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就在這表面的平和中跌跌撞撞來到四月初,新開的那條線首次試運營。前一天晚上我把鬧鐘定的很早,晚上沒怎麼睡,然後在鬧鈴響起的前20秒起床。我沒有什麼精神,但是緊張覆蓋了我所有的萎靡。
我必須時刻關注這條線的運營情況,如果出了什麼差錯,我們公司就倒霉了。七點五十,有員工線上問我,車怎麼還沒來。我看了下GPS定位,還有一段距離,預估離首發站還有十分鐘左右。
我在群裡面發消息:班車預計還有10分鐘左右回到,有可能會遲。
於是群裡面開始議論紛紛:
「開線第一天就遲到?這麼不靠譜?」
「本來還很期待的,連準備工作都沒做好,班車公司是不想幹了?」
氣氛開始焦灼,我急忙發消息緩和員工們的情緒,然後關注著軌跡。萬幸的是,在時針即將指向八點之際,班車終於來了。
因為車是不合規的,所以實際開過去接員工的車與宣傳里的不一樣,到時候一定有員工會問。這個問題我肯定不能回答,一旦回答就露餡了。我急忙給司機發條簡訊,讓他萬一有員工問就回答說:「因為臨時調整。」
這個理由很牽強,但可以暫時糊弄過去,而且不會有多少員工在意是什麼車接他們,他們只在乎有沒有車,會不會遲到。
之後的情況總體順利,司機開車經過每一個站點,最後也沒遲,試運營第一天還算可以。此時我已經到辦公室了,坐在椅子上,抹一抹頭上的冷汗,總算鬆了口氣。
鍾茗給我發來一條消息。
鍾茗:「今天新開的那條線怎麼樣,還順利嗎?」
我欣慰的回答道:「今天還可以。」實際上我依舊憂慮,第一天不能代表以後,這條線依舊是危機四伏,因為突發情況時常有,如果遇到大雨、堵車等情況,員工會給後勤反應,到時候後勤就會去查,到時候一樣會暴露。所以公司現在真的是刀口舔血,抱著不切實際的僥倖心理。而我的命運和公司是綁在一起的,如果出事我也會受到指責。
鍾茗:「(笑臉)那就好,你們公司與誥翌愉快合作,共同發展,你也能繼續在這裡,何樂而不為。」
我多麼希望鍾茗說的是真的,但是我們公司完全沒有好好配合。我回了句:「先不聊了,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鍾茗:「好吧,拜拜。」
之後我給喬總發消息匯報今天的情況,出於防備心理,我最後還附言:「喬總,如果出現異常情況,我們公司做的事會暴露給誥翌,所以我的建議是與誥翌協商,開線的事再往後拖一拖。」
喬總:「我們公司已經回不了頭了,如果按你說的做,誥翌會質問我們為什麼,到時候怎麼回?而且開線是說拖就能拖的,之前就是因為不能滿足需求被罰款,再拖又會被罰。先這麼來,公司這邊調度、車隊經理也在關注,你不要太緊張。」
我怎麼可能不緊張,公司完全沒有憂患意識,這步棋過於冒險了,還是那種沒有收益的冒險,說白了就是作死。
可是喬總既然這麼說了,我一個普通員工也不能反駁,難道還要罷工不成?
之後的一整天,我都處於一種找不到安全感的狀態,我忙前忙後,沒有工作忙就會把電腦桌面整理整理,抽屜里有些凌亂的文件整理的整整齊齊,給花澆澆水,把每條線的站點再背背記記、牢固牢固。看上去我很勤快,實際上我在故技重施,以高強度的勞累壓蓋我的焦慮。顯然是沒有用的,因為一旦鬆散下來就會想起公司不按要求辦事,就會想起我在同流合污,做不誠信的事,當不誠信的人。
下班後,我給鍾茗發條簡訊:「我今天先回家了,不用等我了。」
但是我並沒有回家,而是去了趟「昔夢」,經過一天的自我調整,我發現只有在「昔夢」喝一杯似葉調製的酒,抽一根小煙,我才會冷靜下來。
事實也確實如此。我獨自坐在酒館的角落,靠窗的位置讓我能夠窺探外面的世界。一杯色彩斑斕的雞尾酒靜靜地擺在我面前,帶著一絲絲苦澀,又透著淡淡的甜意。我輕輕抿了一口,讓那冰涼的液體在舌尖跳躍,用酒精的力量來麻醉內心的焦慮。
微醺之中,我點燃一根煙,深深地吸入一口,菸草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開來,一種獨特的苦澀與辛辣。
好似平靜了不少,但始終還是惆悵,這種壓抑的感覺讓我喘不過氣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也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這一切。我只知道,此刻的我需要一個出口,需要一種方式來釋放內心的壓力。
於是,我繼續喝酒、抽菸,讓酒精和尼古丁在體內交織成一片混沌的迷霧。似葉走過來坐在我身旁,問我:「內心很迷茫,對吧?」
我把即將殆盡的菸草按滅在菸灰缸,回答道:「我在這個位置很久了很多次了,往日和今天相比,還是太平靜了。」
「這麼嚴重,發生什麼事了?不妨跟我說說。」
我和似葉不是同事,似葉也沒啥壞心思,所以在她面前我通常是沒什麼拘謹的,而我也急需傾訴我的煩惱,所以我把公司做的事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似葉聽完,大驚,瞪大了眼睛,嘴角微微下撇,擔憂的說道:「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這是同流合污,遇到這種事你應該制止!」
「制止?我怎麼制止。」
「那你也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我把酒杯里最後一滴酒喝完,捂著額頭,惱苦道:「我比誰都希望公司不要整這齣,可是我能違抗公司的決定嗎?」說完,把酒杯遞給似葉,示意她續杯。
似葉一把抓過,重新放回桌面,訓斥道:「杜琰,你還記得你初中那會兒說過什麼嗎?你說幾千年歷史你只服兩人,一個是宋朝包青天,另一個是明朝海瑞。你說你要做一個剛正不阿的人,要留清白在人間。現在你還記得你的初衷嗎?」
我怎麼會不記得?我把手搭在椅子上,把頭轉向窗外的天空,看外面的世界,行人匆匆趕路,或悠閒漫步,好似他們的世界很簡單,從一個地方出發,在另一個地方結束,使命就完成了。
進入社會後,我愈發的意識到一件事,在這個世界上很難有人能清清白白過完一生,身邊的人都做壞事,自己做好人,被吃是遲早的事。所以我的處事原則早就變了,我不做好人,但也不做壞人。但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原則,真正實施起來卻難如登天。
我無力的回答道:「人要吃飯的,我能不能不吃飯啊。我學歷不高,辭職很難有人要我,好不容易有一份聽起來體面的工作,我實在不捨得那麼輕易放下。我太貪了,得到後又想得到,失去後還想奪回。可我的手又裝不下那麼多東西,所以我一直在給自己找罪受,我哪裡是包青天、海瑞,我不過是一個有著正常生活需求的普通人罷了。「
似葉沉默了,她比我更早踏入社會,這個道理她應該比我更清楚。之後她只是問了我一句:「萬一出事了,你會怎麼辦?「
我沒想好,我只知道後果會很嚴重,所以回道:「正常處理唄。」
似葉不再說什麼,起身要去忙。我趁她沒走遠,補充道:「似葉姐你放心,這是公司的決定,而我只是一名普通的文員,我最多是失去工作,生活還得繼續的。」
似葉停滯幾秒,留下一句:「你自己看著辦。」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