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春芳的敘述之下,張居正很快便了解到了事情的原由。
同時,他也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做什麼。
張居正的心裡十分清楚,接下來,他和李春芳要在儘可能保持恩科考試公正的前提下,給予參加本次考試的宗室子弟朱順先,一個合適的名次。
這個名次不能過高,也不能過低。
倘若朱順先的名次過高的話,便很容易招致非議,進而影響到本次考試的公平性,倘若名次過低的話,皇帝的臉上又掛不住。
因此,這中間的尺度,只能夠讓李春芳、張居正兩個人慢慢把握。
在想明白這些後,只見張居正收斂心神,緊接著看向李春芳所在的方向,直言不諱道:「子實兄覺得,這個朱順先能夠考到什麼名次?」
李春芳見張居正如此直言不諱,整個人不由得怔楞了片刻,隨後,只見其在腦海中組織好語言,出言應和道。
「在這之前,我就聽說過這個朱順先的名頭了,朱順先身為宗室子弟,卻志向高遠,才高八斗。」
「不僅如此,其平日裡交往的,也都是性情高潔之輩,從來不與那些醉生夢死,整日流連於賭坊、青樓的宗室子弟為伍,其文風清新飄逸,甚是不凡,頗有古代的大儒之風啊!」
李春芳在說到這裡的時候,頓了頓,又繼續補充道:「以這位朱順先所擁有的才能來看,其多半能夠考到二甲二十多名的名次!」
在聽完李春芳給出的名次後,只見張居正點了點頭,臉上閃過一絲欣慰之色。
李春芳的想法與他不謀而合,畢竟,二甲二十多名,也算是一個很好的名次了,不僅給足了皇帝面子,而且也不會招致太大的非議。
一甲只有三個人,分別為狀元、榜眼、探花,賜進士及第,二甲若干人,賜進士出身,三甲若干人,賜同進士出身。
而自從有了內閣以後,大明所有的內閣成員,基本上都是從二甲十多名之前選出的,這些人也被稱為「儲相」,是大明高級官員的預備役。
雖說二甲二十多名的名次,不能夠入閣,但是倘若運氣足夠,外加上立下功勞的話,還是有機會擔任高級官員的。
只不過由於名次的緣故,其最多只能夠達到三品官的高度,再往上,就升不動了。
……
在這之後,只見張居正將內心紛亂的想法盡皆壓下,點了點頭,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嗯,子實兄當真是慧眼識珠啊,我也覺得,以這位朱順先所擁有的才能,能夠達到這個名次!」
李春芳聞言,心知,張居正已經就排名一事,跟自己達成了一致。
眼見這個最大的問題得到解決,李春芳整個人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心裡懸著的那顆石頭,也已經安然落地。
正當李春芳回過神來,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只聽張居正那略帶感慨的聲音響起:「子實兄,您是本次恩科考試的主考官,又與在下是「同年」,當初的時候,在下就十分仰慕您的文采……」
李春芳自然聽出了張居正話中所包含的意味,隨後,只見其撫了撫鬍鬚,從座椅上起身,異常豪邁地說道:「既然如此,那就獻醜了!」
張居正見李春芳一副興致正高的樣子,當即命人拿來紙筆,並屏退左右。
在這之後,李春芳揮毫灑墨之下,便寫下了好幾首詩句,隨後,只見其用飽蘸墨水的紙筆,憑藉腦海中的記憶,在不經意間,便將本次考試的題目寫下。
「君子進德修業,忠信,所以進德也,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天施地生,其益無方,形而上者謂之道……」
張居正在將寫在紙上的考試題目瀏覽完畢後,整個人也不免有些心驚,哪怕是讓他來做這些題目,也會感到焦頭爛額。
「嗯,真不愧是狀元郎,居然能夠想到如此刁鑽的出題方式!」
在感慨完畢後,只見張居正不動聲色地,將那張寫有考試試題的紙張收好,然後與李春芳閒聊了起來。
時間就這麼緩緩流逝,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後來,李春芳眼見天色已晚,主動向張居正辭行。
「時候不早了,我也是時候告辭了!」
「子實兄慢走!」
在親自送走李春芳以後,只見張居正回到書房,將那張寫有考試題目的紙張從袖中取出,暗自感慨道:「唉,看來宗室、勛貴重回朝堂,已經是大勢所趨,再也無法避免的事了!」
另一邊,在回去的路上,只見李春芳掀開轎簾,看著道路兩旁的景色,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在此前與張居正的接觸中,李春芳隱約意識到了一件事。
那便是,一直以來,朝野上下,對於張居正的評價分毫不差,此人頗具才能,且極其務實。
「怪不得這個張居正能夠得到陛下的青睞,看來往後,我也得多學習學習這方面了!」
隨後,只見李春芳將目光,從道路兩旁的景色上收回,無聲自語道。
……
紫禁城,內閣。
此時,徐階看著手上的這份,由工部那邊報呈上來的,有關修築『功臣閣』的預算報告,整個人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畢竟,按照手上這份預算報告的估算,修築『功臣閣』預計需要花費八十六萬兩銀子。
在徐階看來,僅僅只是修築『功臣閣』而已,遠遠用不到這麼多,況且,在去年的御前會議上,皇帝剛剛說過,要節省開支。
隨後,只見徐階將手上的預算報告放下,然後看向嚴世蕃所在的方向,出言詢問道:「小閣老,修築『功臣閣』的花費,是不是有些太高了?」
「由工部這邊遞交上來的報告寫著,預計耗費八十六萬兩銀子!」
嚴世蕃聽聞徐階此話,當即站了出來,給出了回應:「徐閣老,您有所不知啊,工部的這份預算報告,已經算是十分保守了!」
嚴世蕃在說到這裡的時候,頓了頓,又緊跟著補充道:「畢竟,修築『功臣閣』一事關乎重大,自然得用上最好的材料才行,光是材料,就得花一大筆銀子!」
「另外,雲貴川那邊沒有路,而修路的成本又太高,因此,砍伐下來的木材,只能通過海運的方式,運至京城!」
「倘若選擇海運的話,運輸成本就將不可避免地變高,不僅如此,為了修築『功臣閣』,還需要從雲南那邊,運上好的石料過來,這中間所耗費的人力成本,又是一大筆開銷。」
「徐閣老應該看得更長遠一些,朝廷即將修建的『功臣閣』為一座塔,不僅占地少、結構強度高,裡面的空間也十分廣闊,建好以後,往後數十年都無須再進行修繕!」
「如此一來,不是等同於節約了一大筆銀子嗎?」
徐階在聽完嚴世蕃的這番解釋後,點了點頭,出言應和道:「也罷,這份帳單,戶部簽字了!」
徐階說完,便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就在這時,從內閣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後,只見一名胥吏快步走了進來。
那名胥吏在進入內閣以後,未作絲毫猶豫,當即看向嚴嵩、徐階所在的方向,俯下身體,恭敬i稟報導:「稟閣老,這裡是肅州衛那邊,八百里加急送來的戰報!」
待那名胥吏的話音落下,內閣中的氣氛,頓時陷入了凝滯當中。
隨後,只見徐階率先反應過來,看向那名胥吏所在的方向,沉聲吩咐道:「馬上拿過來!」
「遵命,徐閣老!」
在接過戰報以後,徐階便迫不及待地將其拆開,分外專注地瀏覽起了上面的內容。
很快,徐階便將上面的內容瀏覽完畢,而他的臉色也分外難看,在肅州衛送來的戰報中提到,目前有一支五千餘人的韃靼軍隊,正在進攻肅州衛。
一旁的嚴嵩見此情形,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好奇之色,出言詢問道:「徐閣老,出什麼事了?」
徐階聞言,將手上的戰報遞到嚴嵩的手中,轉而開口道:「嚴閣老,這上面提到,有一支五千餘人的韃靼軍隊,正在進攻肅州衛!」
在從徐階的口中得知這一消息後,嚴嵩的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震驚之色:「什麼!」
隨後,其未作絲毫猶豫,當即將頭低下,分外專注地瀏覽起了戰報中的內容。
「事不宜遲,咱們馬上去將這個消息,告知於陛下!」
在這之後,只見嚴嵩將手上的戰報放下,面向眾人,沉聲吩咐道。
見嚴嵩這位內閣首輔發話,眾人也沒有對此提出任何異議,剛走出沒幾步,便又有一名胥吏匆忙跑了進來。
那名胥吏在進入內閣以後,便從袖中取出前線送來的戰報,低下頭,沉聲稟報導:「稟閣老,這裡是平涼衛那邊送來的戰報!」
嚴嵩聞言,伸出枯瘦的手,從那名胥吏的手中,接過戰報,開始瀏覽了起來。
戰報中的內容,如同先前的肅州衛一樣,有一支三千餘人韃靼軍隊,正在大舉進攻平涼衛。
隨後,又有幾名胥吏匆忙跑進了內閣,分別送來了沙洲衛、靖虜衛、永昌衛、山海衛的戰報。
→
上面的內容,無一例外,都是俺答汗的大軍南下的消息。
在將這些戰報悉數瀏覽完畢後,只見嚴嵩用渾濁的雙眼,上下打量了徐階一番,出言感慨道:「徐閣老,看來你先前的預想成真了,俺答汗果然傾巢而出!」
徐階聞言,點了點頭,出言應和道:「是啊!」
在這之後,只見嚴嵩面向眾人,緊跟著開口道。
「走吧,咱們去面見陛下!」
「是,嚴閣老!」
……
紫禁城,乾清宮。
此時,嘉靖正坐於龍椅之上,百無聊賴地看著由司禮監那邊送來的奏疏。
就在這時,只見導引太監邁著急切的步伐,進入了乾清宮。
在進入乾清宮以後,只見導引太監俯下身體,沉聲稟報導:「啟稟陛下,內閣在外求見,說是前線送來戰報,俺答汗的大軍南下了!」
嘉靖聽聞此話,不由得精神一振,隨後,只見其擺了擺手,出言吩咐道:「嗯,朕知道了,讓他們都進來吧!」
「遵命,陛下!」
在得到嘉靖的具體吩咐後,導引太監未作絲毫猶豫,快步離開了乾清宮。
待導引太監離去以後,只見嘉靖不自覺地攥緊拳頭,自顧自地說道:「我大明的國運,就看這一仗了!」
不多時,只見內閣眾人邁步進入了乾清宮。
隨後,在嚴嵩這位內閣首輔的引領之下,眾人齊刷刷地跪伏於地,異口同聲道:「臣等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嘉靖聞言,將目光從在場眾人的身上分別掃視而過,點了點頭,出言吩咐道:「嗯,都起來吧!」
「謝陛下!」
在得到嘉靖的應允後,眾人方才從地上緩緩起身。
旋即,只見嚴嵩顫顫巍巍地從袖中將前線送來的戰報取出,並將其高高舉過頭頂,沉聲稟報導。
「啟稟陛下,就在不久前,我大明的肅州衛、平涼衛、沙洲衛、靖虜衛、永昌衛、山海衛都相繼送來戰報,說是俺答汗的大軍南下了!」
「目前有一支五千餘人的韃靼軍隊,正在大舉進攻肅州衛,除此之外,平涼衛也在遭受一支三千餘人的韃靼軍隊圍攻,微臣保守估計,此次俺答汗所動用的軍隊,恐怕在十萬以上!」
侍候在一旁的呂芳聞言,不等嘉靖吩咐,當即上前,從嚴嵩的手中接過戰報,並將其恭敬遞交到嘉靖的面前。
「陛下!」
「嗯。」
嘉靖在從呂芳的手中接過戰報以後,便逐字逐句地瀏覽了起來。
嘉靖很快便將戰報中的內容瀏覽完畢,旋即,只見其將手中的戰報放至一旁,出言感慨道:「還好朝廷在這之前,已經提醒各個衛所注意防備,不然的話,倉促之下,恐怕招架不住如此迅猛的進攻啊!」
待嘉靖的話音落下,一旁的徐階頓時與有榮焉。
畢竟,是他在內閣議事上當眾提出,今年俺答汗會大舉入侵的這個構想的。
……
隨後,只見張居正站了出來,將目光轉向此刻正坐於龍椅之上的嘉靖,沉聲道:「啟稟陛下,目前我大明的主力,均駐紮於薊州鎮。」
「除了本就駐守薊州的八萬大軍以外,薊州那邊,還有遼東總兵吳瑛所統帥的兩萬三千名遼東鐵騎,以及戚繼光、俞大猷統帥的兩萬五千餘名士卒,另外,由成國公統帥的神機營也在薊州!」
張居正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停頓了片刻,又繼續道:「儘管此番韃靼大軍聲勢浩大,但在微臣看來,俺答汗此番採取的策略,明顯是襲擾之策,其真正主攻的地方,應該只有一處!」
「在局勢尚未明朗之前,朝廷的大軍不宜輕舉妄動,應該等待時機,待發現對方的主力後,再趁機發起決戰,將其一舉殲滅!」
嘉靖聞言,在思襯片刻後,對張居正的構想提出了認可:「嗯,說得不錯,朕記得早先朝廷接到過哈密衛、沙洲衛、以及肅州衛的稟報,從去年開始,俺答汗侵擾我大明邊疆的次數就變得愈發頻繁。」
「往年的時候,是一年三到四次,而去年已經達到了七八次之多,不僅如此,每次還只派出兩三千人的軍隊前來襲擾,現在看來,應該是在提前探路,尋找防守薄弱的地方,以尋求突破!」
待嘉靖的話音落下,眾人均是神色一凜,沉聲應道:「陛下聖明!」
隨後,嘉靖仿佛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看向徐階所在的方向,出言詢問道:「徐閣老,前線所需的輜重、糧草方面,可有什麼問題?」
徐階聞言,當即低下頭,不假思索地應聲道:「啟稟陛下,戶部這邊,已經將大軍所需的輜重、糧草運送大半,餘下的那些,也將在三日內抵達!」
徐階在說到這裡的時候,抬起頭來,看向嘉靖所在的方向,又繼續道:「陛下,微臣有一個不情之請!」
嘉靖聽聞徐階此話,擺了擺手,示意徐階繼續說下去。
「為了最大限度地調動那些商隊的積極性,微臣提議,在那些商隊替朝廷完成運輸輜重的任務後,在冊子上多給他們記上一筆,儘快讓他們完成五十次的任務,進而領取到一張完整的海貿憑證!」
「嗯,既然如此,那就按照徐閣老的建議來辦吧!」
嘉靖聞言,在斟酌片刻後,便同意了徐階的這個建議。
由於此前朝廷發放的海貿憑證十分有限,因此顯得彌足珍貴。
隨著海貿日漸興盛,越來越多的人,通過海貿賺得盆滿缽滿,也正因為如此,每一張海貿憑證,都能夠賣出極高的價格,而且還是有價無市。
畢竟,海貿憑證就相當於一棵搖錢樹,只要有海貿憑證在,就能夠合理合法地參與海貿,海貿的利潤,足以保證子孫後代的富貴。
眼見嘉靖同意了自己的提議,徐階的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激動之色,當即俯下身體,沉聲應道:「陛下聖明!」
徐階之所以會當著嘉靖的面提出這項建議,除了調動那些商隊的積極性以外,也有著自己的考量。
畢竟,許多拿到海貿憑證的家族,都通過海貿賺得盆滿缽滿。
在徐階看來,與其冒著巨大的風險兼併大量土地,還不如弄幾張朝廷的海貿憑證,讓家族參與到海貿當中,通過海貿來攫取財富。
正當徐階遐想之際,只聽嘉靖那古井無波的聲音響起:「通令各處衛所,一定要儘快找到敵軍的主力,同時,餘下的那些輜重糧草,以及兵器司那邊生產的軍械武器,也必須全部運抵前線!」
「倘若因為輜重、糧草未至,而貽誤戰機,一律以大明律處置!」
嘉靖的話音剛落,在場的眾人皆是神色一凜,沉聲應道:「遵命,陛下!」
「行了,你們下去忙吧,有什麼消息,立刻向朕匯報!」
「是,陛下,臣等這就告退!」
……
甘肅,肅州衛。
肅州衛成立於洪武二十八年,肅州衛處於河西走廊西端,農牧交錯地帶,戰略位置極其重要。
肅州衛境內,修築有四十六座城堡,這四十六座城堡,與邊牆、隘口,形成了嚴密的防禦體系。
此時,城牆上,肅州衛指揮使彭耀正一手按劍,看著遠處已然敗退的敵軍,一臉凝重。
就在不久前,肅州衛遭到了五千多名韃靼軍隊的猛烈進攻,這一次的進攻不比以往,明顯能夠看出來,敵軍明顯下定了決心,想要出其不意,一舉拿下肅州衛。
周圍早已是一片廢墟,營牆多處被毀,原本矗立在營外的箭塔,也被毀去了大半,就連外圍的溝壑,也被屍體給填成了平地。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腥臭味,以及火藥殘留後的硝煙味道。
地上到處都是堆迭起來的屍體,鮮血從屍體的傷口處流出,並在不遠的地方,匯聚成一個又一個血泊。
而在那些屍體的不遠處,還有許多匹無主的戰馬在來回徘徊,時不時發出粗重的響鼻聲。
在駐足觀看許久後,只見彭耀將目光從遠處收回,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自顧自地說道。
「唉,倘若不是朝廷在之前發出通告,提醒各個衛所多加留意的話,恐怕這次真的會被打一個措手不及!」
就在這時,只見一名腰跨雁翎刀的下屬,快步來到彭耀的面前,俯下身體,沉聲稟報導:「稟指揮使大人,傷亡已經統計出來了,這一仗,咱們陣亡一千三百三十九人,輕重傷員共計四百二十八人!」
「敵軍的死傷暫時還在統計當中,不過肯定要比咱們要多得多!」
在聽完下屬的匯報後,只見彭耀沉吟片刻,緊跟著吩咐道:「把那些死去的弟兄好生安葬,另外,等到把敵人的死傷統計出來後,連帶著一起報送朝廷!」
「是,指揮使大人!」
那名下屬聞言,當即低下頭,向彭耀拱了拱手,沉聲應道。(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