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李局的臨時工
這個世界有武功,所以徐大人碼字很快。
約莫半個時辰,便寫了厚厚一沓服辯。
李白龍算了算他的時速,覺得是個母豬之才。
又看看文筆,以第一人稱視角講述了徐大人在同文局的種種見聞經歷。
作為高貴的從四品大員,有著體面的身份、氣派的衙門、巨大的權力,卻在命運的捉弄下墜入深淵,兄弟單位不懷好意地接近他,騙取他的信任,最終對他那高貴聖潔的權力伸出魔爪、肆意玩弄。
他所擁有的被當面奪取,卑賤醜陋的小吏居然當著他的面肆意使用本應只屬於他的權力,他的下屬們卻在冷眼旁觀。大家對他表面恭敬,背地裡卻在看他的笑話,連往日他不屑一顧的卑微商人們都開始看不起他了……
「……」
這人即使丟官了,也能在另一個領域風生水起吧。
李白龍面色古怪,贊道:「徐大人文筆細膩、纏綿悱惻。」
「花州文風鼎盛,同文局天天都有數量不菲的文稿投遞待審,下官閒來無事,審閱翻看,耳濡目染,漸漸就有了一點興趣心得。」徐大人苦笑道,「甚至在想,若是罷官去職,不如就在花州寫書吧。」
李白龍隨口說道:「沒有去投稿試試嗎?」
徐局搖頭道:「我在花州書商們眼中,形同傀儡,狀似小丑,不過是她們私下笑柄,如何肯把書稿投遞過去、任由她們把玩,還讓她們賺錢?」
「如果前輩真好此道,那翔寧府上任、閒來無事的話,可以投稿試試。」
李白龍淡淡道:「不用你給花州書商投稿,我自定下來花州上任時,便決定成立一個傳媒集團……你暫時可以認為是一個書店聯盟。前輩若有興趣,卻可以投稿過來,為打倒花州女頻出一份力。」
徐大人心想這事兒談何容易?花州書局經營得如鐵桶一般……
不過也用不著他來潑什麼冷水。
只是……
寫書嗎?
且不說徐大人沉吟盤算,李白龍見口供到手,與對方約定,說六月初來交接印信、放他上任,而後就告辭離去。
徐大人要送,被他拒絕,還沒上任的李局自行沿著甬道走出角門,看一眼同文局前車水馬龍,甚至有官吏摟著貌美戲子送出來,不禁呵了一聲。
現在看來,教化司麾下的諸同文館不僅是江河日下,而且更被鳩占鵲巢,淪為了官場撈錢的工具人。
他搖搖頭,徑直離開,在路口打了一輛車,悠悠然去了。
花州隸屬江北道,而江北道乃是皇族轄地、行省之一,皇權實控。按照太祖與六派祖師的約定,在這種州府大城,六大派的活動要保持對皇權和朝堂的尊重,具體表現為,六大派分舵並不以武林門派的形式存在。
而是以商業組織、公益組織等形式經營。
在傳統農業發達、風氣較為保守的省份州郡,靈御派的分舵主要是以農社、糧油收購站、大型生物農機銷售服務4S店等形式存在。
而花州商品經濟發達,手工業龐大,小市民階級繁榮,重視商貿,社會風氣開放,所以靈御派在花州的分舵,則是……
人力車將李白龍拉到了目的地,招牌巨大,遮蔽半天,「萬物有靈、能者御之」的logo印在右下角,巨大的字體龍飛鳳舞,赫然寫著四個字。
「靈寵之家。」
家的上面那個點居然還畫成了貓貓的肉爪爪。
不愧是六大派級別的分舵大店,門面極闊,裝修新潮,昂貴的玻璃隔出空間巨大的櫥窗。
櫥窗的左邊有一隻穿著落地金錢褂、尾巴蓬鬆的大狗,在櫥窗的地毯上坐臥蹦跳,將一隻繡球不斷擊向天空,時而肚皮朝天用四蹄撥動繡球,時而鼻子拱動頂球,繡球連續騰空、絕不落地。
見李白龍湊上來看,那狗子一記甩尾,蓬鬆豎起的尾巴將繡球精準地抽到牆上的筐中,而後得意洋洋地朝他輕吠一聲,立地犬坐,吐出舌頭,就像是在得意地笑,還衝李白龍抬抬下巴,一副伶俐樣子。
李白龍對它笑笑,狗狗便搖搖尾巴。
他又去另一側櫥窗看,有三位身著彩衣花繡、氣質不凡的妙齡女子也在屏息靜看,只見櫥窗之中,一隻靜謐乖巧、穩重可愛的金絲猴兒坐在一段奇木之上,面前放著小小書案、文房四寶,正綽筆蘸墨揮毫寫道:「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遊絲軟系飄香榭……」
那幾位姑娘看著像閨閣小姐,見狀掩住小口,不由痴了。
「……」
李白龍無言以對,走近店裡,便聽到一陣陣蝕骨銷魂的靡靡之音。
原來入門兩側俱是爬架箱籠,一隻只巴掌大的小奶貓見人進來,紛紛生出精神,恬不知恥地開始賣騷。
或倚在籠架之側,伸出花生米大小的粉嫩小舌,一點點舔著毛皮,媚眼如絲,如煙斜視。
或故作笨拙、平地摔倒,也不起身,而是順勢打滾,伸出毛絨絨的爪爪,露出粉嫩嫩的jiojio,盡力向來客伸出。
或高冷地蹲坐在高處,靜靜地注視,只在目光接觸時淺吟低唱,羞答答地喊出一個喵字,便別開目光。
至於進店右手處,便有一排門戶,唯有粉色簾帳隔斷視線,簾後人影晃動,傳出貓貓不堪伐撻的柔弱叫喊,以及「姨姨疼你」之類的詭異怪笑。
李白龍觀察片刻,很快便有一位身穿青衣、笑容明朗的姑娘迎上來。
應該是店員,微笑道:「客官,是要喝茶賞貓,還是購買寵物?敝店靈寵種類豐富,一應俱全……」
李白龍從懷中取出信物,遞了過去:「我來拜訪熊師兄。」
那姑娘微怔,公式化的商業笑容立刻收斂,恭敬行禮:「請跟我來。」
「等等。」
李白龍轉身指向貓架,點了一個最騷的和一個最正經的。
「教她們相陪。」
作為靈御派貴客,李白龍被請到後堂花廳稍坐,很快便有侍女端來茶水糕點,食水之中元炁瀰漫,竟皆是武饗。
過了一會兒,那青衣姑娘便親自送來了兩隻燒貓,托盤上還放著一小罐木天蓼,一支逗貓棒,還有一些小零食。
李白龍吃了些武饗茶點,便開始把玩尤物。
靈御派馴獸之術天下無雙,這些貓貓經過選育,性情柔弱,被欺負了也只是耷拉耳朵、淚眼汪汪地看著壞人,可憐兮兮地喵叫,些許的掙扎反抗,只會增長大爺的興致、讓人更加興奮。
過了一小會兒,熊師兄便匆匆進來。
兩人經歷了鋒林之事,算是有了革命情誼,彼此之間少了許多客氣,但見熊敬炎臉上有淡淡疲態,徑直在李白龍身邊坐下,自行倒茶,咕嘟嘟喝完一杯,問道:「什麼時候來的?」
「今天剛到。」
李白龍輕輕按壓著貓貓的腦袋,惱得對方翻滾扭動,前爪抱住手指,張開小嘴作勢咬、以示恐嚇,他卻毫不在意,只是說道:「來一隻?」
熊敬炎瞥了貓貓一眼,眼中毫無波動:「早膩了。」
李白龍將兩隻貓抱在膝上,輕輕摩挲:「師兄調任花州,交接清楚了嗎?」
「俗事繁忙,超過臨縣百倍。」
熊敬炎無奈道:「臨縣只顧下鄉,檢查耕牛,關注桑樹生長情況,也就是了,只有養蠶的時節會忙碌些,花州這邊的事情卻多了……」
他搖搖頭:「不說這個,皇叔請你公幹,有說法了嗎?」
李白龍也苦笑一聲:「一言難盡。」
他便將剛剛打聽到的情況說給了熊師兄聽。
熊師兄咋舌道:「我本以為執掌花州分舵是個苦差,比起你的,倒像是享清福了。昭王征君,果然不是那麼好做的。」
李白龍聳聳肩膀,請教道:「花州文藝界鐵桶一塊,與官府各部形成緊密利益勾連,同文局被鳩占鵲巢,權力幾乎瓜分殆盡,師兄有何見教?」
熊敬炎為難道:「為兄不善謀劃,以我淺見,只好大開殺戒。」
「此番是遇上知音了!」李白龍欣喜道,「小弟也是這麼認為的!我看這花州官場啊,有點太整整齊齊了。」
「……」熊師兄神色微妙,「你有何打算?」
「我決定構陷知府大人通魔。」
李白龍壓低了聲音說道:「一府主官通魔,本地官員皆不知,誰信?要麼是同黨,要麼是尸位素餐、無所察覺之輩,反正個個都有通魔嫌疑。」
「只有本人近期剛剛就任,先前還被皇叔等人聯名洗脫嫌疑,可謂清清白白,又是從四品大員,位階僅在知府之下,在緊急情況下代替知府行使權力,合情合理。在朝廷欽差到來之前,我便總攝花州事,趁機便能清掃乾坤,欽差到來之後,我也能恢復同文局全部權柄、從容身退……」
熊敬炎遲疑道:「這不太好吧……」
「除此之外,還有何招?」李白龍攤手道,「要權無權,要人無人,要錢無錢,豈能完成皇叔的重託?只能兵行險棋!」
熊敬炎看他片刻,突然笑起來。
「我又不是皇叔,你想求援,不必如此叫苦。」
他拍拍李白龍肩膀:「大司農走之前,曾叮囑過我,說花州情況特殊,皇叔遣你至此,是試你有無逆轉乾坤之能為,畢竟教化司所面臨之困境,是朝堂傾軋、部堂覬覦,形勢複雜嚴峻,皆勝過花州百倍……」
李白龍嘆口氣:「已經想躺平了。」
「倒也不必如此悲觀。」
熊師兄爽朗微笑,笑容如午後陽光溫暖:「形勢雖難,前路雖險,但總有好朋友扶助左右,使你不至孤軍奮戰。」
李白龍將貓貓丟在一旁,握住熊敬炎的手:「師兄仗義,小弟定心矣!」
「先說好,像上次一樣靈御派大軍壓境、幫你掃清一切敵,那是想也別想了。」熊敬炎握了握他的手,然後鬆開,「花州是正經皇室州郡,我們六大派都要老老實實的,肯定不能以靈御派名頭行事……」
「用不上用不上。」
李白龍一迭聲道:「不用官兵,不用他們幫我打殺,按照朝廷律例,同文局可以自行籌措辟置執法隊,這種權柄,花州官場難以染指也不會染指,只是想方設法加以限制約束……既如此,我自行先把這支力量組起來!」
熊敬炎沉吟片刻,說道:「原來如此,你是需要做事精幹的武者幫你充實麾下、以作爪牙。此事簡單,我回稟宗門,從優秀弟子中選出一些聽用,敝派的附屬門派、合作門派里,應該也有些人才……」
「別別別!」
李白龍急忙打斷他:「我這又不是什么正經衙門,讓這些名門少俠來我這裡做事,他們自有傲氣,如何肯聽我擺布?現在諸事繁忙,沒空折服他們。」
熊敬炎想了想:「要麼選調些軍隊、脫了甲過來?」
「戰陣之士,也不好在我這裡消磨時光。」李白龍徑直說道,「師兄,我自有個主意,想跟貴派做個長久生意。」
「哦?」老熊來了興致,「怎麼講?」
李白龍赧然一笑:「實不相瞞,我小時年幼無知,隨口說了些癲話,好像貴派從中得了些啟發,建立了勞改制度。就是有一些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毀傷了貴派的資產,欠了貴派的錢,便被抓去幹活抵債的……」
「哦……」
熊敬炎先是訝異,然後恍然:「你要用這批人?」
「嗯,鏟屎割草,耕地挖礦,爬懸崖採藥,去海里採珠,甚至被丟到南疆密林探險,做過這些活兒的,想必也深知平凡的美好了。」
李白龍說道:「要一些罪過較輕的,性質不算惡劣的,總之非常後悔的,有掛念的,改變現狀的積極性比較強的那種……」
熊敬炎想了想,爽快道:「好!其實讓他們進勞改營種地,也是懲罰威懾多於索賠,不太能回本的,你能用的上他們,也算廢物利用。我便請大司農安排此事,給你挑些精明幹練、溫馴懂事的,直接送到同文局。」
「別,這樣太明顯了,畢竟靈御派不能干涉皇洲政事,這是祖宗之法,直接從靈御派輸送人員來同文局,容易被人抓到馬腳。」
李白龍想了想,說道:「這樣,找個人在翔寧府成立一家勞務派遣店鋪,花錢從貴派購買一些勞改還債的債務人的僱傭權,這家店再與同文局簽署勞務派遣合同、承包本局的外勤工作,那就是所謂的臨時工……」
按照常理來說,這一圈彎彎繞繞,在古代官僚社會是沒有用處的,畢竟權力沒有受限,人治而非法治,判決只在官員一念之間。你花花腸子再多,驚堂木一拍,老爺給你來個不認,一切就都沒有意義。
然而,這個鏈條的收益端是靈御派。試問你一個朝廷官員,不跟六大派講法律,打算講別的是吧?
熊敬炎想通這關節,覺得妙極,一時有些高山仰止:「……你在獻策提議勞改營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今天的用處了嗎?」
李白龍微笑道:「那師兄可高看我了,我豈能算到教化司之事。」
兩人聊了一陣,李白龍見事情已定,熊師兄又忙,便起身告辭。
師兄也不留飯,只是指著桌子上亂爬的兩隻小貓:「師弟若喜歡,就帶回去吧?」
「不必不必。」李白龍打了個哈哈,「家裡已經養了一隻更可愛的。」
之前倒是沒聽師弟說過。
這等小事,也不在心上,熊敬炎陪他出門、送他上車,目送李白龍漸漸遠去,自行回去報告勞務派遣事不提。
人力車跑得平穩,風吹拂面,時光已近黃昏,李白龍坐在車上,回想著現而今的情報形勢,仍覺事情棘手、沒有頭緒。
罷了,先排兵布陣、列好棋子吧。
皇叔派他來花州,是考驗他能否在惡劣形勢下重振教化司、做好願力梳理工作,可再惡劣的形勢,己方也總要有資源力量,盡力爭取靈御派的奧援,也是理所當然的……反正皇叔又沒提限制條件。
他默默思索著如今自己手頭的棋子。
百花谷是會全力支持自己的,這個不必多說。
靈御派的支援板上釘釘,但花州乃是皇家直轄,靈御派龐大的政治力量和影響力難以施展,能提供的援助也就那麼多了。
回去寫封信,跟皇叔報告一下發現,然後叫苦賣慘。我聞皇帝不差餓兵,皇叔也不至於強人所難,總得給些幫助吧。
還有玄元宗,嗯,寫信給老張哭一下,看看能不能弄點什麼來。
花州航運發達,六大派在此地根基最深的,莫過於漕幫,本來七師叔是漕幫貴女,可據她說,花州漕幫是大房麾下,跟他們關係不好……
況且先前龍頭招婿,他還拒了,實在沒有求援的立場。
正思索間,迎面一陣濕氣,車夫哎呦一聲:「公子,要下雨了!」
迅速路邊停車,車夫先一拱手,然後麻利地將人力車頂棚拉開,而後竟從車下暗箱中取出一件雨衣,披在了身上,抬起車來,繼續前行,一邊跑一邊說道:「客人莫見怪,花州最近時日到了,常常下雨。」
李白龍驚訝。
他不是驚訝於花州天氣多變,而是車夫身上的雨衣——並不是厚重的蓑衣,而是輕薄如布,表面泛著膠的光澤。
俄而雨水落下,打在這雨衣之上,徑直滾落下去……
雨中奔行一陣,天空又放晴,車夫也不脫衣,只是將兜帽取下,李白龍狐疑無比,試探道:「此物在哪裡買的?倒也方便。」
「是車夫互助會發的!說是漕幫所贈!」那車夫打開了話匣子,語氣中透著感激之色:「漕幫里大多都是貧苦弟兄,都想著彼此啊!這雨衣輕便,遠勝蓑衣,包括您頭頂棚子的雨布,都是漕幫所制。」
李白龍問起來歷,這車夫居然知道。
「是漕幫投資的遠航船隊在南海之處尋得,說是當地生有奇怪樹木,土人割之以獲白漿,稍稍處置,便能製作水侵不進的雨鞋雨衣……」
那車夫興奮地說道:「發現此物的船員發了大財!是我的同鄉!漕幫重獎他,把他大名傳揚天下,現在我鄉里許多後生都要隨船出海了!」
果然是橡膠!
他應和著車夫,說道:「果然是奇物。」
「嗯,只是有一樁不好——太陽暴曬,天氣熱時,這雨衣表面便要發軟發黏,除此之外,卻無什麼壞處了……」
李白龍聞言,心中微動。
——哦吼。
五千五……今天又是差不多一萬字。
儘量把時間再提前一些……
(本章完)