿霜同樣化作人形,用戴著手套的左手拉著言落月一路狂奔。
他一邊跑,一邊試圖將斗篷披在言落月身上。
如是嘗試了兩三回。兩人背後驟然炸開一聲悶響。
言落月回頭一看,立刻目露驚喜之色。
「左旋螺魔的絲線,是真的結實!」
在高度密封、僅僅開了指甲大一個小口的螺殼裡頭,左旋螺魔的肉/身因為劇毒的緣故快速分解,產生了大量的腐敗的氣體,最終膨脹爆炸。
猛衝而出的氣流,當場把整個螺殼噴頂而起。
左旋螺魔的屍殼一飛沖天。
那個視覺效果……emmmmm,大概就類似於二踢腳的燃放效果吧!
但即使承受了毒液的腐蝕、來自內部的一場爆破、還被物理二踢腳了一頓,升高又摔下,這隻由無數絲線擰成的螺殼,居然仍沒有太多磨損!
言落月大喜過望:「太好了,我正缺煉器材料呢!」
特別是,能夠耐得住巫滿霜毒性的煉器材料。
要知道,小青蛇是會長高的。
他當初從異母魔身上帶出的那些皮料,儘管省了又省,沒有一絲浪費,但隨著他身形漸漸挺拔起來,已經不太夠用了。
言落月雖然嘴上不說,但一直把這件事放在心裡。
現在這隻左旋螺魔,豈不是想打瞌睡就遞過來的枕頭。
螺殼很大,足夠言落月給巫滿霜從頭到腳煉一身隔離服,給她自己做一身防護服,然後還能剩下不少材料用來做別的。
光憑這一點,此次勇闖鬼村,便可稱得上不虛此行。
左旋螺魔一死,月老廟就宛如被拔光了牙齒的老虎。
沒有了為它服務的倀鬼,光憑一道執念,很難再啟動陣法,操控整個村子。
言落月三人放鬆下來,把剛剛大戰的痕跡收拾了一番。
被巫滿霜滴過血的地方要用火清除掉,左旋螺魔噴散的血肉也要原地焚燒處理。
還有身上兩件帶血的喜袍,趕緊脫了,也跟著一塊兒燒。
他們前半夜忙著舉行冥離婚,後半夜忙著打掃戰場,日程表安排得如此緊湊,一宿的時間很快過去。
天邊露出魚肚白顏色,啟明星已在東方閃爍。
「說起來,這座月老廟,我們要怎麼處理?」
凌霜魂直起身來,摘下臉上的口罩,回頭看了曦光中陳舊殘破的月老廟,輕輕地搖了搖頭。
「如果只是普通執念,與人無害,留著無妨。但它已經學會了和魔物合作,不擇手段地誘騙旅人來殺,那就不能留了。」
言落月回憶了一下自己的課堂內容:「一般來說,清除執念的方法,都是拆除本體吧。」
「是啊。」凌霜魂就連起身擦個汗,都不忘記把微亂的髮絲規規矩矩地抿回鬢角,「我們一會兒得把月老廟拆了。」
說到這裡,他表情又變得有些古怪。
「小言,你跟言大師究竟是什麼關係?眾所周知,他上次預告房子要塌,甄道友的房子果記然就塌了。而你剛剛對月老廟煽風點火,告訴它房子塌了,現在……」
現在,房子真的即將塌了。
言落月:「……」
言落月咬牙堅持,一字一頓道:「這真的只是巧合……」
凌霜魂閉眼,很惋惜地搖頭嘆息:「我不信啊。」
言落月把求援的目光投向巫滿霜:「滿霜,你說呢?」
「……」
巫滿霜低下頭。
即使白紗蒙眼,兩人也能看出他內心的慚愧。
用戴著手套的手拉了拉言落月的袖子,試圖給她一點安慰,巫滿霜發自肺腑地說道:「我也……我也不能信啊。」
實在是他親眼所見,一路上言落月說鬼就有鬼,說村就來村,說紙人有紙人,說燈籠有燈籠,說孤墳還有孤墳。
百分之百的中獎率,巫滿霜實在不能忍痛背叛良心。
言落月:「……」
凌霜魂毫不掩飾地大笑起來。
他居然非常缺德地用了鶴歌的腔調,一笑就笑了個抬高八度的美聲花腔。
言落月:「……」
可惡,這是個什麼怨種朋友!
拆廟之前,三人在廟裡翻翻找找,最後在神龕底下發現了舊書信露出的一角。
書信剛一抽/出,一股塵土就撲面而來。
揮袖讓塵土散開,三人小心翼翼地將已經泛黃髮脆的紙頁攤平。原來,那是一封給過路人的書信。
書信里簡單交代了本村過往:
據說村里從前曾經出現過修仙大拿。但先如今,全村的人都已經沒有了修仙天賦。
這些日子裡,村子頻頻鬧鬼。他們曾請來一位周邊門派的道長幫忙查看,最後結果卻不如人意。
在連續半個村子的人一睜眼發現自己刨了祖宗墳、自己站進荒廢的月老廟、自己大半夜正對著棺材磕頭後,他們決定舉村遷走。
前車之鑑在此,望誤入他們村落的過路人慎重。
信件讀到結尾,言落月頗有一種滄海桑田般的感悟。
「看來這習俗沒能一直流傳下去。到了後來,就連他們自己人也不知道,祖上還有過這樣的風俗了。」
或許,這些村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妖族後代。
他們更不知道,三千年前,曾經發生過一場幾乎顛覆三界的伏魔之戰,人族妖族在壓力下握手言和——而那便是他們血脈的來歷、風俗的孵化、「鬧鬼」的緣由、一切的起源。
凌霜魂小心將信件收好,然後又在自己的隨身書簡上記錄了些什麼。
他溫聲笑道:「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要記錄歷史。」
正史寫英雄,野史寫人間。
以歌謠志情,以文章載物,以人物傳記銘精神,用神話傳說承民俗。
記錄那些故事,便是在傳承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或許一個習俗會消失,一個城池會泯滅。
但在幾千上百年後,有人提起這段舊故事,仍然能得到其他讀者的應和——啊,對的,這段歷史我曾讀到過!
把故事留在人間,逝去的則永不泯滅。
今天的白鶴妖,依然是個野史記錄者。記
……
隨著月老廟轟然倒塌,它的執念在半空中長嘆出最後一聲嗚咽,然後聲音便微不可聞。
三人面朝著月老廟的廢墟站了一會兒,品味這個晚上跌宕起伏的經歷,心中都覺得十分神奇。
凌霜魂負手而立,在晨風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話說……你們覺不覺得少點什麼?」
言落月下意識道:「什麼?」
凌霜魂:「我得到了第一手野史資料,你得到了煉器材料,小巫得到了未來會有的軟甲。我們滿載而歸,最後還眼看著你把房子說塌了……然後呢?還有呢?」
「……不要亂說,房子不是被我說塌的。」
言落月重重強調了一遍,隨即也露出疑惑的眼神:「但確實,好像忘記了什麼……」
「陣法。」巫滿霜低聲提醒道,「我們來這裡,是為了關閉那個禁飛陣法。」
至於後來什麼鬧鬼,什麼孤村,什麼冥婚……他們都只是被動自衛而已啊。
只能說,言落月的預言太過精準,在她的影響下,三人思路急轉直下地跑偏,幾乎都忘了一開始是來幹什麼。
「……呵。」
聽完他們三人的交談,一聲輕笑忽然在空氣中蕩漾開來。
其他兩人左顧右盼,尋找起聲音的來源。
至於言落月,她猛地站直了身體。
——就是這個聲音!
——之前巫滿霜一把攥住左旋螺魔的絲線時,曾在她腦子裡響起的疑問男聲,就是這個聲音!
迎著三人警惕的眼神,一道輪廓宛如被水抹過的毛玻璃那樣,從頭到腳,在晨曦的微光中徐徐現身。
在看清這人容貌的瞬間,言落月心中只有一個「靠」字,在腦海里不斷地加粗放大。
——靠!
——原來是你!!
——是一開始的白髮人!!!
最開始,言落月曾經說過一句:「當下環境適合講個鬼故事」。
然後下一秒鐘,這位髮絲如雪的白衣人便露出個縹緲的背影,在三人眼前悠悠一晃,隨即消失得無影無跡。
而這,才是這場冥村大探險的根本起源。
白衣人容貌俊美邪肆。他髮絲如雪垂至腰間,狹長雙眼裡,兩顆赤瞳宛如稀世寶石。
男人的身板很是筆挺,氣質卻並不莊嚴,笑容閒散,看起來便不大像是個正經人。
實際上,這個長相,這個氣質……
如果不是本地魔物大多生得歪瓜裂棗,言落月甚至會以為,白髮人是個活生生從書里走出來的魔尊。
直到此人主動現身,三人才發覺他的存在。
即使跟他面對面相見,言落月三人也能感覺到那股深不可測的氣息。
僅僅是對視了一眼,三人額頭上便難以自抑地流下冷汗。
……這是言落月來到這個世上以後,見到的修為最強的人。
朝著三人笑了一下,白衣人勾勾手指,對某個角落做了個「召來」的手勢。
隨著他的動作,原本空無一物的地方,浮現出一面巴掌大的陣旗。
那旗子再柔順記不過地落入男人掌心,被他隨意卷了卷揣在懷裡。
「這位小友。」白衣人目光一轉,血紅雙眸似笑非笑地凝視在言落月身上。
「你那飛行法器很別致,你說的話很有趣,你的朋友們也很別具一格……那麼,來日有緣再見了。」
揮手做了個致別的手勢,白衣人的身影如同一道煙霧,像是來時那樣在空氣中寸寸消失。
身上壓力一松,熟悉的空氣重新將三人包裹,言落月這才發現,剛剛他們居然下意識屏住呼吸,連喘氣頻率都克制在最微弱的狀態。
「……他是誰?」
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言落月看向凌霜魂。
「不知道。」凌霜魂冷汗涔涔,不得不用帕子一一拭去。
「我絕對讀到過這個人的相關記錄……但他剛剛看我一眼,我的記憶就被封住了。這是神識控制中的高級法門,他的修為一定在元嬰以上。」
「……元嬰以上?我可不信他只有元嬰。」言落月喃喃道。
江汀白的修為便是元嬰期。跟他在一起的時候,言落月從來沒有感受過如此巨大的壓力。
想起這白髮人剛剛做了什麼,兩個陣法菜雞急忙低頭,檢查地上的陣法痕跡。
之前還能看出一點端倪的陣法,這下子變得杳然無痕。Μ
言落月甚至懷疑,白衣人是不是直接找到陣眼,然後把整個陣法都給廢了。
「說起來……」言落月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之感。
「他估計是眼看著我們忙了一晚上,所以點名到我、提起你們……但好端端的,他為什麼還要分給我的飛碟一個鏡頭?」
三人彼此對視,心中都浮現出一絲不妙之意。
「走,回去看看!」
一路狂奔回去,飛碟倒是還好好地在原處停著。
就是言落月設置出的舷窗上,被人非常醒目地貼了一張紙。
不敢大意,言落月用靈氣試探了一下,見紙張沒有爆炸,沒有攻擊,這才帶上特製的手套,小心翼翼地將它摘下。
紙上寫著龍飛鳳舞的三個墨字:「查沒柬」。
……查沒,就是沒收的意思。
換而言之,言落月收到了一張罰款單。
言落月:「……」
言落月一時拿不準這是對方在開玩笑,還是認真要這麼幹,眼神不由飄向凌霜魂:
「話說……修仙界也有罰款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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