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狀態大概持續了兩三天,我發現這個司機總是在首發站發車時間點左右到。一般來說,司機為了防止遲到,提前出發,大約在發車時間前至少五分鐘到。這顯然不對勁。
我給那位司機打電話,電話那頭傳來暴躁的嗓音:「喂!」
「師傅你好,我是公司在誥翌這邊的負責人,我想問一下,就是早上那條新開的線,您為什麼總是準點到首發站,就不能提前嗎?」
「提前?呵!」對方的態度極其不屑,「老子是套跑的,在此之前還有一個班,能趕上就不錯了,還想讓老子提前,做夢呢?我不告你們壓榨勞動力就不錯了。」
我大吃一驚:「套跑?你從那邊套跑結束?」
「7點35到電所。」
「什麼?」我驚訝的大叫道:「這要是碰到下雨豈不是來不及?」
「不然呢,我跟你講,我每次都是以合法範圍內最快的速度趕過來,安全性先不說,我最快速度都經常遲到,可想而知,這根本就來不及。」
「不是,你來不及,你跟調度講一下啊,讓他換個人。」
「你以為我傻啊?我沒長嘴嗎?沒人沒車了。講真的,要不是我要生活我早辭職了,跑完一趟又跑一趟,累死個人。」
情況大概都了解了,我掛斷電話,到樓下吸菸區吸菸。這事不能不管,據我對班車運營的了解,這條線要是繼續這麼瞎搞,一定會完蛋。
我給調度打了個電話,對面調度也不耐煩的接聽:「喂!」
「調度啊,新開的那條線司機是套跑的,不能這麼搞啊!」
調度深深嘆口氣,苦惱的說道:「你以為我想啊,公司沒得車子沒的人,這已經是我絞盡腦汁想出的最好的方案了,能跑起來就不錯了。」
「這樣下去遲早出事。」
「出事再講嘞,先給他跑起來。」
調度這不認真的態度讓我一陣惱火,但語氣上還是克制的平淡的說道:「這個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簡單,要知道,萬一遇到……」
我還沒說完,調度打斷我道:「萬一遇到下雨、堵車是吧,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小杜,我在這個崗位干幾十年了,我遇到的比你多,會有什麼後果我都清楚……我沒得辦法,領導的安排,我只能想辦法去做,不管能不能完成,我只能去做。」
氣氛一下凝固了,調度也是無可奈何,他也不希望出事。其實面對這些命懸一線的危際,忐忑的不止我一個。但我始終覺得我才是最受傷的,因為我是樞紐,誥翌員工對我司的所有不滿都會聚集在我頭上,然後我要把這些難聽的跟臭水溝一樣的話語整合成正經的反饋,反饋給公司。
「我知道了,沒得辦法是吧,就連你也沒辦法了……」
「先這樣吧,我也頭疼。」
「嗯,拜拜。」
調度掛掉電話,我又點上一根煙。我真是煩透這個人多的一批的吸菸區了,說的笑的都聚集在這裡,只有我是孤獨的、寂寞的、無助的,這是想搞怎樣,拿我的單薄襯托他們的高大上嗎?
在雜擾的囈語中我被包圍的體無完膚,我突然有一種突發的激動,我要爆炸我的緘默,碎裂在這片石板上、垃圾桶上、樹上,把與我無關的碎語吞噬的一乾二淨,只留下燕雀的呢喃,和一樹一花的婀娜。
開玩笑的,我只是把煙滅掉到另一片人少的吸菸區抽。
……
周一,我夢裡突然驚醒,眼前隱隱若有亮光,是晨曦掙扎窗簾的縫隙滲透進來,顯得整個房間不是那麼灰暗,但也絕對說不上光明。
一種很熟悉,我一定聽過無數次,但頭腦不清醒的我一時間難以辨別的聲音。我希望那是左鄰右舍早起做早飯的炊聲,可我從感官上判斷這聲音很密集也很廣泛,覆蓋了周圍十里的土地,以及我的窗戶。
不對!
我驚恐的從床上起來,拉開窗簾,窗外儼然已經大雨傾盆,把路邊染成深色,沉思了一個清晨,驚嚇了一片雲朵。
完了完了……
這下肯定要遲到了,不行,還沒發生的事,怎麼能這麼快就判定,萬一出奇蹟了呢。我抱著和公司一樣的僥倖心理,一愣一愣的去刷牙洗臉。由於下雨,我沒去早餐店,更不會跑那麼遠去乘坐班車。
早飯沒吃,我叫了一輛計程車就這麼出發。
那天我很早很早就到單位,因為來的太早,辦公室里就我一個人。我沒那麼多事情可做,所以盯著電腦上那輛車的GPS發呆。
辦公室里開著燈,我如同漂浮在深邃的黑暗中,星光隱匿,不知何處是歸途。內心深處,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慌如潮水般涌動,它無聲無息,卻強烈得幾乎讓我窒息。每一次吸氣,我都試圖將那份恐慌吸入肺中,然後隨著呼氣將其排出體外。
老天保佑,不要讓這輛車遲到。老天保佑,這輛車一路上會很通暢。老天保佑,不會有員工投訴……
我不知道我在向哪個老天保佑。
快到八點的時候,有員工在群裡面問班車怎麼還沒到,GPS上,班車距離首發站還有六公里。於是我在群裡面發通知:溫馨提醒,由於下雨,班車可能會遲到,預計遲十分鐘左右,大家稍安勿躁~
然後群裡面有人質疑「才試運營幾天就遲到了,太不靠譜了。
對於這樣的問題,我實在不想回答。
最後班車在八點十五到達首發站,整整遲到了十五分鐘。群裡面員工一陣抱怨,也有員工說體諒一下,畢竟下雨。但我擔心的不是這些抱怨,而是他們的遲到我該怎麼維護。
通常班車遲到,考慮到員工的考勤,我能在系統上維護,維護過後員工在他們部門就不會被判定為遲到。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有刷卡數據的前提下,那輛車不合規,甚至連刷卡機都沒有。
上午十點,有員工聯繫我,請求我給他維護一下,不然算作遲到。我盯著那幾條透露著焦急的文字,遲遲說不出話,最後員工催我,我才回道:「維護不了。「
員工問為什麼,我回答不上來。
鬧到最後,分管把我叫過去,一陣審問。最後通過調查得知,今天早上那輛車不在資源池內。對此,我受到一陣又一陣的指責。
因為維護不了異常,導致那輛車上所有員工遲到。
後勤的人指責我不上報,我又有什麼好說的。然後他們聯繫了喬總,把喬總狠狠批評一頓,最後喬總承諾絕對不會再出現這樣的情況。
我一眼就看得出,這分明就是空口承諾。
結束後,我回到辦公室,點上一條又一條投訴,說班車公司不想開線所以搞這些,害的他們遲到。
他們遲到最多是扣工資,扣的再多也比我富裕。作為公司的樞紐,我就得替公司受到所有人的白眼,甚至去趟廁所都能感受到一絲不滿的氣息。
那天下午,雨停了。這場雨來的很突然,從天空的裂縫中紛紛墜落,打濕了地面,也打濕了我的心情。終於,雨停了,我的壓抑卻沒有隨之消散。原來我心痛的不是雨,而是雨後的潮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