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學會
陸晚禾看那孩童的模樣可憐,動了惻隱之心,但這是其他府上的事情,自己想幫也插不了手。
思索片刻後,她斂衽行禮,彎身走進了水榭亭台。
「聶師。」
雖然聶老夫子的容貌蒼老了許多,但仍能從臉部輪廓上看到往昔的影子。
陸晚禾行了敬師禮,恭恭敬敬的站在了一旁。
白髮老者微微抬頭,思緒似乎又回到了當年。
「晚禾呀,當年一別……這麼大了。」
聶老夫子想伸手看看這孩子的變化,但突然想起對方已為人妻,不再是自己身後那個抱書的學童,便收回手無奈的笑了笑。
「托恩師的照拂,晚禾與父親得以在素州立足。」
聶老夫子搖了搖頭,自愧道:「你還是像小時候一樣通情達理,處處都懂得為他人考慮……這樣不好,會吃虧的。」
陸晚禾柔聲道:「老師,您曾說過,淡泊名利者,進退自從容。」
聶老夫子微微蹩眉,隨即面容釋然,大笑出聲。
「果然,你才是我一生中最值得驕傲的弟子。」
聶老夫子深吸了一口氣,「是老師錯了,當初不該把你留在江南。」
陸晚禾有些受寵若驚,盈盈拜倒,說道:「老師過譽了。」
「晚禾,可是遇到了什麼難事?」
陸晚禾正欲開口,卻被咳嗽打斷了。
「咳咳……」
「伱這身體,怎麼還和孩時一樣嬌弱?受不了一丁點的風。」
聶老夫子起身,解下了亭台四周擋風的垂幕,見陸晚禾的狀態好轉,才放下了懸著的心。
當年之所以沒帶陸晚禾赴京上任,也是因為這孩子的體質太差,經不起折騰。
單從品性和資質上來講,陸晚禾遠超門下的任何一個徒弟。
「咳……讓老師費心了。」
陸晚禾緩聲道:「老師,晚禾的夫君前些日子被捕,過幾日會被送到京城刑部。晚禾在京城舉目無親,只有老師這一層關係……」
「傻孩子,為師雖然在太學裡頗有聲望,你的三位師兄也在朝中任職,但你夫君的事情不在於對與錯,而是權與勢。」
聶老夫子對許家即將失勢的消息也有所耳聞,他擔心愛徒捲入其中。
「你現在的境遇,就已經是天大的幸事,不要再涉足其中了。」
陸晚禾輕咬薄唇,緩聲道:「夫為妻綱,夫榮妻貴,晚禾自當與夫君的榮辱與共。」
接著,她抬起了清澈的眼眸,細聲道:「老師,晚禾想求您在太學府門口開一場學會,將京城學子都召來參加……」
聶老夫子質問道:「一場學會又能改變什麼?」
「一場學會改變不了什麼,可如果什麼都不去做,皇權貴族對文人的態度就永遠都不會變。」
陸晚禾無所畏懼,迎著師尊的目光說道:「大齊南連珠海,北至篁嶺,沃土千里……看上去風光無限,盛世太平。可就是這麼大的一個國家,竟連我夫君的一首詩都容不下,說出去不貽笑大方?」
聶老夫子被說的啞口無言。
「自古以來,文死諫,武死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若京城中無人敢言,那晚禾就獨去皇宮,直言進諫。」
陸晚禾後幾句話說的情真意切,顯然是做好了進宮赴死的準備。
「你這孩子……」
聶老夫子的話語雖在抱怨,但從這位老者的臉上,卻只能看到欣慰的表情。
他如鯁在喉,原本蒼松有勁的聲音也變得嘶啞了許多。
「晚禾,長大了。」
……
京城,望月樓。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人群如潮水般涌動。
雕花大門向外敞開,石獅紅布燈籠矗立在那,威風凜凜,熠熠生輝。
沿著紅地毯走進大廳,只見數十盞八角明燈高掛,將整個空間照得如同白晝。
牆壁上掛著各式名家的字畫,給望月樓的內部增添了幾分雅致。
「檀木為梁水晶燈,範金為柱珠上簾!望月樓里真是好風光!好風光!」
「相公,您醉了。」
「我沒醉,是你醉啦!」
「討厭。」
「……」
秦疏影背著蕉沐,準備從正門外進樓。
但值守在門口的嬤嬤,一眼就從她布料嚴實的旅裝下看到了曼妙的曲線,知道她不是男人。
「小姐,住店打尖請選別處,不要往我們望月樓里來。」
秦疏影扶了下頭頂的帷笠,細聲問道:「樓里的東家,還是吳嬤嬤嗎?」
嬤嬤微微一愣,不知該如何作答。
吳嬤嬤確實是望月樓的東家,整座望月樓的規模也是其從小帶到大。
但吳嬤嬤早就不在外堂做事了,她是怎麼知道的?
而且,這著裝神秘的女子,剛剛伸出的手指竟皓白如玉,嫩如茭尖。
像是個彈曲唱戲的好苗子。
「幫我去找她,就說……吳嬤嬤在素州的舊人,來尋她了。」
那嬤嬤本不願做這得罪東家的活,可誰想,這白裝麗人竟從隨身的布袋裡隨手掏出一串珠寶,隨手鬆開,任由其傾瀉而下。
嬤嬤下意識的張開手,心臟都快跳到了嗓子眼裡。
珠寶上面的質地水色極其珍貴,粗看都值上百兩紋銀。
京城裡的富公子們,出手也不會如此闊綽大方呀!
「快去。」
「是!」
接了錢的嬤嬤再也不敢怠慢這位貴客,她捧著珠寶沖入後院,跌跌撞撞的向帳房處跑去。
現在臨近年尾,馬上就是除夕新年夜,吳嬤嬤本人肯定會在帳房裡算帳,盤算著給各家公子回贈禮品的事宜。
「喲,佘嬤嬤,怎麼接個客還能拿到這麼多的寶貝?」
「是啊,是哪位富公子的手筆,也不喚我們姐妹幾個出門分杯羹?」
一些歌舞伎從二樓的窗台上探頭,依靠在花色綾布邊,衝著嬤嬤調笑。
望月樓雖然火熱,南來北往的客人眾多,但並不是誰都能在樓里消費。
尋常百姓就算變賣了全部家財,往往也只能在普通的包廂里住上三夜。
也正是因為如此,站在門口接客的嬤嬤,通常是各位倌人奉承討好的對象。
「幾個小浪蹄子一邊兒去!」
佘嬤嬤喝退了樓上嬉笑的眾女,轉身繼續前行。
不多時,她就來到了後院帳房,見到了吳嬤嬤。
屋內的光線昏暗,對方正帶著兩名婢女,在一眾帳房先生面前發號施令。
「隋先生的老師是聶老夫子,最喜歡一些玉器古玩,你們挑一對鎮宅辟邪的玉獅送過去……質地要選好的,畢竟隋先生就職禮部,下一任的禮部侍郎極有可能是他。」
「是。」
「端木家的公子是個大主顧,他……佘嬤嬤?今日你不是在門前值守嗎?怎麼抱了一大堆的珠寶回來?」
吳嬤嬤瞄到佘嬤嬤的身影,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門口有一名女子,自稱是東家在素州的舊識,執意要與您見面。」
「素州?」
吳嬤嬤想起了什麼,渾身一震,猛然抬頭。
「你確定她說的是素州?」
「是,千真萬確。」
吳嬤嬤猜出了對方的身份,顫聲道:「通知下去,望月樓今夜閉門歇業,所有恩客的費用退一賠三……讓護院現在就開始清人,快!」
佘嬤嬤不解的問道:「東家,望月樓占據京城一坊之地,過夜的食客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這決定是不是太潦草了些?「
幾名帳房先生也出言勸道:「東家,本來近兩日就在清帳……」
「聽不懂老娘的話嗎?」
屋內陷入了死寂,無一人敢吱聲。
平日裡極好相處的吳嬤嬤冷著臉,帶著侍女出了帳房。
……
秦疏影站在花樓門口停頓了片刻,忽然看到望月樓里的賓客向外湧出。
人們的衣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幅五彩斑斕的畫卷。
守在門前的其他幾名迎客女面面相覷,完全不知道望月樓里發生了什麼事。
畢竟望月樓是京城最大的花樓,還從未出過這種么蛾子。
「小姐,裡面請。」
待賓客散的沒有幾個,一名穿著淡綠色衫子的丫鬟前來引路。
迎客女們瞬間認出,這丫鬟好像是吳嬤嬤身邊的貼身侍女。
「好。」
秦疏影走入青樓內,四處瀰漫的清香沁人心脾,讓人陶醉。
而樓上也都站滿了花枝招展的各色倌妓,她們俱都用好奇的目光投向這名女子,想知道誰能讓望月樓主動歇業。
丫鬟推開大堂門扉,鞠了一躬,退在了一旁。
秦疏影背著蕉沐,走了進去。
淡淡的檀木香縈繞在樓間,鏤空的雕花窗桕中映照出幽幽燭火。
偌大的廳堂極為空蕩,桌凳也被收走立起,獨留中央的一張圓桌。
桌上擺滿了色澤鮮麗的餐食,像是在等待她的到來一般。
「還是和我走時一樣的布局。」
「疏影……」
內堂走出來的婦人,身穿淡綠綢衫,約莫三十六七歲左右年紀,容色清秀。
她喚了一聲秦疏影的名字,轉身走下玉階。
「當年一別,我還以為你過上了富貴日子,再也不會回來了。」
秦疏影的聲音溫婉動聽,裡面卻透著一絲冷漠。
「吳嬤嬤,疏影也不想回到這煙花柳巷,可誰曾想……只有這臭味散不乾淨的地方,才能是我秦某人的棲身之地。」
她解下紗笠,秀髮如瀑,五官精緻,皮膚白皙,猶如上等的瓷器。
尤其是那雙細長的眉眼如湖水般深邃,見者心動。
「嬤嬤,疏影這裡有一份名單。煩請望月樓明日去宴請各個京城各個府上的公子,說許家將倒,秦氏重操舊業,在望月樓里彈曲獻舞。」
吳嬤嬤輕蹩細眉,上前接過了簡易名冊。
在掃了一眼名冊上的姓名後,吳嬤嬤心中一凜,發現了共通處。
「這上面的貴族公子可都是河洛名門,勳爵之後,你想做什麼?」
秦疏影就是吳嬤嬤從小養大的,她知道自家花魁栽培曼陀羅的把戲。
「你栽培的花是朝廷禁藥,不能再用了……若是有一兩個公子出了事,我們望月樓擔待不起。」
吳嬤嬤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而且你為何要親自下場?你缺錢的話,我把望月樓三成的盈利都分給你,如何?」
秦疏影搖頭道:「嬤嬤,再多的錢都救不了我家夫君的命。」
吳嬤嬤面色一沉,繼續問道:「你既然心裡清楚,又何必執迷不悟?」
秦疏影沒有答話,而是越過了吳嬤嬤的身側,向著自己曾經的屋子走去。
過了片刻,樓上才有一道聲音傳了下來。
「嬤嬤,你可別忘了……是誰替你殺瞭望月樓的前東家。」
……
每逢年根的時候,京城裡就會顯得熱鬧非凡。
因為除夕將至,城中將會解除宵禁,將各類民間活動舉行到十五上元夜。
官府也鼓勵居民過年時出門歡慶,會派巡捕遊街,維持秩序。
但今年跟往年比起來,明顯有點不太一樣的地方。
一是太學院中的泰斗聶老夫子,竟將講學的地方設在了太學府的府門前,這在萬千讀書人眼裡可是難得盛事。
要知道聶老夫子雖是太學博士,但已與掛名無異,幾乎不會主持任何的文會,更不會在學院內講課。
可這次講學,聶老夫子不僅會親自主持,還故意把地點設在了沒有門檻的門前廣場,顯然是希望天下有學之士都能旁聽。
二是望月樓里的紅牌秦疏影,竟又準備重出江湖。
秦疏影當年艷壓群芳,成為京中最負盛名的花魁,名號就被傳的神乎其神。
只可惜其在最為火熱的時候,被太后家中的許公子看上,早早就娶回了府上。
如今又有了新的消息,自然牽動了無數好色之徒的心。
現在京城中的大街小巷,幾乎都在議論此事。
尤其是在學會開始的前一夜,更是達到了高峰。
當學會的時間臨近,眾多馬車行至學府街前,被人頭攢動的場面攔住了去路。
前列馬車上面的馬夫面色焦急,忍不住對行人喊道:「這是禮部郎中,上屆科舉探花的座駕,你們誰敢攔我家公子的路?」
馬夫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就得到了行人的鄙夷和不屑。
畢竟來參加學會的,都是讀書人,大夥最討厭仗勢欺人的舉動。
「姓馬的探花?就是寫北川遊記的那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