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聶府

  第71章 聶府

  「姐姐要找的聶夫子,如今就住在那最繁華的學府街上,姐姐有自信見到他嗎?」

  秦疏影也清楚陸晚禾從未出過遠門,所以在給她打預防針。

  畢竟聶老夫子現在的態度不明,對方若不想趟渾水,大可以拒認當初的師徒情。

  「若京城這邊尋不到辦法,姐姐就找一處旅店先住著,等妹妹辦完事再去聯繫你。」

  陸晚禾定了定神,強顏歡笑道:「這一路上已經夠麻煩妹妹了,不用替我操心。」

  說完這句話,陸晚禾將目光放在了秦疏影背後的琴匣上,流露出了些許惋惜。

  「在素州的時候,就常聽妹妹琴舞雙絕,這兩日與妹妹初識音譜後,確實見到了不一樣的世界。怪不得夫子在晚禾幼時曾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陸晚禾停頓了一下,繼續道:「不知今日一別,何時才能聽到一樣的琴聲?」

  秦疏影唇勾微抿,笑道:「姐姐真是個懂貨的人,蕉沐可是奴家壓箱底的才藝,當年也只有重金打賞的恩客才能聽到。」

  「又在說這種風涼話了。」

  陸晚禾無可奈何地瞪了她一眼,隨後就準備向著碼頭的出口走去。

  但二女倏然不知,在這座碼頭的鐘樓之上,一名清癯的高瘦老者在凝視著二人的身影。

  他身後不遠處,站著全身隱匿於黑袍兜帽中的搖光星君。

  「春生使,我們沒有去尋他們,這些人倒是自己找上門來了。」

  「搖光星君,何為天下大勢?」

  搖光星君沒有吭聲,因為他不知該如何作答。

  「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我聖教即將在京城這個龍興之地開壇做法,飛仙登神,自然會吸引無數螻蟻浮游趨之若鶩。」

  老者微微側首,露出的鬢髮花白,容顏蒼老,給人一種行木將就的感覺。

  但他聲音的底息厚重,不像是一個老人。

  「放她們去吧,螢火之光又豈能與皓月爭輝?」

  ……

  清宮。

  雲白光潔的大殿倒映著晨露般清澈的水滴,空靈虛幻,美景如花隔雲端,讓人分辨不清何處是實景何處是倒影。

  周圍的燈架上的蠟燭,散發著柔和的光暈。

  頭戴花冠幞頭,身穿圓領珠裙的女官出現,對著屏風後的人影微微彎身,鄭重行禮。

  「天后,聖上剛剛來宮門口請安,待了三刻就離去了。」

  刺繡薄紗中透出的人影憧憧,模糊夢幻。

  「在哀家身邊這麼久,還是沒有一丁點成龍之氣,真是可憐。」

  天后的聲音一如既往,波瀾不驚,透出屏障外的銀鈴語聲仍是一樣的溫柔動聽。

  「蓮華,清兒進京了嗎?」

  「啟稟天后,許家公子路上被雨水耽擱了一夜,會晚一日到達京城。」

  蓮花君知道太后最在意的事情,莫過於自己的這個侄子,所以對南邊的消息極為上心,有什麼風吹草動都在記在心裡。

  屏風紗幕里的倩影微微起身,她的身姿娉婷挺拔,裙布勾勒出的曲線完美,彰顯出修長的玉腿輪廓。

  「三日後,恰巧是除夕夜,過年守歲,團結圓滿。」

  蓮花君低頭道:「天后,蓮華這就去安排人手。」

  「先看看清兒那兩房側室的動向。」

  「是。」

  衣袂翻飛,太后的身影消失在了寢殿內側。

  殿中的燭火縹緲不定,忽明忽暗。

  ……

  「應該是這裡?」

  熱鬧且寬闊的學府街道上,車水馬龍,行人絡繹不絕。

  街道盡頭處有著一座拔地而起,氣勢恢宏的琉璃瓦建築群,正是位於京城心臟處的文人聖地,太學院。

  而在這條學府街上位列前茅,且門庭若市的府邸,自然就只有傳聞中的聶老夫子了。

  「先生!能否幫小生把這封懷陽賦遞交到聶老夫子的手上?」

  「先生!在下這邊也有一首詞曲,算得上當世之才!」

  「……」

  聶府的門剛剛推開,四處等候的學子就蜂擁而來,擠到了管家的面前。

  那管家被惹得不厭其煩,只得向身後院子裡的家丁投以眼色,將這群人驅趕在外。

  人群被劃在了石獅子的後面,給聶府門前空出了一片地。

  「今日來我家府上拜會的客人,乃是禮部郎中,馬荃。」

  兩名壯漢從門後搬來一面打滿硃砂的桌板,上面用黑色墨跡,工工整整的記載了一首詩。

  管家斂起袖角,手指在詩句上下游移了一遍,似是想讓每個圍觀的文人都看清楚。

  「這首便是馬郎中當年的成名之作,《北川遊記》。若你們誰的詩才能超過他,自可以等我進去通報,讓老爺保舉你做官。」

  拿著經書的書生面紅耳赤,躲在人群中怒斥道:「詩詞是用來欣賞的,怎可像伱一樣,把它們當作擋門的門牌?」

  「你小子做不出來詩,就閉嘴。」

  管家平日見多了這種事,已是見怪不怪了。

  他冷笑一聲,繼續道:「明日的客人不如今日的馬郎中出名,你大可以明天再來,看看門前的題會不會簡單一些。」

  「鼠目寸光!門縫裡看人!我要讓你們這些下人知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撂完狠話,那名書生便走到先前蹲等的角落處,準備撿起自己的書笈離開。

  其他圍觀的人群也是如此,畢竟馬探花當年的名號太響,足以讓當世文人退避三舍。

  「咳……」

  管家見府門前的情況如自己預想的一樣,正準備轉身回府,卻突然聽到了一道不合時宜的咳嗽聲。

  聶府門前,常聚集了不少自視清高,覺得有治世之才的讀書人,可從未有過女人呀?

  當他抬頭尋去的時候,正巧看到一名身覆厚重白裙,肩披雪白狐裘的女子從人群中逆流而上,來到了空地前。

  她解去遮面的紗笠,露出了一張眉如遠山,不描而黛的清麗容顏。

  這女子面上的肌膚冰瑩剔透,不管從何而看,都像是一張極其精美的藝術品。

  只可惜女子的柳眉似蹩非蹩,像是有著什麼未解的心事。

  「小姐,你找誰?」

  管家瞄了一眼女子肩上狐裘的質地,知道她的出身非富即貴,說話的語氣都客氣了幾分。

  但對方未遞名帖,也沒有事先約定時間,還是不能放她入內。

  「小姐,我家老爺的規矩不論高低貴賤,就擺在這裡……若您不能攻破此題,還請改日再來吧。」

  陸晚禾見管家的態度如此冷漠,自覺地報上名號也是無望,便斜首看了一眼紅板上的詩詞。

  當熟悉的詩詞再度出現在她的眼前,陸晚禾的心裡又想起了前途未卜的夫君。

  圍觀人群見有漂亮女子登上府門,又都聚攏了回來。

  其他街道上的人見學府街這兒的人這麼多,也都慢慢的湊過來看熱鬧。

  一時之間,圍觀的人愈來愈多,竟然突破了千餘數,嚴重妨礙了馬車牛車的通行。

  管家見僵持下去的情況不妙,忙道:「小姐,想不出來就算了吧,明日再來……我這邊給您第一個順位。」

  聽到管家的提醒,陸晚禾從與許清的回憶中甦醒過來。

  她向對方投以歉意的微笑,俯身行禮。

  「剛才是小女子走神了……這首詩作題並不算難,因為它本身就算不得上品佳作。」

  「什麼?」

  管家看眼前女子的舉止動作,覺得這應該是一個飽讀詩書的大家閨秀呀,為何要貶低馬中郎的北川遊記呢?

  要知道,聶夫子對這首詩都極為推崇,有誰的詩會比這首更好?

  「應是綠意曉聲濃這句話,不該配花間酌酒。應改成昨夜月隱呼起風,江上寂寥漁火空,臥船辭雨聽鳴蟲,應是綠意曉聲濃。」

  陸晚禾將許清那時的話,又原封不動的講了一遍。

  管家剛準備指責這女人譁眾取寵,喧賓奪主,卻突然瞄到下面的文人陷入了痴呆。

  「這女子好像有兩把刷子。」

  「是呀,改完後的這首詩,好像是比馬探花的詩好上不少……主要是意境上的感受,已截然不同。」

  圍觀的學子文人本來是準備看笑話的,可誰都沒想到,這外表柔弱的女子竟有這樣的文采。

  「若改完的這首詩不足以面見聶夫子,煩請把這首詞遞給先生。」

  管家用微微顫抖的手接過信封,將內里的信件拆開一看,愣在了原地。

  他雖然在詩詞上的涉獵有限,可文章末尾處的名印卻瞧得清楚。

  「您是……」

  管家合上了紙張,腦袋如同醍醐灌頂一樣,聯想到了面前女子的身份。

  他張大了嘴巴,不知該如何稱呼對方。

  「這姚管家是不是傻了?怎麼還呆在那兒了?」

  「估計是沒想到自己出的題會被人破吧!」

  「可惜了,這麼有才華的人,竟然是一個女子……她要是男兒身的話,起碼能謀一個不錯的差事。」

  管家從人聲鼎沸的議論聲中回過神來,忙伸手招呼府門內側的下人。

  「快,把東西收走,迎這位陸小姐入府……再派匹快馬聯絡馬郎中,把今日的事情推掉。」

  「是。」

  管家說完,就去府內尋了兩個手腳麻利的丫鬟,叮囑她們要跟緊在這位雪白狐裘的小姐身邊。

  領命的丫鬟忙點了點頭,誠惶誠恐的跟在了陸晚禾的身後。

  幾人走過大門,從正廳旁邊的廊廡一路里,來到了聶府的後院。

  陸晚禾能隔著水榭,遠遠看見亭苑裡的樣貌。

  那裡有一老一少在石桌上對弈,老者白髮蒼蒼,面容慈善。

  「請在此留步。」

  管家攔住了陸晚禾,便快步朝亭苑裡跑了過去。

  他身上的物件叮噹作響,使得對弈中的童子分神,偷偷向傳來異響的方向望去。

  小孩子的目光越過面色漲紅的管家,停留在了一個眉目如畫的女子身上。

  「子文,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聶老爺子平目而視,教誨道:「你的心要沉浸在這盤棋局中,才能尋到棋子的真諦。」

  童子將面前毫無生氣的棋局打散,用稚嫩的童聲回道:「爺爺,這太難了……子文不想當國手了。」

  「你呀你,半途而廢,終將一事無成。」

  「子文還沒學會就放棄了,這叫有自知之明!」

  「小小年紀就伶牙俐齒,敢和長輩頂嘴,等你阿娘回來,爺爺讓她揍你。」

  童子做了個鬼臉,滿臉都寫著不服。

  此時,管家跑到了二人身側,喘著粗氣,將突發的意外情況說出。

  「老爺,今日新登門了一個女子……」

  「姚承,怎麼一大把歲數了,作數如此糊塗?竟放外面的女子出入府邸,就不怕老夫被太學院的同僚說閒話嗎?」

  管家跑的費力,實在是說不上一串連貫的話,只得把手中的那封信件遞了過來。

  聶老夫子意識到這女人應該是有些特別之處,就接了過來,看起了上面的詞句。

  「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

  開頭的第一句話,就讓聶老夫子陷入了多年前的回憶。

  自他多年前游別江南後,就再難見到那邊兒的景色。

  尤其是這信紙上的字,真是娟秀漂亮,落筆有神。

  「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隨著詞句深入,聶老夫子的面容微凝,原本與孫兒玩趣時的輕鬆消失不見。

  他的眼睛裡透露著滄桑,仿佛經歷過無數人生風雨。

  「這首詞寫的作者……」

  猛然間,聶老爺子看到了信紙的名印。

  他不可思議的轉過頭,恰巧看到了陸晚禾捋起碎發,迎光而立。

  「晚禾呀!」

  小童撅了噘嘴,小聲呢喃道:「老傢伙還讓子文非禮勿視呢。」

  ……

  陸晚禾在水榭的廊道前站立了片刻,便得到了面見的聶夫子的許可。

  只是她在進入亭榭的時候,恰巧碰見管家拖著那七八歲的孩童出來。

  「他是……」

  小童掙扎著,喊道:「救我!救我!漂亮姐姐救我!」

  管家捂住了孩童的嘴,朝著陸晚禾賠笑了兩聲,「聶老夫子的命令,要關他的禁閉,府中常事,陸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