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出使
稍微有些眼力勁的人,便能在這位中年男子的身上感受到上位者的壓迫感。
作為朝中元老的廖越和高淮,自然不會對其感到陌生,因為這位可是常年久坐於殿首的大人物,沈年衍。
沈年衍先前被牽扯進東皖郡王一案,涉嫌擁護保皇黨,所以沈年衍雖然肩負首輔之位,但其手上的權利卻被太后架空,一直待在京都的府邸中靜養。
他連祭天大典都未出席,朝中人都已認為沈家已失勢。
「聖人召集百官,怎麼把首輔都喚來了?」
旁人議論的話題,同樣是在場所有人的疑問,但廖越還是習慣性的給其讓道,鞠躬行禮。
沈年衍進殿,向著皇座階梯下的首座一路未停,但在用餘光瞥視到廖越肥胖的人影后,還是驟然收住了步子。
「廖越。」
雖然不知沈年衍為何會被太后喚到大殿,但機警的廖越還是沉聲靜氣,表現出極為謙恭的態度。
「沈大人您說。」
「先前小女那邊,多謝你照顧了。」
廖越忙拱手客氣道:「沈大人說笑了,下官只是依法辦案,照規行事。」
其他人聽的迷糊,但廖越心裡清楚,對方是指自己失勢後,刑部對沈家網開一面的做法。
京城動亂後,大理寺卿被叛軍殺害,所以就由刑部來給支持宣帝和東皖郡王的保皇黨定罪。
原本按照太后不聞不問的態度,這正是對沈家父女落井下石的好機會,但廖越不僅沒有羅織罪名,反而把沈霜序從辦事不利的名冊中划去了。
沈年衍簡單說了兩句,便繼續走到百官面前,紋絲不動的站在了那張梨木座椅後面,將那枚笏板舉在胸前,閉目等候。
見首輔都如此規矩,剩下的官員也不敢造次,皆按照品級官階的順序,立在了大殿裡。
但因為被召集的百官實在太多,所以官員們一直沿著廳堂的磨光地磚,站到了門口與台階的承接處。
「噠,噠……」
空曠的皇宮大殿深處,傳來了些許踏步的聲音。
身材高挑,目光伶俐的蓮華君在垂下的簾幕後登高遠眺,確定大殿內的文武百官都盡數站齊後,轉身回到幕後挽袖蹲身。
她用畢恭畢敬的語氣,低眉順氣的說道:「聖人,都到了。」
「沈家也到了?」
「首輔大人已在賜座旁,沈女即刻進宮,在三刻前剛過了宮門。」
蓮華君的對面,一抹修長的倩影在微微晃動。
她的身段玲瓏浮凸,婀娜多姿,明黃色的鮮艷裙袍上,威儀天下,鼓脹出綺麗的山峰。微微抬腿前行,邁上階梯,便可看到襟口隨著步伐一跳,可想而知內里的綿軟何其豐腴。
這位三十餘歲的太后,外表仍美到了極致,即便面上沒有顯露出任何表情,仍風姿迷人,動人至極。
待她緩步行走到皇座上後,大殿內的文武百官跪地參拜,高聲大誦。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官員們的呼喊聲震耳欲聾,響徹了整個金鑾殿。
但許太后今日召集百官入宮面聖,並不是為了聽他們歌功頌德,吹噓自己的聲名。
她坐在那張富麗堂皇,閃爍著耀眼金芒的龍椅上,閉目安神,由身旁的蓮華君代為開口。
「寅時三刻,皇陵塌陷。」
蓮華君不咸不淡,但氣勢底蘊頗為凌人的語聲傳出。
先前那響徹天地的動靜,京城各處也能感受到,但眾多官員並不清楚,這是皇陵塌陷造成的。
工部尚書高淮率先出列,高舉笏板道:「恆帝陵寢,乃是工部督造修建,出此紕漏,工部難咎其責。」
蓮華君矗立在龍椅旁,沉聲質問道:「難咎其責?你們工部難道要把龍脈損毀一事也攬到自己頭上嗎?」
「這……」
站出來的高淮聽到皇陵毀塌一事關乎龍脈,整個人都呆愣在了原地,不知該如何作答。
龍脈與國運息息相關,玄之又玄,想到自己貿然擔責的後果,這名五十多歲的白須老者額上虛汗直冒,全身僵硬。
「聖人息怒。」
賜座旁的沈年衍寬聲說完,百官又五體投地,跪著重複了一遍,「聖人息怒。」
蓮華君繼續代帝發聲,「龍脈被山崩毀壞,茲事體大,不得不顧。在你們面聖前,太后已命禁軍總統領史宸帶隊趕往秦嶺,調查此事……工部需要負責龍脈的修繕事宜,特命工部侍郎敖以昌和主事樊長義接旨,出宮後即刻趕往受損的皇陵。」
兩名工部的官員站出,列在了工部尚書高淮的身後,同步應道:「微臣接旨。」
「龍脈在登基大典前一夜塌毀,乃是不祥之兆,所以聖人決定在全國境內增加稅賦,抽調貢布三千六百匹,貢銀三十萬兩,在近日交贈予遼國,以示我齊國富庶,新帝氣魄。」
此言一出,殿下沉寂,幾息之後一片譁然。
一名御史率先站出,高聲進言道:「陛下,龍脈被毀雖然是不祥之兆,但是將布匹銀兩拱手讓於他人,怎能彰顯我大國風範?九州各地來的使節,莫不是都以為我大齊怕了遼國,是他們的屬國?」
帘子後的蓮華君還未開口,一名五品官員就弓背低頭,站了出來。
「微臣有話講。」
「說。」
那人直起腰板,正色道:「御史大人,你可曾聽說過驅虎吞狼,鷸蚌相爭,坐收漁翁之利?陛下此舉的真意又怎會是向鄰國示弱?眼下金遼兩國在邊境開戰,打得如火如荼,但世人都知道遼國吃了大虧,連續打了三場敗仗。」
這名五品官員唾沫橫飛,替許太后辯解道:「此刻若對遼國不管不顧,難道要等金國滅了對方,對我大齊北境造成威脅後再反悔嗎?」
御史冷哼一聲,橫眉冷對,「古人有云,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強也……遼國本就對我大齊垂涎三尺,現在做的事情也不過是與虎謀皮,枉費心機。等遼國緩過這口氣,穩定住北方的局勢,下一個針對的國家,必是我等。」
眼瞅著二人的火藥味愈來愈濃,即將要在大殿上吵起來,皇座上那道若隱若現,隱藏在金絲屏風後的窈窕倩影淡淡開口。
「夠了。」
此言一出,立馬將眾官員震懾,無一人敢對其不敬。
「出使遼國的使團,任務繁重,負責兩國洽談的具體事宜……眾愛卿可有上佳的人選?」
這玲瓏動聽的女聲親自發話,嚇得跪拜的群臣百官哆哆嗦嗦,無一人敢有勇氣仰頭對視。
許太后已經決定的事情,就無需再去討論對或是錯。
經過京都事變後,只有對儒家思想根深蒂固的老頑固,才敢去指責這位新晉的女帝。
所以整個朝堂看似熙熙攘攘,人數眾多,但內里早就變成了女帝的一言堂,沒幾人敢冒著身家性命忤逆對方。
「臣,有想法。」
「說。」
朝堂上的人微微側目,見那廖越跨步邁出,義正言辭道:「陛下,若論朝堂上的資歷之深,閱歷之豐富,無一人能與沈首輔相提並論。」
眾人面面相覷,卻又都不敢在大殿上發出一丁點聲音。
沈年衍雖被架空了權利,但其貴為首輔,知道齊國的事情太多,怎能派如此重要的人物出使遼國?
但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皇座上的女帝竟真的思考了片刻,轉而問道:「沈首輔,你覺得呢?」
沈年衍旋即出列,對著皇座拱手下拜道:「為國效力,鞠躬盡瘁,是微臣的職責,懇請陛下允許。」
「准了。」
「謝主隆恩。」
群臣之中,誰都沒料到是這個結局。
今晚的這次面聖,除去這突如其來的龍脈毀塌和出使遼國的使團,倒也沒強調其他事情。
但大會開完,剩下的時間已臨近天明,所以只能由工部和鴻臚寺的官員退下辦事,其他人在高呼完萬歲後退至青白玉石的台階下,在金鑾殿前靜候登基大典的開始。
僥倖逃過一劫的高淮瞅准機會,來到了廖越的身旁問道:「剛剛大會,你怎知聖上要派沈年衍出使遼國?」
「廖某剛開始也不知道,但聖上召沈首輔從家中趕來面聖,一定有她的理由。」
高淮不解的繼續問,「聖人大半夜的把百官聚齊,就為了說這事情?」
廖越站定身子,四下觀望無人後壓低聲音。
「老高呀老高,當今的聖人可是熬死了先帝,親手扶持了宣帝和保皇派,又將其剷除殆盡的狠人……單是那望月樓死去的高官子嗣,還說明不了聖人的心性嗎?」
高淮聽廖越提到這事,也是噤若寒蟬,年過半百的蒼老身軀忍不住微微顫抖。
京城動亂的一部分起因,便和那暴斃在望月樓里眾多紈絝子弟有關,那些人可都是當今世家,大品官員的嫡子。
誰曾想,全都死在了一場莫名其妙的大火內。
雖然東皖郡王極力證明此事與太后有關,可現在許太后掌權登基,誰敢在那方面細想?
「聖人不是那麼簡單的人物,所以那位想的什麼,咱們也別猜的太透……否則只會引火上身。」
高淮連連點頭。
與此同時,金鑾殿內。
四周的宮女將大殿的門窗關攏封好,繼而通過大殿的後門魚貫而出,空留蓮華君與女帝二人獨處在內。
雕樑畫棟,金像連連,歷經數個朝代風霜的宏偉宮殿內,滿目皆是千年風華。
無數盞燭火將整座大殿映的通明,過了一會兒,一名眉若彎月,清眸璀璨,如湖水般深邃的女子踏入殿內。
其的氣質宛如新月,含著幾許溫柔,靈動而清秀。
「民女霜序,拜見聖人。」
蓮華君淡聲道:「你現在已重回承軒坊坊主一職,不算民女,站起來說話吧。」
「謝主隆恩。」
沈霜序起身,翹起的唇瓣如花瓣般柔軟,透著迷人的櫻粉色。
許太后倒是不想掩飾自己的心思,直接抬手讓身旁蓮華君問道:「剛剛殿上的事情,應該有侍女向你通報過了,還有什麼不懂的嗎?」
冰雪聰明,穎悟絕倫的沈霜序自然洞悉到了太后的言外之意。
她點頭道:「霜序明白,聖人讓父親做出使遼國的使臣,便是想民女藉機出行,在遼國境內探查夫君的消息。」
「時過多日,霜序還是如此聰慧。」
這句話是許太后親自開口,予以對方的讚賞。
若是不明白廣平侯失蹤消息的人,一定會對許太后今日突如其來的舉動不解。
但沈霜序在過來的路上,看了上百則有關於自家夫君行蹤的消息,知曉那墓穴已被引入的暗河淹沒,有無數屍首被沖入了長河。
只要研究過長河中下游的航道,便會知曉河道的分岔很多,十分容易偏向於遼國境內。
不過沈霜序還有些困惑。
「聖人,如今禁軍正在皇陵附近賣力,挖出的東西不足整座崩塌損毀的古墓一二……陛下為何能確信,廣平侯被衝到了遼國的地界內呢?」
長河的主流河道還是在齊國,而且現在離出事的時間才過去多少?起碼得需要數月的時間才能將那地方清理乾淨,調查許清是否被掩埋在山體內。
帝位上的女帝沉默了半晌,最終幽幽開口說道:「這消息是白蓮教給的,伱說朕信還是不信?」
沈霜序低頭行禮認錯,示意自己剛剛的疑問有所不敬。
白蓮教作亂多時,是大齊的眼中釘肉中刺。
那邊傳來的消息固然有問題,但許清作為太后親侄,又是許家唯一遺傳下來的男丁,導致這位新晉女帝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不得不說,白蓮教將許太后拿捏的恰到好處,掐中了其的要害。
「聖人,有些話霜序不該講,三千六百匹貢布與三十萬兩貢銀實在太多,恐會讓遼國被消耗的國力補充齊備,再掀風雨。」
沈霜序雖然重視許清,但她當了這麼多年的承軒坊坊主,清楚坊內承接的軍情機要,各國底蘊。
遼國固然在與金國作戰,可女帝這新登基的豪禮幾乎抵得上三年供出的歲銀總和,真有養虎為患的可能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