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第五十八章 三合一

  聽到言落月的問題,凌霜魂明顯愣了一下。

  顯然,修仙界沒有違章停車貼罰條、故障停車在車身後150米處擺放警告標誌這樣的明文規定。

  ……也是,現代故障停車要擺標誌,是因為大家都在地上開,怕撞上。

  但修仙界的「車行道」都在天上。

  你什麼時候見到過飛機因故障急停時,在身後150米處擺個紅色警告標誌的?

  只要眼睛沒出問題,別說150米,就是300米開外,也足夠看到那麼大個的飛機身影了!

  把飛機換成飛碟,雖然形狀變化,但道理還是一樣啊。

  「也就是說,他不是本地交/警,這張罰單師出無名了。」

  言落月喃喃自語:「既然如此,他幹嘛要查沒我的小ufo?」

  凌霜魂大概也想不通。

  他拼命地翻找記憶,終於在腦海中儲藏的萬卷書中,尋到了一個貼邊靠譜的解釋。

  「不,我仔細回憶了一下……這張查沒柬,可能還真有舊例可循。」

  修仙界沒有「私家飛劍數量飽和」這種問題,也不會設立專門的停車場。

  山清水秀大好山河,普通修士愛在哪裡停泊法器都行,只要別學赤羽城主那樣,把落腳點選在人家屋頂上。

  但任何事都有例外。

  這個例外叫做伏魔之戰。

  凌霜魂肅然道:「我記得在那期間,凡是停泊在戰備陣法周邊三十里內的飛行法器,巡邏修士都有權將其當場損毀。」

  這個道理非常簡單:修士們布下重重陣法,連天上的飛鳥從此地經過都會被擊落,就是為了隱藏並保護戰備區的存在。

  護法大陣一開,這片土地從外表看來與荒原無異。

  但要是停泊了一隻非常顯眼的飛行法器,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只要魔族中還有聰明人,就一定會把荒郊野外停泊的大型飛舟,和最近屢出奇兵的戰局聯繫到一起。

  再然後嘛……

  ——好小子,就是你把魔族給引到這兒來的?

  所以說,當時的修仙界有個默認的潛規則:

  只要戰備法陣一開,凡是停在附近的飛行法器,巡邏修士看見一個滅一個。

  回想起這件事後,凌霜魂被白髮人封印的記憶,也因此鬆動了一個碎碴。

  「我沒記錯的話,他曾經歷過伏魔之戰。」

  從伏魔之戰至今,已經過了三千多年。

  壽元如此長久,白髮人的修為至少也是化神。

  至於再往上的大乘老祖,天下少有,凌霜魂不敢貿然猜測。

  經過這番解釋,言落月徹底聽懂了。

  「也就是說,他拿前朝三千年以前的劍,來斬我今年剛出廠的小飛碟?」

  而且如果沒弄錯的話,這位白髮人,本就是過來處理異常開啟的戰備法陣的。

  你要處理的法陣把我原地逼停,你還給我的小飛碟貼罰單,簡直豈有此理。

  「可惡,在封路逼停的情況下,原地泊車不能算違法啊。」

  言落月碎碎念著,順便抖動了一下那張查記沒柬。

  下一秒鐘,她睜圓了眼睛,輕輕發出一聲「誒?」的疑問音。

  「怎麼了?」巫滿霜第一時間追問道。

  「這張罰款單……」

  言落月把那張紙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眼中忽然閃動起奕奕光彩。

  「哈,我知道了!它不只是一張罰單。」

  這看起來只是一張普通白紙,但只要經驗足夠,就會發現其中大有玄機。

  就像一塊千層蛋糕一樣,「罰款單」是它的外表,在這張白紙上用到的淬鍊手段,才是蛋糕的夾心。

  只有極少數煉器師,才能察覺到紙張上蘊藏的鍛鍊痕跡。

  白髮人不是貼了一張罰單給她,他是給言落月留下了一道非常巧妙的煉器謎題。

  「真精妙,居然兼具封印和煉製的特性……他把陣法和煉器結合到了一起。」

  這個手法,讓言落月聯想起自己手中的殘片地圖。同樣是在煉製以後,用陣法掩蓋了上面的真實內容。

  地圖比較珍貴,言落月雖然想要研究,卻不敢貿然下手。但對於眼前的白紙,她就沒這個顧忌。

  反正,大不了損失一張罰單而已。

  起航前,言落月認真檢查了一遍飛碟的船體。

  最終她確認,小ufo除了被貼了一張罰單之外,並未被添上別的零件,也不會飛到一半忽然墜機爆炸。

  見此,三人重新乘上飛碟。

  充滿了乾坤朋克之感的飛行法器一飛沖天,按照此前規劃好的路線,繼續踏上前往千煉大會的行程。

  生活節奏又恢復了之前的樣子。

  凌霜魂挑選了一本野史集子,開始給巫滿霜補習文字知識。

  言落月則一心一意地,破解起那張罰款單來。

  她發現了,這張白紙一體兩面。不止能用煉器師的「溶拆」手法反推謎題,對陣法熟悉的修士,多半也可以利用破陣的方式反推。

  這個答案,間接激起了言落月對於陣法的好奇心。

  對於江先生提議她學習陣法的事,言落月剛開始無可無不可。

  但現在,親眼看見了陣法煉器融於一體的妙用,她的學習念頭就變得很積極了。

  大概折騰了兩個時辰過後,言落月驚喜地歡呼了一聲:「有了!」

  只見她掌心裡,粉色火焰宛如燃燒的棉線。

  火光蜿蜒似地捻成細細一條,在紙面上筆走龍蛇似地一閃。

  白紙本來是極其易燃的東西,但此刻被火焰燒灼,不但沒有燃燒起來,甚至連道黑色的焦邊都能未出現。

  反而有淡淡的青色紋樣,順著言落月翻飛的手勢浮現出來。隱藏在白紙外表下的本體,終於出現。

  仍舊是一張紙製品,卻不再是隨手抄寫的罰單。

  這是一份製作精美、用料考究、灑金鍍火焰圖案的邀請函,至於裡面的內容是……

  言落月一字一頓地讀出上面的文字:「千煉大會。」

  巫滿霜第一個反應過來,有點渴望地看向這張漂亮帖子:

  「有了千煉大會的邀請函,你是不是就可以帶人記進去了?」

  假如沒有能讓三人一起入城的方法,巫滿霜不會令言落月為難。

  可一旦發現仍然能加入她的旅途,他立刻開心得像是只找到了一整盒堅果的倉鼠,連眼睛都比平時睜得更圓。

  凌霜魂則一瞬間裡想了更多:「小言,你是用煉器師的手法破解這份帖子的?莫非,這是千煉大會設在路中的考驗?」

  言落月微微搖頭。

  她回憶起白髮男人赤瞳微斂,上挑的眼角分明露出一抹調侃笑意的模樣,覺得對方實在不像是官方遣派的考察老師。

  非要說的話,他反而像個憑心情亂發帖子,破壞大會秩序的不安定分子。

  捻了捻手下的紙張,確定了請柬材質,言落月心中頓時有了計較。

  迎著一天裡最燦爛的陽光,言落月拿起這份帖子,迎光一晃。

  果然有赤色的硃砂印記,透過紙張打在桌面上。

  這大概是白髮男子日常用的小印。在印鑑上,他自號為「素縷堂主人」。

  啪地一聲,凌霜魂猛然拍了下桌子。

  「我知道了!」凌霜魂脫口而出道,「白髮、紅眸、素縷堂……他是無情道姬輕鴻啊!」

  「然後呢?」言落月急忙催促道。

  「然後……」

  凌霜魂瞪著眼睛想了想,露出哭笑不得的呆滯神情:「然後我忘了……」

  這道記憶封印既嚴實又不嚴實。

  它能讓凌霜魂時不時地想起某個關鍵信息。

  卻在大家以為謎底揭曉的時候,變魔術般亮出另一隻大鎖頭。

  這種行為,簡直像是在跟他們逗悶子猜。

  不過,姬輕鴻不但有閒心觀賞他們整晚表演的冥離婚節目,中途還能折返回飛碟處,給言落月貼張罰單。

  從以上表現來看,他流露出自己的這番惡趣味,真是一點也不令人意外。

  言落月唯一的疑惑就是……

  「這位姬仙尊,他真是修無情道的嗎?」

  言落月反覆確認道:「我感覺他修的是調情道吧?!」

  一上一下,像坐過山車似的,這分明是調戲他人感情之道啊!

  ……

  飛碟經過下個城鎮時,又中途停泊了一次。

  言落月在這座小城裡補充到了自己想要的材料,重煉了收起法器的功能,還加強了法寶的探測能力。

  有了上次被陣法強行攔停的經驗,言落月更加注重探測環境的功能。

  如此前行七日,強化過的新功能就派上了用場。

  「在咱們身後,有一架大型飛舟正往這邊開。」

  言落月一邊說著,一邊主動操作飛碟,給人家的巨輪讓路。

  飛行法器很常見,大型飛舟則不然。

  這樣的大型法器所耗甚巨,本身就是財力和實力的雙重證明。

  據說飛舟身後還會拉出七彩煙霧,形如霽虹,是非常漂亮而難得的場面。

  巫滿霜和凌霜魂心中好奇,第一時間挪到舷窗邊觀看。言落月想了想,也跟著趴了上去。

  三顆小腦袋擠擠挨挨地湊在羊角窗前,臉記蛋都在窗戶上擠扁了。

  凌霜魂埋怨言落月:「小言,你為什麼要把窗戶煉成一個外凸的圓形?」

  正方形面積不是更大嗎?

  「你不懂,就這樣才有飛碟的原汁原味——小凌,別再踩我腳了!」

  「不可能,我連翅膀都放出來了,正懸著飛呢。」凌霜魂矢口否認,「一定是小巫……」

  「對不起!」巫滿霜連忙收腳,第一時間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哦,是滿霜啊。」言落月用力地把凌霜魂的腦袋往下摁。

  「那沒事了,滿霜肯定不是故意的。」

  頭冠都被摁歪了的凌霜魂:「?」你禮貌嗎?

  你爭我吵、嘻嘻哈哈間,對方的飛舟與他們擦邊駛過。

  飛舟是四平八穩的樓船式樣,船身巨大,至少能容納好幾百人。

  它的飛行姿態優雅從容,雖然航行在天幕上,氣質卻宛如一尾浮上水面換氣的鯨。

  法器尾部噴出的也並非七彩煙帶,而是雪色浪花似的雲氣潮。

  巨大的飛舟宛如一柄橫刀切開雲層,又用堆簇的煙氣在青空之上捲起千堆雪。

  「真好看啊……」巫滿霜感慨。

  「不錯,我改天也搞這麼一艘。」言落月喃喃盤算道。

  至於凌霜魂,他習慣性開始了科普小課堂:

  「船底一共漆了器、丹、陣、劍、符五種紋飾。如此富貴,如此偏好,這必然是來自鴻通宮的飛舟。」

  現如今,修仙界共有四方勢力。

  其中東方有歸元宗,西方有梵音寺,南方有鴻通宮。

  至於北方雪域,因為寒冷少有人居,說好聽點是群雄並起,說不好聽是人煙稀少,菜雞互啄。

  「鴻通宮嗎,難怪這麼財大氣粗。」言落月若有所思。

  她掛著言必信馬甲時聽過許多八卦。

  其中一條就是,鴻通宮在南方大搞壟斷,凡是和鴻通宮掛鉤的煉器師,無一不賺飛了。

  正所謂「天下風光,六分歸南。南方珍奇,九歸鴻通」。

  凌霜魂點點頭:「嗯,據說鴻通宮的作風,是四方勢力里最霸道的一位。」

  話音未落,那座樓船忽然於半路間調轉船頭。

  儘管身形龐大,但飛舟動作起來卻極為靈巧。

  大船滴溜溜地在原地轉了個半圓,船頭筆直地沖向空中的小飛碟。

  言落月下意識覺得不好,操縱著飛碟高抬避開:「怎麼回事……干!」

  連半秒鐘的反應時間都沒有,大船不留餘地似地朝言落月駛來。

  先前還優雅如同白鯨的大船,一瞬間瘋得跟條虎鯨似的,帶著一股橫衝直撞的蠻橫氣勢,惡狠狠地把飛碟在空中一連撞翻了三四個跟頭!

  要不是言落月煉器的基本功紮實,她的小ufo當場被撞解體都有可能。

  這絕對不是航行中的誤碰,而是實打實的當面挑釁!

  怎麼回事?

  難道是因為凌霜魂之前評價了他們一句「作風霸道」嗎?

  但這話是他們在自己飛碟里說的。

  一沒辱罵,二沒犯法,用的甚至還是「霸道」這種偏中性詞,而非「蠻橫」記、「跋扈」這樣的字眼。

  如果真是為了這個撞他們一次,豈不像是有人在你家安裝了竊聽器,又為竊聽到的內容點火燒了人家房子?

  言落月一個念頭未曾轉完,對面就傳來一聲嗤笑。

  「——霸道嗎?真巧,給你們說對了。」

  很快,對面飛舟的甲板上,就有一個年輕人冷笑著露面。

  他皮膚微黑,生著一張尖臉,下巴揚得很高,不論做什麼都帶著一股頤氣指使的味道。

  「今天我撞了你,算是饒你們一命,讓你們好好長長記性。」

  「以後出門千萬記住了,『霸道』二字,我們鴻通宮自己能說,你們不能說。鴻通宮的飛舟確實是好,既然已經賞你們一道眼福,就該知足。『也想有一艘……』什麼的痴心妄想,說出來徒遭天下人恥笑。」

  擲地有聲地拋下這一席話,望著眼前被撞得變形冒煙的小飛碟,年輕人搖了搖頭,輕蔑而譏諷地一笑。

  片刻之後,船艙內又走出一名老者。

  他眉頭微皺,看起來對年輕人的舉止不大讚同,低聲勸解了年輕人幾句。

  「他們雖然不知天高地厚,但咱們畢竟是在外面。少爺宅心仁厚,不要和這些小卒糾纏。」

  老者知道年輕人的性格,也輕鬆還原出了這件事的始末:

  少爺剛剛命令全速開船,多半是小孩脾性湧上來,想在幾個鄉巴佬面前炫耀一番。

  他原本好整以暇,放出神識等著聽旁人的誇讚。

  結果飛碟里的那些修士不知好歹,反而大放厥詞,冒犯了少爺,這才惹得年輕人大動肝火。

  聽到老者的勸解,年輕人哼了一聲,勉強點頭,轉身回了船艙。

  老者這才回身,腳踩飛劍駛到近前,輕飄飄地朝被撞的飛碟看了一眼。

  「對面的道友?你們出來商量一下?」

  剎那之間,一股無名火猛然從言落月心頭冒了出來,沸騰著直頂天靈。

  ——日你大爺的鴻通宮。

  耳朵伸得這麼長,胳膊管得這麼寬,你上輩子是個東廠特/務吧。

  凌霜魂臉上已經結起一層淡淡寒霜,嘴角不帶一絲笑意。

  他周身迸發出的不可侵犯之感,凜冽宛如高天之鶴。

  「抱歉,小言。此事由我而起,飛碟我會賠的。」

  至於巫滿霜,小青蛇皺著眉頭,表情甚至有點不解。

  「他們為什麼忽然撞我們?有什麼事不能打信號、講道理?」

  言落月冷笑道:「因為人家不想跟我們講道理。」

  「……這樣啊。」

  巫滿霜閉上眼睛,凝神偏頭,很仔細地想了一會兒。

  再睜開眼時,他認真地說道:「那我明白了。」

  下一秒鐘,皮製手套按上鎖骨,靈巧地解開了斗篷口的兩顆紐扣。

  接著,巫滿霜先是一把甩開了斗篷,然後當機立斷地開始解自己的外袍系帶。

  「……」

  言落月和凌霜魂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眸底看見了不妙之意。

  這舉動令人莫名其妙,甚至有點啼笑皆非。

  但偏偏還有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毛骨悚然之感,瞬間穿透了兩人的天靈蓋。

  一龜一鶴雙雙撲上前去,一左一右摁住巫滿霜,記阻止他接下來的行動。

  「滿霜,你要幹嘛?」

  「小巫有事你說話,你別這樣我害怕。」

  巫滿霜的聲音非常平靜。

  像是一柄剛剛浴火而出神兵,刀刃上甚至可以映照出將死之人的影子。

  他就用這樣冷靜的聲調,鎮定地跟兩個朋友解釋:

  「他們不講道理,這不是我們的錯。但他們攻擊我們的飛碟,我覺得這種行為不好。所以,我想脫了外衣,去他們的船上走一圈。」

  想了想,巫滿霜又額外補充道:「放心,我會講道理。如果有人攻擊我,那我就讓他攻擊我。」

  言落月&凌霜魂:「……」

  言落月咕咚一聲咽了口口水,心想道:不,你這可不是去講道理的。

  ——你這是去對方船上拍攝《死神來了》的!

  要是真被巫滿霜這麼在船上走過一圈,這船基本就不能要了。

  萬一再灑落幾抹鮮血,間接碰觸到皮膚表面,這船人也不能要了。

  聽完這個危險的想法,言落月趕緊跟凌霜魂一起,把巫滿霜往飛碟裡面拉。

  「滿霜……巫哥,巫哥你消消氣。」

  「不不不,小巫……不是,大巫,不至於,咱們不至於!」

  巫滿霜搖搖頭,甚至還反過來安慰他們兩個。

  「我沒有生氣,我只是不想看你們生氣。」

  隨即,巫滿霜不好意思地低頭笑了一下:「還有,你們別這麼叫我啊。」

  言落月:「……」

  剎那之間,言落月宛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內向到甚至有點羞澀的小蛇,一出手就狂氣四溢,和他平時作風反差極大。

  原來他的思考模式是一刀切的!

  要是用陣營九宮格分,那小蛇就是個混亂善良!

  別人沒惹到他之前,或者以正當理由惹到他以後,巫滿霜會默認大家都是好人。

  不但見面時會說「你好」打招呼,就連平時走路,他都特意繞開旁人走,生怕毒性外溢,牽連無辜。

  但要是像今天這樣惹到巫滿霜以後……

  恭喜你,你在巫滿霜眼中,已經變成一盤菜了。

  往前回溯,可以追溯到「辣子田螺」左旋螺魔。

  往後瞻望,這一船人差點變成用毒血醃製的鯡魚罐頭,立地成盒。

  凌霜魂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言落月,用目光對她示意。

  ——小言,你讓小巫背《報菜名》,真是個錯誤決定。

  言落月同樣不甘示弱地用眼神甩鍋:

  ——什麼?一開始不是你用蛇蛇菜譜,給滿霜啟蒙的嗎?ωWW

  從這點來看,巫滿霜沒當場摘下手套,給凌霜魂一個死亡握手,而是聽話地跟讀生字,心地已經很純善了。

  被兩個朋友同時阻止,巫滿霜顯然有點無措。

  他向左看了看言落月,又向右看了看凌霜魂,低聲問道:「我……不能這樣做嗎?」

  白紗的輪廓下,黑曜石般的眼眸仿佛像是一泓被擊碎冰面的湖水。

  殺性和狂意宛如鋒利的冰魄,在湖面上靜靜飄動,又被湖岸克制地圈住。

  言落月不言不語,牽起巫滿霜帶著手套的手掌。

  她靜靜地看著巫滿霜,在她溫和的眼記神里,碎裂的冰面漸漸消融,那潭復甦的湖水閃動著粼粼波光。

  言落月沒有直接回答「可以」或「不可以」。

  她彎起眼睛沖巫滿霜笑了笑:

  「這個嘛,我們可以遇強則強,也可以遇強則弱。對於這樣的問題,並不是只有脫外衣這一種解決方式呀。」

  這句話裡帶著濃濃的調侃之意,巫滿霜一聽,耳根瞬間紅得發亮。

  他結結巴巴道:「我沒有……我只是想……」

  不等他說完,言落月就活潑地扯了扯巫滿霜的袖子:「走,我們出去看看。」

  飛碟外面,御劍而立的老者已經等得不耐煩。

  他的聲氣里充滿了濃濃的不悅,第三次沉聲催促道:「裡面的道友……」

  這古怪法器的主人不知是誰。

  要不是他還矜守著幾分鴻通宮的面子,簡直想學少爺剛才的樣子,把神識探進去看看,這些人到底在擺什麼譜!

  唰啦一下,飛碟門被人一把拉開。

  老者劈頭就是一句:「我家少爺年輕氣盛,犯了孩子脾氣,還請閣下海涵……」

  一句話未曾說完,就有三個人皮笑肉不笑地從艙內站了出來。

  其中一人用白紗蒙眼。

  剩下兩人,則用兩雙烏黑的大眼睛一個勁兒地盯著老者看。

  老者:「……」

  剎那之間,老者心中猛地咯噔響了一聲。

  等等,他剛剛並未用神識探查過法器里的修士。

  誰能告訴他,這裡面呆著的,怎麼會是三個小孩兒?

  一股不妙之情,緩緩湧上了老者心頭。

  他勉強問道:「你們家大人呢?」

  個頭最高的少年雖然身姿挺拔,容貌卻是肉眼可見的青澀,年紀恐怕並不太大。

  他清冷地搖了搖頭:「就只有我們三個。」

  少年很客氣地請教道:「您剛剛說,您家少爺犯了孩子脾氣?」

  老者:「……」

  一時之間,老者不由語塞。

  對於自己在外耀武揚威的名聲,鴻通宮一向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畢竟,強大本身就是一種力量,欺壓本就是彰顯力量的方式。

  ……但在這裡面,並不包括欺負小孩。

  將軍揮斥方遒,領兵橫掃一城一州之地,所過之處片甲不留,可以被人稱一聲「心狠手辣的梟雄」。

  但將軍橫刀立馬,公然搶走了路邊小孩的炸雞,啃掉所有脆皮以後再塞回去,就只會被人呸一聲「潑皮無賴,沒種的縮卵」。

  不管作風再怎麼飛揚跋扈、無法無天,他們鴻通宮也是要臉的!

  吸了口氣,老者到底多吃過幾年咸鹽。

  他準備仗著自己年長,對這三個孩子教訓一通,把此事糊弄過去。

  老者沉下臉對凌霜魂嚇唬道:

  「我家少爺乃是鴻通宮的真傳弟子鈕書劍。看你也到了懂事的年紀,帶著弟弟妹妹,知道什麼話該說……」

  話音未落,個頭最矮的小姑娘一把捂住臉,「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老者:「……」

  「哥、哥哥。」小姑娘啜泣道,「我們惹了這麼大的事,還來得及給你過上十歲記生日嗎?」

  老者:「……」

  什麼,居然還不滿十歲?

  這三個孩子是不是長得有點太著急了?

  這念頭僅僅一閃而過。

  老者很快就反應過來:這三人的跟腳,應當都屬於妖族。

  聽到言落月的哭聲,巫滿霜周身微微一震,似有所悟。

  「妹妹,不要哭。」

  他吸了口氣,白紗下的雙眼緩緩閉上。

  巫滿霜伸手在空中試探著摸索幾下,終于堅強地挽住言落月的手臂。

  「你已經是五歲的大孩子了,所以不能哭,知道嗎?」

  老者:「……」

  淦他娘,這個年紀更小,才剛五歲。

  還有,這個白紗蒙眼的小男孩,他莫非是個瞎子嗎?

  這一船人,小的小、弱的弱、病的病、殘的殘。

  要不是眼見自家少爺先找的茬,老者幾乎要感嘆一聲:這個配置,實在太他媽適合碰瓷了!

  鴻通宮的飛舟體型太大,太過醒目。

  才在半空中停泊了一小會兒的功夫,周圍圍觀的飛行法器就漸漸多了起來。

  不知那年輕人的神識在探查中又聽到到什麼,下一秒鐘,船艙大門被他一把揮開:「東老,讓他們都滾!」

  像是要跟年輕人比著嗓子似的,被他這麼一凶,小姑娘的立刻「嗷嗚」一聲,哭聲直接往上抬高了八個調門。

  年輕人:「……」

  不動聲色地,凌霜魂看了言落月一眼。

  她是什麼時候,學走了他唱花腔的發聲技巧?

  被這三個小孩攪和得腦袋發漲,東老閉了閉眼,太陽穴上鮮明地浮起兩道青筋。

  通常來說,只要沒對上其他三大勢力,無論鴻通宮辦了什麼事,對方也只有打落牙齒和血吞。

  然而,小孩子打落牙齒,就是不必往肚裡吞。

  因為人家掉乳牙是個正常現象。

  這牙不但可以掉,掉完後還可以驚天動地的嗚嗚直哭呢。

  眼神稍稍一暗,東老對著身後飛舟打了個手勢。

  他示意飛舟上的弟子去清場,把那些湊熱鬧的小型飛行法器都「請」開。

  只要事情不傳開,他們就沒有丟人。

  剛做完這個動作,東老就發覺:三人之中,年紀最大的鶴氅少年正拿出一桿筆,匆匆往書簡上記錄著什麼。

  他一邊記錄,一邊念出聲道:「鴻通宮鈕書劍仗著自己的權勢,欺凌五歲稚童年幼,令稚童們在空中啼哭不止。

  「鈕書劍哂笑著說:飛舟是吾等所有,賞你看看便罷了,你難道以後也想有一個嗎?

  「說罷,鈕書劍面現得意之色。稚童聽了這話,啼哭聲愈發高揚,這一幕所見者眾。但凡是圍觀的人,都遭到了嚴厲的斥逐……」

  東老:「……」

  等等!雖說事實確實如此。但他們少爺的形象,怎麼越來越從飛揚跋扈的本來面目,變成打雞罵狗的猥瑣小人了?

  還有,這個記錄的風格……

  一個更加不妙、更加讓人心中哐當的想法,漸漸湧上了東老的腦海。

  他咽了記口唾沫,問道:「你可是、可是妖族的……」

  凌霜魂放下筆,端端正正行了個見面禮。

  少年人頭顱高昂,眼神里透出一種寧死不屈的傲然倔強。

  「晚輩,鶴族史官,凌霜魂。」

  東老:「……」

  日他奶奶,這可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現在再想封鎖消息,已經不管用了。

  畢竟,史官們攜帶的書簡,都是特殊煉製過的法寶。

  他們記錄的內容,會當場反饋到總簡之中。除了史官本人,旁人都無法修改。

  只要眼前的鶴族少年咬死這個說法,那「鴻通宮鈕書劍」這個名字,瞬間就要丟臉丟滿整個妖族!

  東老的臉皮狠狠抽搐了幾下,勉強露出一個笑:「兀那小姑娘……你才五歲是吧?我讓他們拿糕點給你吃。」

  凌霜魂筆走龍蛇,一邊記錄一邊念道:「鴻通宮東老曰:有糕邪,嗟,來食……」

  東老:「……」

  被幾個小孩接連落了面子,東老眼中有股狠勁兒一閃而過。

  他握了握拳,仍然保持住了臉上的笑意。

  「小友莫要著急,事不至此啊。我們無心誤撞了你們的飛舟,也覺得過意不去。來來來,速到我們的樓船上,讓我們送你們一程……」

  話音剛落,那個眼睛蒙著白紗的男孩,就像是被提醒般,猛然一個激靈。

  哦?剛剛仗弱耍心思,現在倒知道怕了?

  東老唇角浮現出一絲冷笑之意。

  還不等笑意滲入眼底,他便聽到那男孩說道:

  「糟了,妹妹,這艘飛船不是素縷堂主人無情道姬輕鴻的嗎?怎麼在我們手上弄壞了?現在還能修好嗎?」

  東老:「……」

  言落月:「……」

  她發現了,巫滿霜是真的很好學,而且非常善於學習啊。

  東老渾身一顫,不可置信地問道:「你說誰?」

  巫滿霜沉靜地把那串頭銜重複了一遍,字字清晰,果然沒有辜負他這些日子苦練口語的功底。

  「素縷堂主人無情道姬輕鴻。」

  東老:「……」

  以上三個身份,每個身份都精準地指向一個白頭髮、紅眼睛、不按常理出牌、個性非常非常麻煩的人。

  這下子,東老連笑都笑不出來了。

  他勉強說道:「姬妖尊……怎麼,這法器……怎麼會是妖尊的呢?」

  凌霜魂面如寒霜。

  身為三人中年紀最長的史官,他說出的話自帶說服力。

  「有人敬獻給妖尊,妖尊覺得有趣,暫時放在我們這裡,讓我們開一陣。」

  蒼天可鑑,丹頂鶴可一句假話沒說。

  有人敬獻給妖尊→這個有人,自然是言落月。

  妖尊覺得有趣——沒錯,姬輕鴻的原話就是這麼說的。

  暫時放在他們這裡→確實啊,畢竟人家連「查沒柬」都發了。

  只要承認「查沒柬」的有效性,那這艘飛碟的所有權,就毫無疑問地屬於姬輕鴻!

  這下子別說東老,就連站在甲板上的鈕書劍都沒法再露出譏諷的表情,肩膀微微地打著哆嗦。

  他呆立了一會兒,忽然猛地跳過飛舟的柵欄:

  記

  「等等,我不信!這三個毛孩兒不知天高地厚,什麼樣的瞎話都敢編……」

  話音未落,言落月哭著從懷裡掏出一封千煉大會的請帖。

  迎著下午的陽光,朱紅色的「素縷堂主人」印,就這樣明晃晃地映在了鈕書劍的尖臉上。

  鈕書劍:「……」

  言落月死死捂著眼睛,悲傷地抽噎道:

  「千煉大會,嗝兒,快要開始了吧。我們沒了飛行法器,要是不能及時趕到,妖尊一定覺得自己的心意被辜負了,嗝兒……」

  東老:「……」

  鈕書劍:「……」

  東老幾乎把拳頭捏碎,臉上露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小姑娘,你不要哭了……我們當中有煉器師,你這飛碟我們給你修……」

  言落月的童音猛然上飆,幾乎抵達海豚音的高度。

  「沒有飛船坐了……妖尊的飛船被撞壞了!當著面撞壞的!」

  凌霜魂點頭致歉:「她年幼氣足,犯了小孩子脾氣,不好意思。」

  東老:「……」

  這不是他剛剛用來形容自家少爺的話嗎?!

  東老咬牙道:「我們願意賠償許多材料……」

  言落月大哭特哭:「飛舟——飛舟——」

  巫滿霜蹲下來,淒涼而孤苦地一路摸索上去,摸到言落月的手,輕輕地拍了拍。

  「妹妹,你要懂事,有什麼委屈跟妖尊說,不能當著外人的面哭,更不能因為人家說你以後不配有這麼大的飛舟,就亂發脾氣。」

  東老:「……」

  鈕書劍:「……」

  眼看鈕書劍已經開始渾身打顫,東老抻著嘴唇,笑得像是剛死滿了一祖墳的爹媽。

  他忍痛道:「呵呵,這位小友說話也太風趣了。我是說,小友們要是沒有代步法器,不如就把我們的飛舟拿去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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