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那都是朕的權!

  第105章 那都是朕的權!

  「六年前,時任禮部尚書在朝中奏請,說新皇登基,須有盛世氣象,太常寺樂工不足,奏請將教坊管轄之權從教化司收回、以選拔培養樂工……」

  後堂之中,徐大人愁眉苦臉地跟李白龍講述前事。

  「彼時朝野動盪,時局初平,時任教化司府主早已被先帝處死,府主之位早空懸矣,教化司群龍無首,滿朝文武都忙於政事,誰也無暇管顧教化司這個江河日下的冷門衙門,於是教坊管轄之權,輕巧地被禮部奪走……」

  「教坊管轄之權,可大可小,小不過是樂宮舞師歌伎培養教導,大則是演出人事、樂籍管理、官妓處置……等等等等。此等權力被收回,直接導致了教化司對勾欄青樓等地的名義上的管轄權被禮部奪走……」

  李白龍聽到這裡,已是怒髮衝冠。

  他媽的!

  以後找異域風情的花魁學說北寧話,居然就要花錢了嗎?

  可要命的還在後面。

  「官場如黑道,守不住地盤,便要被圍攻。禮部輕輕巧巧咬下這麼大塊肥肉,教化司群龍無首,根本無從組織有效反攻,再加上新皇登基,朝野氣象一新,正是重建秩序、劃疆定界的時候,教化司便被盯上……」

  徐大人苦澀道:「禮部滿載而歸,其餘餓狼便一擁而上,雲韶部、鈞容直、儀鸞局等部門都在各自歸屬省部的指使下掠取教化司權柄……」

  他說到這裡,重重嘆了口氣。

  「朝廷廟堂之爭,對於地方州郡來說,就是風向標。教化司守不住地盤,各地同文局又能如何掙扎?」

  「是以朝堂上大敗虧輸之後,各府衙門有學有樣,便朝本地同文局下手,花州文風繁盛,曲藝戲劇發達,青樓勾欄、花州舊院,天下聞名,同文局占此文脈,白花花的銀子如流水般湧來,被人眼紅許久啦……」

  捏麻麻的!

  蟲豸啊!一群蟲豸啊!

  那都是朕的權!朕的權!

  李白龍猶不死心,打算高舉程序正義大旗:「教化司乃至同文局之職權,是朝廷議定、麟台簽署的,豈能被隨意剝奪!?」

  「是……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徐大人愁苦道:「四年前鈞容直上書,說聖上登基,天下氣象一新,四海昇平,民間舞樂曲劇大興。然而民間藝壇,泥沙俱下,尤其涉及國家將士、兵戰沙場之劇目曲藝,常有不諧之處、不實之言、不敬之辱,頗受非議,長此以往,恐天下軍士寒心。」

  「因此奏請將涉官軍戰事曲劇樂章的審查之權,收於鈞容直管屬……」

  草草草草草。

  徐大人說的亂七八糟,但李白龍一下子就聽清楚了。

  鈞容直就是軍樂署,隸屬兵部!

  「鈞容直開了個好頭,朝堂諸部立刻得了靈感,於是涉及到緝盜、山匪、查案、公門等文曲的審查管轄權,盡被六扇門奪去……」

  他媽的又是這幫條子!

  「鴻臚寺拿走了涉外教化之權,國子監染指了對內文教事,朝堂諸部爭奪的是權力和名義,地方部門有學有樣,搶的則是咱們的銀子哇……」

  徐大人可憐兮兮道:「下官是慶天三年秋時上任,到任之際,便吃了下馬威、嘗了殺威棒,可憐這幾年,朝廷訓斥,同僚欺辱,渾渾噩噩不知身在何處,我也算是從四品大員,位份只在知府之下,誰知……」

  李白龍打斷了他的訴苦。

  這狗官庸人,留下此等爛攤子,還有臉叫苦!

  他開門見山,徑直問道:「我且問你,同文局是一點權柄也無了嗎?」

  「還是有一點的。」

  徐大人低眉順眼,小心翼翼道:「無論如何篡奪,本局監管督查天下書刊出版事的本職大任,總歸還是有的。畢竟比起勾欄青樓銷金窟、戲班曲藝天下揚的巨利,寫書賣書的收益,不算太高,其他部門總要給我們留點湯水。而教化司好歹是麟台正府,朝堂再傾軋,終究要給麟台十二府留些臉面……」

  臉面什麼啊!

  再這樣下去,教化司就要廢校了!

  李白龍微微鬆了一口氣。

  還好,他媽的網文這邊還留了些權力。

  重拳還是能夠打一記的!

  很顯然,他高興得太早了。

  「可……唉。」

  徐大人又嘆氣,「三年任滿將近,同文局上下惴惴焉,便開始變本加厲撈錢。原本各書局店鋪按照以往規矩,定期送來孝敬進項,每月出版發售之書,我們便給她們通過,現在屬下們想要提價……」

  說到這裡,從四品大員、同文局知事苦笑。

  「誰知她們竟絲毫不把我們放在眼裡,說什麼這些錢,同文局的大人不想要,有的是人想要。於是這兩日,同文局中的各衙門派駐小旗便開始吹風,說什麼『書中既有涉及刑名事,須由推官廳審核』之類的話……」

  李白龍瞪圓了雙眼。

  他並不是在乎推官廳的鳥話。

  「各衙門?」李局的聲音高了八度,「派駐小旗?」

  徐大人鵪鶉也似,幾乎把頭縮進了胸腔里:「是是是,下官無能,竟被各衙的小官小吏騎在頭上,他們公然進了同文局衙門、占房辦公,與我等分庭抗禮、排擠拉攏,現而今同文局中,早已不姓徐了也!」

  他媽的!

  都被偷家了!

  李白龍這才明白為什麼同文局這個區區冷衙,為何還門庭若市、富麗堂皇,明明是官府正衙,裡面居然傳出靡靡之音……

  徐大人見他面露冷笑,打了個寒噤,又跪了下來。

  「李大人,李大人啊!下官無能,有負朝廷重託!」他悽慘哭道,「這些年收的銀子,我是一文錢都沒敢花,全都留在府庫之中,以壯大人聲勢!請大人憐我無依無靠、只能與豺狼虎豹虛與委蛇,容我兩袖空空、從容赴任,我愧對大人,丟盡了教化司臉面……」

  他膝行著從桌上取來一本帳簿,雙手呈給李局。

  李白龍冷眼接過,翻了幾頁,突然問道:「按照朝廷制度,州郡的同文局可以自行置措募給健士差役,這權力被誰奪了?」

  「倒……倒也沒有。」

  徐大人低聲道:「只是府署諸衙憊懶,算準了本局若要募人,費用須自行籌措,他們指使各行諸店,嚴格限制上交的孝敬使費,又打好招呼,使花州民武游勇悉數不得應聘同文局,又有許多派駐小旗掣肘,所以……」

  李白龍冷笑點頭。

  人事權摻了沙子,財權經濟嚴格控制。

  這樣一來,便是能組建武裝執法隊,也難為無米之炊……

  牛逼啊。

  不僅奪了同文局權柄好處,還將同文局死死壓住、使其無半點翻身餘地,若是想做到如此地步,並非一部一門能夠完成。

  須得花州官場同心協力。

  看來同文局留下的波紋,每一個兄弟單位都吃得很飽……

  他想了想,看向徐大人。

  徐大人還跪在地上,眼巴巴抬頭瞧他,可憐兮兮的樣子。

  「老前輩,快快請起。」

  李局換了臉色,笑著將他扶起、扶著他坐到桌前。

  「花州境況,弟已盡知。」

  他微笑著拿過筆墨紙硯,為其磨墨:「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請前輩答允,做成此事之後,前輩就可以從容赴任、脫離火坑。」

  徐大人眼中閃過一絲喜色。

  好!

  早知這位解元郎素有俠名,而且年紀輕輕,恐怕看不得眼淚、見不得可憐、聽不得哭喊哀求,果然,不枉我一番伏低做小也!

  他小聲說道:「不敢辭爾!下官不敢辭爾!」

  「那就好。」

  李白龍雙手捧筆遞過,笑容真摯。

  「同文局前輩以下,種種貪贓事,瀆職事,枉法事,乃至與府衙諸部齟齬,種種侵占事,官商勾結事……請前輩勿惜筆墨,盡數寫來。」

  徐大人心神俱震。

  他差點拿不穩筆,心跳加速,過了一小會兒,勉強露出笑容:「這……這不合規矩吧?」

  李白龍曼聲道:「諸府侵占權柄,也不合規矩吧。」

  「不是,我是說……」徐大人小聲道,「我、我作為同文局主官,調任前居、居然把……」

  他說到這裡便住口。

  可潛台詞顯而易見。

  離職前把所有下屬同行的醜事爆了個乾乾淨淨、交給摩拳擦掌、不懷好意的下任來肆意發揮,這完全是官場大忌。

  這官場上的牆四處透風,消息靈通無比,事情傳出去後,他到了翔寧府為官,還要不要混了?

  新職場的同事們得怎麼看他?

  李白龍笑了笑,按住了徐大人的肩膀。

  「前輩不必著急,且用心想一想。」他柔聲道,「翔寧府是皇道祖地嗎?」

  徐大人作為官員,精通天下州郡情況,聞言立刻答道:「否,翔寧府乃是靈御派轄地,下官這是外放……」

  「那前輩再想想。」李白龍很耐心地說道,「靈御派和我是什麼關係?」

  徐大人剛想說話,突然臉色變白。

  臨縣之事,雖然被極力遮掩壓制,然而六大派雖然能在大齊一手遮天,可卻管不了北寧。

  寧蠻子添油加醋、興風作浪,將這事兒傳得到處都是,甚至還給李白龍封了侯,表彰其「挫敗鋒林重大戰略、勾動兩派國戰」的大功。

  北寧的離間計不值一哂,已被鴻臚寺公開斥責,六大派也放出無數混淆的假消息掩人耳目,但很顯然,鋒林火山與靈御派發生在臨縣的齟齬,絕對與百花谷甚至李白龍脫不開干係。

  這些天,花州官場,暗中都在討論此事,只是真假消息混在一處,實在難以辨清,內中的真相,誰也無法說得清楚。

  ——但徐大人接到了皇叔的密令。

  說本屆江北解元李白龍受他徵召,要來接手同文局事。

  這人卷進鋒林事,被皇叔、大司農和張真人聯名保下,而且還做了征君……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些傳聞,恐怕都是真的!

  「前輩,皇叔許你過關,教你升遷去做六品通判,為何要把你打發到翔寧府,而非皇道祖地、就近安置?」

  想明白此節,徐大人臉色越發蒼白。

  李白龍輕輕地捏了捏徐大人的肩膀,慈和地說道:「你說皇叔大度寬容,確實如此,可這才是放你一馬的條件。時間只在今日,地點只在這裡,請你在限定時間、限定地點交代所有的情況,不要對組織上有所隱瞞。」

  他嘆了口氣:「依我看,咱們教化司還是太散漫,沒有骨頭也沒有血性,以至於被各種狗官驢吏欺負羞辱,我決意上任之後,先把前輩在任時失去的錢和權親手拿回來,請大人一定要獻策獻計,不然的話……」

  他俯下身,在對方的耳邊低語。

  「大人,你也不想全身而退、安然跑到靈御派地盤做官之後,還被我這個大司農之友天天惦記吧?」

  「畢竟,您今後官宦生涯舒服與否,不取決於同僚們對你的看法觀感,而是取決於花州在任的我怎麼評價你……」

  徐大人顫抖了一下。

  「交代清楚,提供證據,徐大人尚有大好前途,如果您執意不從,讓弟孤身一人、赤手空拳面對花州森冷官場,那弟之結局,唯二路也。」

  「其一,有負皇叔之託、無功而返,花州同文局事做的一塌糊塗,弟無可奈何,羞赧掛印而去,投奔靈御派去也。」李白龍輕笑道,「屆時前輩必然還在翔寧府做官,弟一定想方設法,與前輩再續前緣。」

  瑟瑟發抖。

  但徐大人心裡還在天人交戰、猶豫不已。

  「其二,弟天縱之才,居然逢凶化吉、屢戰屢勝,竟將花州同文局困境一掃而空,則必受皇叔倚重,引以為臂膀,請入京師,委以重任。到了那時,弟追憶往事,一定會感激前輩當時拒不交代情況的良苦用心——苦我心智,磨我筋骨,鍛我體膚,使我艱難孤身迎戰、終成大器……」

  「到了那時,弟感懷之下,一定要奮力報答前輩。」

  李白龍的笑容透出森然惡意,如惡魔般低語。

  「——待我執掌大位,一定再把前輩請回教化司為官。」

  這話甚至勝過了靈御派的熟人威脅,令徐大人大驚失色,整個人差點彈起身來,他慌亂之極,幾乎哭出聲來:「寫!我寫還不行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